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闲许与陈杳抬眼望去,出现在门外的人正是薛槐安。
薛槐安略过身着夜行衣、被五花大绑的陈杳,脸上不见丝毫惊讶,径直走向温闲许,直至确认温闲许安然无恙,悬着的心才落回原地。
直到此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的心脏跳动得有多快,几乎要撞出他的胸膛。
当其余人都离去之后,夜晚带有寒意的山风吹拂着面颊,让他不禁打了个激灵,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怎么能轻易答应无虞假扮叶葵的提议呢?
无虞又不是武林高手,充其量也不过是会点功夫、堪堪自保,如果来的真的是绝世高手,该怎么办?
不过,她竟然打得过陈杳……
劫后余生的庆幸令薛槐安忽视了这一点不寻常的地方,只剩下巨大的心跳声……
咚,咚,咚……
莫不是他的病更严重了?从前他只求能再撑过几年便好,如今却前所未有地……想要活得再久一些。
他猛地将温闲许紧紧拥入怀中,像抱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他的脑袋埋入温闲许的肩窝里,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
虽然按夫人规定的份例,无虞只能用最普通不过的皂角,但于他而言,却觉得这气味胜过世间无数名贵香料。
他鬓角的碎发蹭得温闲许颈侧发痒,温闲许一时愣住,不知作何反应,由着他抱了一会,见他还没有放手的意思,便轻轻地挣动了一下。
薛槐安立刻紧张起来,仔细查看着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你受伤了吗?我真不该留你一个人在这里……”
温闲许不知道他今晚中了什么邪:“我没事,可别小瞧我。”
薛槐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手臂又收紧了几分:“让我再抱一会……这次是我考虑不周,日后绝不再让你再涉险境。”
这样黏人的亲昵,温闲许只在守山门的大黄狗身上见过。此时的薛槐安也像极了一只大型犬,毫不掩饰的依恋让她有些无措。
“少爷,无虞姑娘……你们这是……”
陈杳惊得下巴都要掉下来,温闲许这才想起还有第三人在场,慌忙低语:“还有人看着呢!”
薛槐安这才冷冷瞥向陈杳,语带讥讽:“哼,今天总算逮着你了。”
陈杳想要八卦的心思收了回去,面如死灰,颓然道:“难道……你们早就怀疑我了?”
薛槐安说:“送佩兰出府一事,我们与丁元白约定的明明是子正时,丁元白收到的却是子初二刻,而你是负责传递消息的人,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怀疑你了。
“而且你说负责传话的张伯家中有变故,回老家去了。我命岁昭在京城附近找了一圈,果然找到了他,他却说你当时与他说的就是子初二刻,而且他也并非主动辞去工作,而是雇主说契约到期了,把他赶走的。”
陈杳说:“竟然是这样……亏我还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去南方生活,他当时答应得好好的,没想到根本没走!”
陈杳说:“既然已经被你们发现,要问什么,你们尽管问吧。”
温闲许早已按捺不住,一连串问题脱口而出:“是把蛊引到姑娘们体内的?”
陈杳点点头。
“现在蛊在你手里吗?拿出来瞧瞧?”
陈杳说:“蛊虫需要寄生于活人体内。我不能害了你们。”
“可以害叶葵,却不想害我们?什么时候了还装好人。”温闲许把温知渺上回给自己的盒子掏了出来,“此物可隔绝蛊虫与主人的联系。你只管将蛊虫放出,我自有法子困住它。”
“可是……”
“叶葵又不在这里,你怕什么?”
这句话看似没头没尾,却让陈杳瞪大了眼睛:“你们……怎么知道今晚下蛊的目标是叶葵姑娘?”
薛槐安缓缓道:“我之前就觉得蹊跷,凶手只对我轩中的丫鬟下死手,难道是因为我轩中的丫鬟有什么特别之处?而且后来我与岁昭严加防范,甚至不惜代价送人出府,凶手仍要赶尽杀绝,更令人生疑。
“如果蛊虫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滋养,凶手的行径显然不合常理。若凶手与我有仇,又何必迁怒丫鬟?合情合理的解释只有一个——是凶手一开始就要杀这些姑娘,才特地将她们送到我轩中来。这也解释了为何父亲母亲如此宠爱薛阳和,却始终不肯松口将冬青许配给他。
“很快我又想到,死去的丫鬟都有什么共性?我让岁昭翻阅了她们的卖身契,发现她们都是纯阴命格,叶葵也是。由此推断,叶葵便是你下一个目标。
“之前我们找到佩兰尸体的时候,惊扰了一只蛊虫,现在冬青忽然死亡,又一只蛊虫失去了音讯,幕后主使肯定会按捺不住,要你尽快下手。”
陈杳叹了一口气:“少爷果然聪慧,猜得分毫不差。”
他伸出胳膊,念了一段奇怪的咒语,一只蛊虫马上从他掌心钻出,比雁回阁中所见的更加瘦小,尚是幼虫形态。
蛊虫见四周并无合适的“口粮”,急切地要钻回去,温闲许哪会让它跑掉,双指一夹便将蛊虫擒住,利落地封入特制的盒中。
“还有这种口诀……你对着冬青姑娘念一遍,岂不是可以让她体内的蛊虫也出来?”
陈杳摇头道:“这蛊虫以纯阴命格的人为食,一旦寄生在了纯阴命格女子的体内,催蛊咒就失去作用了。”
薛槐安话音未落,门“嘎吱”一声又被推开。岁昭安置好马车,比薛槐安晚到一步,急切地问道:“少爷,你们怎么样了?”
