钰绝一路躲过追杀，慌不择路，眼见前方一处建筑灯火通明。也顾不得许多，闪身从开着的窗子翻了进去。

在地上滚了一圈，甫一抬头，便对上看一双惊恐睁大的眼睛。

那是个穿着粗布衣裳看着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她端着簸箕，被吓得僵在原地。

钰绝反应极快，欺身而上，一把捂住她的嘴，将人抵在了墙边。

贴着其耳根，恐吓道:“嘘——别叫，不然我就杀掉你。”

小女孩忙不迭点头。

但钰绝才稍稍抬手，那女孩便张嘴欲叫，钰绝眼疾手快往里塞了个药丸，顺势把她下巴一抬，逼她咽下去，随即又死死捂住。

“你刚刚吃的是三日断魂散，三天内必死无疑。只要你乖乖听话，等我安全了，自会给你解药。明白吗？”钰绝低声威胁。

女孩泪眼婆娑着，拼命点头。

钰绝这才放开她，迅速打量四周，这看起来是个废弃的房间，堆放了大量的杂物。

钰绝对小女孩说：“我要在这躲躲，等会其他人来了，问你有没有看到人，就说没看到，懂了么？”

那小姑娘瑟缩着点头。

“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吧。”

钰绝找到了处大缸 ，放一个她刚刚好，于是她把里面塞的东西取出来，最后缩在米缸里。

“喂，把这些东西堆在盖子上面。”钰绝心安理得的吩咐小孩。然后将盖子盖上，听着小姑娘搬东西压在顶上。在里面贴了个隐息符。

缸里很暗，很适合睡觉。

没过多久，伴随着小女孩的低呼声，一个声音响起，“喂，你有看到人闯进来吗？”

“没..没看到...”小女孩结结巴巴。

但那些鬼不信，在这里翻箱倒柜。钰绝只听到脚步临近，盖子猛地被掀开。

她指尖已经凝聚灵力，正准备着。

那鬼修和她对视半秒，’哐当’一声合上盖子，囔囔道“这里没看到，你那呢？”

另一个声音也回到“没看到。走去别的地方。”

钰绝挑眉，怎么和她预想的不一样啊。但她不敢多呆，怕那鬼怪领着一群人杀个回马枪。等声音消失了，小女孩在米缸外低声道，“她们都走了，出来吧。”

米缸盖子刷的朝天飞去，钰绝一个闪身，华丽登场。

“多谢。”她说完就要走。

“解药！”小女孩小声喊道。

“那就是颗百草顺气丸 ，强身健体的，今天算你走运，不收你钱。”钰绝头也不回。

这种东西对修士功效不大，但是能供排污解毒，延长凡人短则几天，长则数月的生命。

家中常备一品，拿来收买凡人有起效哦。

“解药！”小女孩不信，小跑着拉住钰绝的衣服。

钰绝索性又取出个丹药瓶，倒了颗丹药塞在她手心，“喏，吃吧。”

这是颗黄连固本丹，固本培元的丹药，但是，很苦，非常苦。

看着小姑娘脸都皱在一起，钰绝嗤笑一声，走了。

钰绝耗费了许久时间才甩掉他们。‘咚咚咚——’钟声响起，入夜了。

夜晚是鬼族活跃的地方，但在这恶鬼城倒是倒反天罡，鬼族也得静默。

于是钰绝趁着月色摸到了水中阁楼。

大片的荷塘，钰绝足尖轻点荷叶。水面之下，无数苍白的手臂悄无声息地伸出，指节扭曲，试图抓住那一闪而过的影子，却终是徒劳，只能不甘地没入漆黑的水中。

阁楼二楼窗棂内透出暖黄的灯，一道人影投在窗纸上。

“夫人，早点歇息吧。”侍女的声音传来。

“知道了，你且下去吧。”里面的人应道，声音平静无波。

室内重归寂静。片刻后，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既然来了，为何不现身？”

钰绝装死，一动不动。万一又在招呼其他人呢？

里面的人也不急，只听得书页不紧不慢翻过一页，接着是杯盏轻碰的细响。

终究是钰绝先按捺不住。

恰时一阵夜风拂过，钰绝一跃，身姿轻灵地半蹲在窗台之上，月光自她身后洒落，为她镀上一层清辉。

她嘴角噙着一抹肆意的笑，眼睛亮的惊人，宛如踏月而来的采花贼。

“你好啊，李小姐。”

