薛槐安对薛阳和的倒打一耙早有预料,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冬青的丧事全由孙嬷嬷一手操办,孩儿当日惊闻噩耗,情难自抑,一直在书房里待着,直到起灵的时候才出来。”
且不论薛槐安“未亲眼见过冬青尸体”一事的真假,他前半句话已经令薛阳和的言论不攻自破:孙嬷嬷主持了全部丧仪——孙嬷嬷乃夫人亲信,与薛槐安立场不同,岂会替他隐瞒?如果冬青尚在人世,这场荒唐的葬礼又如何能完成得天衣无缝?
薛懿向随行家丁投去询问的目光,其中一名恰巧参与过冬青小敛的下人站了出来:“禀告老爷,冬青姑娘下葬之日,小的也在,好像真的没见到二少爷。孙嬷嬷领着咱们几个给冬青姑娘整理遗容,小的敢拿性命担保,她当时已经断气了!”
薛阳和见诬赖薛槐安不成,竟然破口大骂起来:“自你这野种进了家门,府里就无一日安宁!如今我也被你害得……你这贱人,合该下十八层地狱!”
薛懿就只有两个儿子,平日虽然由于薛槐安病弱,又看在王生欢的面子上偏向大儿子,但如今大儿子不仅不肯认错,还要拉弟弟下水。薛懿怒不可遏:“什么野种?他是你弟弟!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无事,父亲。兄长现在急昏了头,孩儿不会与兄长计较的。”薛槐安更好奇另外一件事,“你既说有人告知你冬青未死,那传信之人是何模样?”
薛阳和目眦欲裂:“你派来的人,你自己不清楚吗?一个高高瘦瘦的男子,蒙着面,腰间……还挂着一个样式奇特、首尾相接的双鱼佩!”
他的描述竟与叶老三的神秘雇主一样!薛槐安心中惊骇,面上却不动声色:“我不认识你说的这个人,你如何证明是我指使他的?”
薛阳和一开始觉得只有薛槐安知道冬青没死,于是便先入为主地认定了这个人是薛槐安派过来的,此时还真拿不出什么其他的证据:“这……这……”
何鸿德冷眼旁观他们父子三人的闹剧,此时见他们消停,才悠然开口:“若非心中有鬼,何苦要去掘别人的墓?薛兄该不会不认账,包庇自己的孩子吧?”
如果要在薛阳和与薛槐安两人中选择,何鸿德本来也更倾向薛阳和为真凶。毕竟薛槐安与何玉淼在药铺相遇纯属巧合,蛊毒之术在京中绝迹已久,岂能临时起意?
反倒是与薛阳和的晚饭是几天前就定下了的,他有充足的时间策划此事。
再说他今日与薛二少的接触,对人不卑不亢、彬彬有礼,与传言里飞扬跋扈的形象相去甚远,于情于理,他都更愿相信薛槐安。
薛阳和却不知其中利害,仍以为只要父亲谅解便可万事大吉,丝毫没将何鸿德放在眼里:“都说了是薛槐安放出消息故意引我来的,你这老头子聋吗?我与父亲说话,轮得到你插嘴?”
他自知薛懿位高权重,而且锦衣卫的地位特殊,不仅仅简单以品级来衡量,连朝中一二品官员都要忌惮薛懿几分,若非何玉淼说得了个天仙似的美人,薛阳和是万万不会去赴宴的,惹得今日一身骚的。
他心中想着,便如此说了:“你儿子想和我攀交情,特意拿美人来引我上钩,我怎么知道你儿子是真死假死,万一也像冬青一样……”
何鸿德目光骤寒,声音阴冷:“莫非还要将我儿的棺椁也起出来,给你查验不成?”
薛懿心道不好,薛阳和到底年轻,不知道一个父亲会为儿子做出什么事来,厉声道:“蠢材!还不向何大人赔罪!”
见父亲神色严峻,薛阳和这才慌了:“我、我错了……我真的与何玉淼无关,请何大人明察啊!”
何鸿德却不看他,只对薛懿道:“按照正常流程,我将薛大公子带回寺里提审,想必薛兄没有什么意见吧?放心,我虽然爱子心切,却也公私分明,必不会冤枉令郎。”
他特意强调了“公私分明”四个字,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现在拦住何鸿德不是最好的选择。薛懿沉默了一会,说:“我们锦衣卫与大理寺都是给皇上办事,共同维护京城的治安,同样是父亲,我也明白何兄的心情,我自然全力支持何兄。”
他安抚地拍了拍薛阳和肩膀:“阳儿,委屈你先和何兄回去一趟了。”
“父亲、父亲……”薛阳和哭得瑟瑟发抖,还是和长顺一起被何鸿德扭送走了。
待何鸿德走后,薛懿的脑子才开始逐渐恢复清明,愈觉今日之事蹊跷无比。他先斥责吕璋:“即便拿到了我的手谕,也不应当与我核实,如此疏于防范,回去自领责罚!”