回薛府的路上,薛槐安已将今夜温闲许与叶葵互换身份的计划简单告知岁昭,但并未把陈杳是幕后凶手的猜测与他说。
因此,当岁昭看见被缚在地的陈杳时,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怎么会是你?冬青、佩兰姑娘平日都待你如此亲厚,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惦记着你,你为何要对她们下此毒手!”
陈杳目光微微一颤,避开了岁昭的视线,沉默不语。
岁昭声音沉沉地说:“当年来薛府的时候,咱们不是说好了一起开始新生活吗?你怎么会做出这种事情……”
陈杳忽然抬头望向薛槐安,打断道:“我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你们,但能不能让他先出去?”
薛槐安点点头,岁昭却罕见地违逆了少爷的意思。他一把揪住陈杳的衣领,将他从地上拽起:“君子坦荡荡,忘忧!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的面说?”
“忘忧”二字如惊雷般在陈杳心头炸开——这是他人薛府前,岁昭给他取的名字。
他恍惚了一瞬,随即又挂上了嬉皮笑脸的表情:“我就是不想告诉你,你在这,我就不说了!”
岁昭气得浑身发抖,却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你——你,好,从今日开始,我们不再是朋友!”
望着岁昭愤然离去的背影,陈杳深深地叹了口气。
“此事还得从十几年前说起……”
“陈杳”是他入府时,薛老爷给他赐的名字。幼年时,他只是长安街头随处可见的乞丐之一,靠着扒窃度日。
一日,他偷钱袋时被人抓住。不料对方将他带到一个神秘山谷中,那里聚集着数十个半大的孩子。白天有人雷打不动地传授武功,却只供给极少的食物和水,让他们不得不互相争夺。
每天都有孩子死去——被打死、饿死,或在逃跑时坠崖。能活到十六岁的,才会被带出山谷。
岁昭是与陈杳同一天被抓进来的,但他和陈杳不同,岁昭本是良家子,父母遭奸人所害,自己才被掳来此地。
为了活下去,他很快与岁昭抱团,一起抵抗其他孩子的攻击。
当岁昭问他的姓名时,他却不好意思地说他没有名字,岁昭虽然震惊于天底下竟然有没有名字的人,却还是给他取了一个名字。
“人都要有名字,你就叫忘忧吧,忘记忧愁,快快乐乐地过一辈子。”
“好!”
然而这个带着美好寓意的名字并没有给他们的日子带来好运,为了防止其他小孩偷袭,他们不得不晚上轮流守夜。
一次陈杳值守时因困倦疏忽,让岁昭被毒蛇咬伤。岁昭高烧数日,险些丧命,虽侥幸生还,陈杳还是对蛇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幸好两人的武学悟性都不错,他相依为命,竟然也活到了十岁了。在他们满心欢喜地以为再熬几年就可以出去时,岁昭突然被人带走了。
陈杳说:“我当时偷听到送食物的大人说,岁昭因懂些礼仪,被选去大户人家当小厮了,虽然有些舍不得,还挺高兴他可以逃离苦海的,没想到两个月之后,我也被带走了。”
薛槐安回想道:“我记得岁昭是比你早来一段时间。”
陈杳说:“我以为出谷后就自由了,结果出去后我才知道,我们平日饮食中被下了慢性毒药,需每三月服一次解药,否则就会毒发身亡。”
温闲许对江湖上的事情颇有兴趣,忍不住插嘴道:“是什么毒?”
陈杳叹气道:“此毒极其狠辣,毒发时身上的皮肤会一寸寸溃烂,奇痒难耐许多中毒的人都是活生生把自己的血管挠破而死。”
这阴毒的方子不似名门正派所为,当然,能做出陈杳所说的事情的人,肯定也是歪门邪道。
温闲许叹了一口气,可惜不知道漪然姐姐的去向,不然她还能请她相助。
陈杳没有把温闲许的打岔放在心上:“他们一开始叫岁昭去做这些腌臜事,岁昭嫉恶如仇,自然不肯答应,而且我们这些在山谷里的人每天见惯了死亡,自然已经有早晚会轮到自己的准备。见岁昭不听话,他们便计划杀了他,由年龄相仿的我顶替。
“我与岁昭不同,我向来‘有奶就是娘’,当然,我也有条件——不得伤害岁昭性命。这他们不过多付出一份解药,手上却多了个拿捏我的把柄,自然应允。”
薛槐安敏锐地问道:“你来了之后,岁昭难道没有察觉到任何异样?”
陈杳说:“我骗岁昭我是趁着山火从谷里逃出来的,再加上他们确实没有再找过岁昭,他自然信了我的说辞。我做得很小心,专挑岁昭不在的时候下手,解药也是研磨了再放到他的饭菜里,他至今不知此事。”
薛槐安思考了一会:“给你蛊虫的人是谁?”
陈杳沉思良久,终是摇头:“不知。”
薛槐安眸光一凛:“你以为不说,我便猜不到么?停云轩的丫鬟皆由王生欢分派,能将所有纯阴命格的女子都安排到我轩里,她定然脱不了干系。若我所料不差,她便是给你蛊虫之人。”
“少爷误会了,我确实不知道。”陈杳说,“与我对接的人一直戴着斗笠与面罩,我没有见过他的脸,看身形像个少年。他腰间别着一个形状很特别的玩意……好像是……”
“双鱼佩?”薛槐安试探道。
“没错少爷,确实两条鱼的式样。”春杳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薛阳和皱着眉头,看来指使陈杳、打晕丁元白、教唆薛阳和的都是同一人,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又想要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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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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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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