女人视线在钰绝身上停留几秒，然后笑道：“你好啊，钰绝。”

钰绝轻盈跃入室内，坦然在她对面落座，“李小姐莫非是在等我？”

她为钰绝斟了一杯清茶，“你比我想的来的要晚些，不过还好你来了。”

“让小姐久等，实非我愿。要怪，就怪你这府里的下人们，没个眼力见，居然追着我砍。”钰绝接过茶。

“他们确实是缺些调教，不过也不是我能管束的。姑娘能顺利到来，想必也是遇到几个懂事的。”李怡莲这算是为她解惑。那些确实是她的人。

钰绝哈哈笑两声，“明人面前不说暗话，小姐邀我来是为何事？”

她抬眉，看着钰绝，“要是姑娘真不知道所为何事，也不会前来了。”

几番言语往来，终究是钰绝先失了耐心。

她问：“小姐手里是有能证明我清白的证据吗？陷害我的，其实是恶鬼城？”

李怡莲道：“姑娘先别急，我困守此地数百载，你能告诉我如今外界，是何光景？”

“能是怎样呢？人死了一波又一波，可人心还是老样子，再好也好不到那里去，坏也坏不到那里去。”钰绝耸耸肩。

但这绝不是在敷衍她，在钰绝看来，世道更迭，王朝兴替，不过是换汤不换药。人还是人，人性亘古如此，那由人组成的天下，又能翻出什么新花样？

史书浩如烟海，归根到底，并无新鲜事。

“姑娘倒是想的通透。”李怡莲听了钰绝的回答，笑道。

“还好还好。”钰绝权当她在夸钰绝，毫不客气的应下，秉承着被夸就要夸回去的原则，钰绝回道：“小姐也比我想象中的好些。”

“哦？中之界的人都会怎么说钰绝呢？鬼族走狗？还是残害家族的？”李怡莲问。

“其实这些是拿来说我的词。”钰绝道。可不是嘛，那些人就这样骂她，听着听着就习惯了。要不是知道，她都怀疑李怡莲也在暗戳戳阴阳她。

李怡莲一愣，随即一笑，“总归不能是些好话的，不提也罢。”

“欸，那可不一定。”钰绝道。

为了了解她，那些个古书钰绝可是翻来覆去的看，是与她相关的记载，无不赞誉有加。这也是她选择前来相见，而非独自追查的理由。

《春秋仙人传》里写“李氏有女，讳怡莲，幼而通慧，长抱清姿。”《千秋》里写“昔玄都门李怡莲游历至邰济，恰逢大水，救千人。”

八百年前，她确实是个光风霁月、令人心折的修士。至于八百年后的她值不值得信任，还需要看看。

李怡莲听了钰绝的话，有一瞬间的沉默，“是么？”

“我还能骗你不成？在你失踪后，世间修士自发寻你。你的家人和宗门可是找了你上百年。”钰绝道。

“终究是我辜负了她们...她们...现在可还安好？”李怡莲声音微微颤动，想问又不敢问。

钰绝看着她，缓声道：“七百年前，魔族为祸，玄都门覆灭，李家亦是败落。”

“母亲...父亲...孩儿不孝...师傅...”李怡莲身体急不可察的晃了一下，她缓缓闭上眼睛。

她早已预料道，过去的数百年来一直在为此做思想建设，如今知晓了，却还是痛彻心扉。

钰绝撇开视线，让她一个人悲伤。

然而不过片刻，李怡莲已收拾好情绪，对着钰绝说，“陷害你的确实是恶鬼城，我也能拿出证据，但是你要为我做一件事。”

“先别急，我也要问问你。”钰绝从怀里取出白玉，摊在手心，问她“你怎么会拿到这个。”

李怡莲神色不变，“这个啊，是她死前交给我们的。”

“怎么可能？她死之前从来没有离开过我身边！”钰绝自是不信她的话，心中燃起一股火。

在进秘境前，云鹿还带着白玉璎珞。进秘境后，她也一直跟在钰绝身边，从未分开过。

“是吗？”李怡莲不置可否，只轻轻反问。

被她一问，钰绝竟是心头一窒，不自信起来。似乎...钰绝与云鹿确实短暂分开过，那时她还佩戴着璎珞吗？

钰绝努力回想，海妖的幻境将长恒弟子尽数冲散，待钰绝挣脱迷雾，师弟师妹们已不见踪影。

钰绝找到了其中几个的尸体，但是迟迟没有找到云鹿，焦灼之中有点庆幸。直到在海崖找到了她。

她居然已经挣脱幻境，正在那个地方呆呆坐着。

“云鹿！”钰绝喊她。

她猛然回头，眼睛瞪大，泪光盈眶，“师姐！”

她踉跄着扑进钰绝怀里，低声哭泣，“师姐，对不起，对不起！钰绝对不起大家..”

