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前立着两道人影。
油灯被祝析音出门时随手摆在床尾,房间里的光于是悉数汇聚至门旁。
窗户附近很暗,一不留神容易认错,好在两人只是背影有些像,谢浮玉扫了几眼,已经能够分辨出右侧的才是殷浔。
殷浔笔直地站在窗户中央,面前是两扇窗交叠的木棱。
一动不动,像被人夺舍了一样。
但房门开合的动静不大不小,祝析音也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谢浮玉眯起眼睛,视线逡巡过窗前并立的两抹背影,缓缓落向殷浔的左臂。
“你守着门。”他微微偏头,压声叮嘱祝析音,随后拎起一旁的油灯,朝正对面的窗户走去。
鞋底轧过地板发出轻微的嘎吱声,在安静的房间里异常明显,谢浮玉目视前方,目光紧锁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
哒、哒、哒......
距离逐渐拉近,光源铺开,影子慢慢变得清晰。
谢浮玉停在殷浔身后,延伸的视线与他相交于玻璃另一面,像一前一后交错分立在镜子前,透过镜子对视。
灰瞳被昏黄光线渡进一点暖色,殷浔凤眸浅弯,眼底噙着一缕笑意,仿佛对什么志在必得。
电光火石间,谢浮玉反应过来,抬手扣住他的肩膀,把油灯提到与他眉骨齐平的位置,淡声念他的名字。
“殷浔。”
一字一顿,掷地有声,凝滞的空气蓦地开始流动,谢浮玉感到掌心下紧绷的肩背放松了一些,紧接着,手腕被人反扣住。
殷浔把他的手从肩膀边移开,裹进掌心,“我就知道阿郁不会认不出我。”
磁沉嗓音混着浅浅的笑,后半句话却冷不丁透出几分凉意,“现在,可以坐下好好聊聊了?”
谢浮玉:“?”
手里的油灯晃了两下,照向殷浔左侧的黑影,他听见那个莫名其妙多出的人叹了一口气,然后支支吾吾地请求:“能不能先把腿还我?”
谢浮玉:“??”
还没来得及细问,耳畔忽然响起一串嘎嘎嘎的脆响,像几十个老化的关节同时活动,形似殷浔的黑影开始抽条,从宽肩窄腰的青年变回眼熟的枯瘦椅子精。
谢浮玉:“???”
他看看殷浔,又看看椅子精,一贯游刃有余的脸上满是茫然。
殷浔失笑,拉着他坐到大床床尾,从他手里接过油灯,又把一截粗糙的柱状物塞给他,“喏。”
谢浮玉低头,过了两秒,他悄悄瞥了眼椅子精,小声问殷浔:“椅子腿?”
殷浔点点头。
谢浮玉:“怎么弄的?”
殷浔晃了晃两人交握的手,答案不言而喻。
落单容易出事,谢浮玉陪祝析音出门后,殷浔独自呆在房间里,裹着棉被监视椅子。
等了十多分钟不见异常,反倒是窗外的风越刮越大,打得玻璃窗吱吱呀呀地震晃。
殷浔侧过头看窗,雾散了,露出一排齐整的树。
他想起那晚椅子精站在窗前观察外面的景,于是把凳子拖到墙边,卡进床和墙之间的缝隙里,自己则站到椅子精之前出现的地方朝外张望。
眼前树影婆娑,树枝黑压压地落在视网膜上,仿佛近在咫尺。
但招待所距离树林边缘,分明还有一条十多米宽的防火带。
殷浔从疯狂舞动的枝叶判断出风势迅猛,隔着紧闭的窗却听不见一丁点声响。
思忖再三,他小心翼翼撇开半扇窗,冷气扑面而来,耳畔依然寂静无声。
掀动树叶的不是风。
谢浮玉一愣,“它们自己会动?”
殷浔不置可否,睨了眼晾在一旁的椅子精,“应该是。”
比起暗中观察,他认为椅子精和外面的那些树其实系出同源,只不过椅子精被限制在这栋招待所内,而它的同伴则以树的形态留滞在树林里。
里面的树人出不去,外面的树人进不来,入夜后双方才有机会透过窗户偷偷见一面。
非自然生物窝囊成这个样子的不多见,弄清造成这种局面的原因或许能帮他们找出副本故事真正的主人公。
既然屋内的树人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攻击倾向,那么和平商谈应该是可行的,但在此之前,他得先见到谈判桌的另一方,也就是椅子精。
大力出奇迹,殷浔摒弃一切琐碎的招鬼仪式,直接卸了一条椅子腿。
谢浮玉摆弄着手里的椅子腿,歪头重复道:“和平商谈?”
殷浔一脸骄傲:“昂~”
“那你俩刚才搁窗户边干啥呢?”祝析音抱着铲子,好奇地打量起缩在夹缝中的椅子精。
殷浔嗐了声,说:“它在对斯芬克斯进行拙劣的模仿。”
祝析音:“?”
