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又来了一位研究员，戴着方框眼镜，小眼睛下闪烁着异常狂热的光芒，观他发际线，明显就是区别与白日两位萌新的老油条。

卫且行预感到不妙，扒着玻璃看此人直奔操作室，哐哐一顿操作，玻璃缸内的水迅速流失，很快就降到他的头顶。

根据水的流向，他望见不断运作的水管。

卫且行瞌睡也不打了，鱼尾巴激灵起来。

救命啊，他现在只是一条鱼，一条脆弱无助的鱼。

他做错什么了？哪里出现了纰漏？

卫且行的大脑飞速转动，思考着自己要被销毁的原因。

但水流逝得太快了，快到卫且行没有思考出来任何结果，只能捧着最后一捧水，瘫在玻璃槽的底部。

他惊讶的发现自己居然在呼吸，而且鱼尾巴也没有丝毫不适，只是尾巴渐渐干了，上面布灵布灵的闪亮也跟随着蔫巴起来。

卫且行仔细感受着身体的变化，他在像人一样呼吸！

这家研究所真不一般啊我说，鲛人离开水居然也不会死去。

这样庆幸的想着，下一刻恐惧袭上心头。

所以这是一所什么研究所，竟然造出了他这种人不人、鱼不鱼的怪物来。

手心的水透过掌隙、指缝缓缓滴落，他轻轻呼唤出倒计时。

【距离幻卡纪元的首发内测时间还有349：34：11】

卫且行记住了此刻的数字。

当倒计时上的数字变为【349：30：29】时，他惊讶的感受着自己的鱼尾巴变成了人的双腿，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感觉。

就像早晨睡到自然醒，伸起懒腰，脚丫也跟着胳膊做伸展运动，鱼尾巴便是在这种感受之下出现的。

想到研究员还在观察着他，卫且行忍住用头发遮盖住关键部位的冲动，继续坐着，好在头发够丝滑，随着他时不时的动作，滑落到身前。

就算是人鱼，他肯定也不能够像人一样一直生活在空气中吧，卫且行的心里有了计量。

方框眼镜研究员并不是想要他死，如果要他死，再简单不过——随便向他身上连接着的管子中输送点什么，他就会立马悄无声息的死去，费这么大一番周折，倒像是在做实验，测试他离开水的时间。

状态他能够伪装，数据却是不可以造假的，卫且行最后喝了一口水，打消了装死的念头，老老实实的等待自己要嘎的到来。

好困，可卫且行不敢睡。

他努力撑起双眼皮，不去看数字，数字太催眠了，而是去想幻卡纪元这款游戏，去想自己如果真的有机会制作卡牌要制作什么，以及他醒来后一直都不敢去想的问题。

他现在究竟算什么呢？

人类？

怪物？

还是连生命都不算的虚拟数据呢？

很快，卫且行就否认了虚拟数据这个足以动摇他所有努力和目标的危险想法，虚拟数据也是需要算法投喂的。

他的记忆、他的感情，甚至于当下他的恐惧、他的茫然无措，都是真实的。

漫无边际的思索。

在实验室，卫且行见不到日出，好在有倒计时，让他知道此刻应该天明了。

他的眼睛酸涩得同被十万个木块梗住了一样，必须要有手臂挡在额头和眼皮上，才能镇压住右脑袋的青筋的抽动。

卫且行是车祸死的，一切发生得太快，甚至没有什么实感，一睁开眼他就穿进了游戏中。

他以前读书时一直聪明，几乎从不熬夜学习，顺利升入大学，家庭顺遂美满，也没遇到过令他面红脖子粗的不愉快，本以为他会一直平平凡凡却平平安安的生活。

虽然遭遇车祸，但那不过是一瞬间，甚至连疼痛都鲜少，这是他第一次切切实实的体会到临近死亡的美感，确切的说，恐惧和猝死双重效应。

卫且行觉得自己暂时应该干死不了，近在眼前的是再熬下去脑死亡却是跑不了，于是他没怎么挣扎，歪着脑袋就放任自己睡着。

也幸亏他睡了，因为他在空气环境中，度过了两节“教育课堂”。

本以为今天晚上又是一个平安夜，然而他的喉咙干涩得异常，就连裸露的皮肤上都泛起了密密麻麻的鱼鳞。

卫且行甚至不敢用指腹去碰触自己的脸颊，他怕再摸到那冰凉的凸起。

好难受……

要被烧死了。

卫且行瘫在槽底，恨不得将自己变成饼状，只为了尽可能接触身下那一抹冰凉。

意识昏昏沉沉间，他听到了自己的生命警报。

【您的生命值已降低到100点以下，请及时补充水分】

卫且行苦笑着，却连嘴角都牵动不了，因为他的嘴皮已经干涸成了硬硬的一片。

死研究员怎么还不放水……

我就要这样死掉了吗？

卫且行撑开一道眼皮，直到感受到水线从身下上移，清凉和生命重新注入他的身躯。

【距离幻卡纪元的首发内测时间还有292：30：29】

卫且行记下了这行数字，和最开始记住的那行两相对比，得出了自己全脱水的最长时间。

但是，谁能连口水也不喝啊？

这种实验到底踏马的有什么意义？

逃离实验室！

再在这里待下来，他绝对会死在实验里。

弱小、可怜、无助的人鱼一定会逃出邪恶实验室的，他编写的剧本就是这样的故事。

下午，卫且行迎来了第四次“教育课程”，目前的进度是教完了乘法口诀，向识字迈进。

虽然他已经刻意控制了学习速度，但这已经让两位研究员啧啧称奇且惊为天人了。估摸着要不了多久，他把自己的作业本扔在两位面前，这两位也只会把作业本翻过来倒过去的研究。

不知道这所实验室是研究什么的，如果是研究那种杀伤力生物，那恐怕他再表现出惊人的学习能力，也无济于事。

让卫且行高兴的是，今天的课程来得并不只是两位“老师”，除了时不时观察他情况的变态方框眼镜，还有一个白大褂穿得格外严肃整齐的男人，他听到小王管他叫“韩研究”。

不管怎么说，接触了更高层次的研究员，是危机，更是机遇。

“你们两个正常教学，我看看情况。”