钰绝只当她受惊过度，轻抚她的发顶安抚道，“没事了，师姐在这。”

她抬头望着钰绝，泪眼婆娑，嘴唇微动，似乎想说什么，最后什么都没说埋在钰绝怀里哭。

李怡莲静观钰绝神色变幻，见钰绝似乎有了答案，才道，“你可知，你那个小师妹，其实是下之界派去的暗探。”

“不可能！”钰绝霍然起身，几乎要拂袖把桌子上的东西尽数摔掉，以表达钰绝的愤怒。

但有素质的人就是在这种场合也不会摔东西的。

云鹿来长恒的时候还只是个六岁的小丫头，在长恒待了十几年，又没害过任何一个人。唯一受伤的可能就是被她喂养的过度肥胖的后山的兔子。

云鹿是不是鬼族暗探，钰绝能不知道吗！

李怡莲也料想到钰绝不信，说“你们接触了这么长的时间，就真未察觉任何蛛丝马迹？”

“绝不可能！”

钰绝嘴上坚定，脑海却不受控制的闪过过往的画面。

云鹿六岁那年，由下人护送到长恒的，说是逃难来的，她的母亲是隔壁小国的公主，对长恒有恩，于是长恒接纳了她。

粉雕玉琢的小姑娘遭此劫难，也不哭不闹，只紧紧攥着仆人的衣角，躲在其身后，一双大眼睛怯生生地打量着周遭。

“郡主她许是惊吓过度，她从前，是很爱说爱笑的。”领头的仆人向掌门和几位长老解释道，“

谁料，小小的云鹿却忽然松开了手。在众人讶异的目光中，她摇摇晃晃地穿过大殿，径直走向了站在一旁的七长老，伸出小手，软软地道：“抱。”

“欸，这小丫头可真机灵。”五师姑见状打趣道。

要不说小孩感知里最灵敏，从一群大人中挑选了个脾气最好的厨修七长老。

七师叔把云鹿抱在怀里，逗她玩。

彼时长恒十年一度的开山收徒之期未到，于是云鹿就留了下来，只待大典之时，再行拜师之礼。

后来钰绝游历归来，去拜见师傅应星子，七师叔也在，身旁还乖乖坐着个小孩，晃悠着脚丫子。

“少吃点甜食，仔细牙疼。”七师叔拿出帕子，为小孩擦嘴。

钰绝正向师傅禀报此次游历的收获，察觉那小孩的目光一直落在自己身上，便悄悄朝她眨了眨眼。

小孩立刻露出大大的笑，还缺了颗牙。

“这是云鹿。”七师叔为钰绝介绍道，又低声对那孩子说：“这是你钰绝师姐。”

云鹿闻言，从椅子上一跃而下，跑到钰绝身前，仰起小脸，“姐姐，抱。”

“你好啊。”

钰绝俯身将她轻轻抱起，小孩身上佩着的长命锁、银镯子叮当作响。

钰绝想了想，把云鹿放下，蹲在她身前，手掌展开露出只蝴蝶，翅翼流动着粉紫色的霞光，薄如琉璃。

在云鹿惊奇的目光中，蝴蝶翩然飞起，轻盈地落在她的发间，化作一枚精致的蝴蝶发卡。

她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头发，随即雀跃地跑到七师叔面前，踮着脚转了个圈：“好看吗？”

“好看，我们小云鹿最好看了。”七师叔笑眯眯的。

云鹿又跑到应星子面前，“好看吗？”

“哎哟，可爱死了。”应星子俯身，揪了揪她的脸，留下一个红印子。

云鹿开心极了，跑回钰绝身前，眼睛亮晶晶的：“谢谢姐姐。”

话音刚落，她便不由分说地再次扑进钰绝怀里。

这一抱，就抱了十多年。

怀里的小孩长大了，牙也长齐了，拉着钰绝的袖子，说要和她一起闯荡天涯。

然后第一次离开山门就再也没能回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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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