斯芬克斯用谜题拦住路人,椅子精用了一个赌约,只要殷浔的同伴能够准确认出殷浔,它就把一切如实相告。
否则,它将永远保持沉默,直到有人使它解脱。
“其实认不认得出来都不要紧,”殷浔伸指点了点椅子腿,笑眯眯地说,“我总有办法让它解脱。”
纯粹是物理意义的解、脱。
椅子精闻言抖了两抖,听见殷浔打算肢解自己严刑逼供后终于绷不住,急急忙忙单脚跳着跑出来,还没靠近谢浮玉就被祝析音一铲子吓退了。
高高瘦瘦的椅子精原地倒下,抱头痛哭,“呜,我的腿!”
谢浮玉:“......”副本还是太全面了,以前见过的NPC冲上来都是要人命的,现在这个倒像是要被他们搞出人命。
他朝祝析音一扬手,祝析音会意,把铲子收好。
两人一坐一立,加上刚刚站起身的殷浔,三堂会审,恰好半围住椅子精。
椅子精一愣,头埋得更低,瘦长一条抖得像筛子。
谢浮玉强压下嘴角,攥着半截木头疙瘩,面无表情地朝椅子精抬了抬下巴,示意它兑现赌约。
椅子精含糊道:“很久很久以前......”
殷浔:“讲重点。”
“重点就是时间过去太久,我也记不清了。”椅子精瑟缩成一团,在殷浔再次开口前打断他,“我只记得有人叫我躲起来,一定要躲起来!”
不能被发现不能被发现不能被发现——
实木脑袋里充斥着弹幕一样的警告,那副简笔画模样的五官明明无法动弹,却鲜明地传递出椅子精内心的恐惧。
谢浮玉垂眼,用椅子腿轻轻敲了两下地面,问:“被发现了会怎样?”
椅子精一颤,唯唯诺诺地答:“要么死,要么生不如死。”
记忆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变得模糊,透过那些斑驳破碎的画面,它看见一片浮动的金红。
是火。
大火直冲云霄,远远望过去,仿佛天空裂开数道豁口,滚烫的岩浆落下来,瀑布似的渗入地表。风一吹又迅速朝四面八方蔓延,犹如波涛汹涌的海,席卷万物。
它看见那些埋进土里的骸骨在大火中化为焦黑雕塑,看见奔跑逃窜的影子迷失在火海深处。
熟面孔死伤殆尽,生面孔不知所踪。
它还看见了自己。
远处是一栋屋子,它离屋子起码十多米,火烧到脚下,它没有跑,像投入风的怀抱一样,欣然接受了火的洗礼。
耳畔是燃烧时特有的哔剥声,除此以外,万籁俱寂。
“我以为我不会被发现了,”椅子精捂着嘴小声说,“但我出现在了这里,说明我到底没有躲过那群人。”
它曾经是人,现在却寄居在一把木头凳子里,和木头融为一体,活动范围只有这间屋子,每到午夜才能化回人形。
大部分时候都没有意识,当木头人也没有自由。
某种意义上的生不如死。
谢浮玉了然,又问:“你在躲什么人?”
椅子精思索片刻,摇了摇头,“记不清了,我只知道他们来柳安村好像是为了找什么东西。”
那件东西姑且可以称为宝藏,找到宝藏便能得到无穷无尽的财富,世世代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谢浮玉沉眸,陡然意识到柳安村内其实有两批人——
寻找宝藏的外来者和无辜受难的原住民。
椅子精应该是原住民,躲藏的对象很可能就是那些贪图财富的外来者,但宝藏究竟是什么呢?
放眼望去,他们见到的柳安村除了这栋招待所,便只剩下一片繁茂的树林,穿过树林是亟待建设的防风带,和破败荒芜的戈壁。
“你们也是来找宝藏的吗?”椅子精问。
木头抽象的脸做不了表情,谢浮玉却敏锐感知到一缕怨气。
“不是。”他否认,随后松手,椅子腿自然滚落到椅子精面前,“我们是被骗过来做苦力的。”
椅子精恍然大悟,“那群人诓你们来找宝藏了?”
谢浮玉抿了抿唇,像是默认。
“哎。”椅子精轻轻叹了口气,捡起木头疙瘩安到小腿的位置,蹬了两脚空气后蹲起身,仰头问谢浮玉,“那你们找宝藏的时候能顺便帮我找个人吗?”
唷,疑似新NPC出现,殷浔问:“什么人?”
“是我妹妹。”椅子精转头看殷浔,细长手指缓缓抬起,指了指一旁的祝析音,“年纪、身量都和她差不多,我们在火场走散了,我想知道那些被发现的人里面有没有她。”
原来椅子精正好有个妹妹,谢浮玉不动声色地瞥了眼身侧,难怪第一晚祝析音认错人还能安然无恙。
如此看来,椅子精应该是开启支线的重要NPC。
帮助椅子精确认对方妹妹的安危必须首先搞清楚被发现的人都在哪里,如果椅子精的妹妹至今没有被寻宝者找到,就说明她的藏身地极其隐蔽,一旦遇到危险,他们或许也能藏身其中。
三人交换过视线,谢浮玉同意帮椅子精找人。
椅子精松了口气,再三叮嘱,“千万不要被他们发现。”
阿郁:每天种20棵树,种不完没有床睡也不给饭吃,我太苦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85章 躲起来躲起来躲起来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