听到这话，小秋熟稔的举起教学棒：“天，t-i-a-n，横，横，撇，捺，来伸出你的手跟着比划，一横，再来一横……”

旁边是举着白板，用丰富的眼神跟着小秋动作的小王。

卫且行眨巴眨巴眼睛，伸出手模仿着小秋的动作，举起一根手指，也比划起来。

方框眼镜还是第一次看到小秋小王的教学，嘴角抽动着。

卫且行余光看见了他的表情，很想甩过去一个眼神告诉他：是吧，很神金吧我说。

然而严肃的白大褂让他发挥出了一百二十分的演技，不仅跟随着比划，还因为几次练习成功顺下来一个字而高兴得摇晃尾巴。

卖力表演了大概半小时，韩研究员终于叫停：“今天的研究到此结束，以后他的研究改由我来负责，待会我就让人把他移到我的2号研究室。”

“啊？老师您亲自研究啊？”小秋愣愣道：“可是您不是一向只负责有伴生卡牌的S级潜力实验体吗？”

韩研究员目光无机质的扫过她和另外两位研究员，“极强的学习能力和天生的模仿能力，他的价值不在于作为战斗机器，他的所有研究数据，明天之前交到我的办公室。”

说完，他背着手径自离开。

卫且行却悄悄松了一口气。

二十分钟后，两名警卫和两名研究员来到卫且行所在的研究地，其中一位在操作台忙活半天，一股冰凉辛辣从胳膊刺入，卫且行立即脑子一阵迷糊。

糟糕，是昏迷药剂。

本来还打算趁机看看研究所的地形来着……

卫且行遗憾的想着，下一秒就被药力迷晕。

系统啊，你就这样对待你的玩家顾客上帝吗！

【遭遇到强效迷药】

【是否消耗3点法力免疫此次效果？】

系统面板，你终于出现了，快来救我狗命！

是是是！卫且行立即在脑海里回答，似是睡了一整个世纪，又好像只有一个清晨，可他悄咪咪的睁开一条眼缝时，时间才过去不到二十秒。

两名警卫一前一后的把水槽中的水放掉一半以下，连接的管子也撤掉了，而后水槽倾斜，倒豆子一般把他和剩余的水一同装入新的容器。

与其说是容器，更像卫且行看过的科幻电影中的培养基，培养基里本就有一些蓝色溶液，并不透明，他进入后可以放心大胆的睁开眼。

【遭遇到强效安眠剂】

不是吧，又来？

【是否消耗两点精神力免疫此次效果】

是。

消耗了这么多就为了看到实验室的部分地形，卫且行对自己的眼睛和脑子暗暗祈祷：你们可不能掉链子。

两位警卫自然不是扛着培养基，而是用和推车类似，却比它更高级的一种运输工具，卫且行几乎感受不到振动，平稳得和乘坐复兴号高铁没什么两样。

他之前的玻璃槽是在海洋研究特区，实验室的风格是白色，走来走去的清一色白色褂子，无疑都是对他记忆的挑战，让他视线疲惫、审美疲劳。

他被带着路过陆地研究普通区，里面关守着什么他不得而知，却能听见因为隔音墙而削弱了分贝的吼声。

有仿若动物园老虎的吼声，吼声猛烈且连绵不绝，远比动物园的老虎来得更加悲壮，亦有尖锐高亢的嘹叫，有低沉沉的呜咽……不难想象那里的研究是何等惨烈。

卫且行努力记住每一道白色的走廊、见到过的每一个有文字标识的牌子。

他原先处于海洋区的外围，和陆地区遥遥相对，整个外围大致构成完整的闭环“回”字，由和眼镜男差不多等级的专员统一研究。

警卫配备按照区域和区域大小划分，像是海洋区，人数普遍为两到四人，陆地区警备力量明显加强，每个区域至少六到八人。

要想逃跑的话，细细打算，还是有不小的几率。在夜晚，只要能够避开红外线等的扫描，避开警卫，似乎就没有什么阻碍了。

从外围区进入核心区域，则会细分到海洋—非伴生卡牌生物—无攻击性—多功能特区，因此要经过多个转弯。

而后卫且行到达第六个走廊的尽头。最前面的警卫刷了张卡牌，又凑上去，蓝白色的光束扫描过他的瞳孔，红绿交错闪烁的灯点暂停。

红外线无处不在，他需要瞳孔扫描和身份认证……如果能碰到一个警卫，控制住他，或许就能达到自己的目标。

墙壁裂开了缝隙，缝隙逐步扩大，直到眼前豁然开朗。

然而迎接他的不是陶老的“桃花源”，而是更机密的研究和狂热的研究员。

卫且行咽了口口水，重新闭上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