对这个令他看不透的“二儿子”,薛懿沉默了一会说道:“今日之事最好与你无关。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莫以为你的小聪明可以瞒过我。”
薛槐安眼中毫无惧色:“父亲尽管查,我也很好奇告诉薛阳和这消息的人的真实身份。”
薛懿冷笑一声,登车离去。
义冢顿时又恢复了之前的冷冷清清,岁昭这才问道:“少爷早知大少爷会来?”
薛槐安摇摇头:“我并不知道他要来……”
他若有所思地踏上车,忽然道:“陈杳还没回来?”
岁昭也皱着眉头:“这小子怎么关键时刻掉链子,咱们要再等等他吗?”
薛槐安左眼突跳,心中掠过一丝不安:“不必了,驱车回府吧……以他的轻功,回去不是难事。”
岁昭点点头,快马加鞭,向薛府疾驰而去。
*
当薛槐安一行人擒住薛阳和时,唯一留守停云轩的人孤零零地躺在耳房内,她一个人面对着墙壁,蜷缩在床上,如同睡着了。
门被轻轻推开,一道黑影无声无息地走进来,伸手往榻上之人的后背伸去……
忽然,一双纤细的手猛地扣住他的手腕,叶葵回过头来,声音带着惊惧:“你……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黑衣人一怔,手腕一转……竟没有挣脱,黑衣人不信邪地连试数次,但不论他如何抽动手腕,仍然被女子牢牢地攥住。
黑衣人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起来,叶葵什么时候力气这么大了?
“叶葵”竟然也有点武功底子在身,虽然内力不如他,但无赖得很,他刚挣开左手,叶葵又缠住了她的右手,她几乎不与他较劲,但用的都是巧功夫,令黑衣人一时半会挣脱不了。
忽然,黑衣人眼尖地看见“叶葵”的衣袖动了动,一条白色的蛇从她衣袖里钻了出来,黑衣人瞳孔一缩,顿时往后缩去,重心不稳,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白蛇不依不饶,径直朝他游向,黑衣人手脚并用地往后退,失声惊呼:“这蛇不是已经送走了吗?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
他猛地抬头,细看之下才发现,尽管对方穿着叶葵的衣裳,五官也按照叶葵乔装打扮了一番,但眉眼间还是能看出另一人的影子:“怎么是你……叶葵姑娘呢?”
“叶葵”,或者说是乔装成叶葵的温闲许,在听到黑衣人说蛇送走时,心下已猜出了来人身份,把他面罩摘下来一看,果真如她所想:“陈杳?你穿成这副样子来找叶葵做什么?”
陈杳见事情败露,第一反应是想跑,可温闲许一句话让他定在了原地:“别动,你猜是你快,还是我的蛇更快?”
小腿上传来冰凉的触感,白蛇已经绕上了他的小腿,支起了上半身,视线与他平齐。
“蛇……蛇……”陈杳对蛇的恐惧真的是刻在了骨子里,两眼一翻,就要昏过去。
温闲许忙把雪寻扒拉到自己身上,掐住他的人中:“不许晕,诶,先回答完问题再晕呀!”
陈杳花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既然被你抓到了,成王败寇,我任凭你们处置。但若你想从我嘴里问出什么,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
“噢……”温闲许思索着,目光忽然瞥见了努力探长身体、舔舐陈杳指尖的雪寻,眼珠滴溜溜一转,心生一计,“既然你不肯说,也没必要留着你了,就让你当我的蛇的食物吧。上次你叫我把它放走,我好几天都不敢放它出来让人瞧见,现在饿得狠呢!”
陈杳一看,那蛇的眼睛果然冒着绿光,得到了主人的首肯之后,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咬。陈杳见它的四颗尖牙,瞬间被吓破了胆:“慢着,我说、我说,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情!”
温闲许笑眯眯地将雪寻拉回来:“什么事?”
陈杳说:“我说了之后……要给我一个痛快。”
温闲许不置可否:“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就是了,哪来的这么多要求?小心我现在就让它咬你一口,叫你除了嘴巴之外的地方都不能动!”
“没想到无虞姑娘平素人畜无害,竟然……如此野蛮。”
陈杳被温闲许吓得面色发白,惊讶地见温闲许不知从哪里掏出一节麻绳来,三下五除二就把他的双手捆在了背后,他试探地挣了挣,竟然纹丝不动。
温闲许得意地望着自己的杰作,武功只是他们煎寿阁的人需要掌握的技能之一,实际上,他们还要掌握许许多多的法子,万一雇主想要活人怎么办?
这显然不是一个乡下小姑娘应有的手法,陈杳说:“你究竟是谁?没想到最后竟然败在了你手里,真是失策。”
话音未落,门外骤然响起急促脚步声。耳房木门被猛地推开,伴随着一声急切的呼唤:
“无虞,你没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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