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深竹林处,容禾从小木屋中走出来。他手里拿着那味香料,想到刚才老先生说的话,不由得捏紧了些许,宫中怎会有此味药?
距离容禾离开已经过了五六日,而今还没有消息,萧珉冽站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游云,心上却似压了千斤顶。
魏泽煜又在院子里练剑,练得满头大汗也不见得停歇,林公公在旁边劝了好多次,魏泽煜都只是笑笑应付过去。
想到那天那个黑影,魏泽煜心下一紧,他跟那个人差太多了,如此顺畅地进入皇宫还能不被发现,是何等的高手。
他要做殿下身边那个特殊的人,第一步就是要成为他身边武力最强的人。
萧珉冽这两日也是心不在焉,不然也不会发现不了魏泽煜的不对劲。
忽地一声清脆的鸟鸣在青云殿响起,萧珉冽似有所应般,口中发出了一声鸟鸣声,容禾终于回来了。
是夜,萧珉冽仍然在窗边等着容禾。丑时一到一个瘦削的身影快速跳进了萧珉冽的房中。
“如何?”萧珉冽稍显着急的问道。
“我去找了老神医,老神医说这味香确实有安稳心神的功效,但是却比玄境产的香稍许不同,这味香里多了一味药。”
萧珉冽的心跳得飞快,他隐隐之中预感到这味药就是毒害皇太后的罪魁祸首。
“此药名叫‘含香子’,是盛开在悬崖上的一种红白相间的小花,几十年都难看到一朵。这味药单独使用时能使人身心舒爽,心神亢奋,可若是同时与其他安神的香融在一起便会变成一味毒香。原本这毒香人体也能自身排出,可若这时进补了大量的补品,身体便会不堪重负,会致使心脏衰竭,整个人疲劳而死。”
萧珉冽拿过容禾递过来的香料,手掌一阵用力似要把香料捏碎,却在要捏碎的那一刻硬生生忍下了,只见那双原本白净顺滑的手青筋冒起,看起来有些吝啬可怕。
“这几日正是侍卫春招的日子,让离越准备进宫,之后要做之事吾传书给他。”萧珉冽压着自己的怒气把那味香料扔到了书桌上。
“是。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容禾适时地低下了自己的头,没有看到萧珉冽有**份的样子。
“传书让容与快些回来,另外…去探一探大皇子府和二皇子府,有什么不对劲,随时来告诉吾。”萧珉冽摸到自己身上的龙纹玉佩,若有所思地在上面轻敲了几下。
容与走后萧珉冽失手打碎了一个茶杯,他蹲下身准备捡起碎片,却被扎了一个口子。他盯着自己手上流出的血出了神,片刻后喃喃道:“真是好大的胆子…”
他把碎片放到手心,而后慢慢合起手掌,不一会儿鲜红的血便流了下来,可流出来的血滴进了黑红的地毯里,根本看不出血的痕迹。
隔日林公公看到萧珉冽手上的伤口,连忙大叫着宫人来替萧珉冽消毒包扎,萧珉冽看着一旁急得直跺脚的林公公,脑子里闪过一条思绪。
“林公公,你去要来一份皇太后在世时慈宁宫婢女的名单,记得加上如今她们的所在之处。”
“服侍了皇太后这么些年,也是尽衷尽心,若是有什么亏待她们的地方,吾也好给她们讨个公道。”
“五殿下,您可真是好心肠,老奴这就去。”
“去吧。”
魏泽煜打着哈欠来到萧珉冽房中,一眼看过去便看到萧珉冽手上的白绢。他眼皮一跳,心觉不对,连忙走到萧珉冽身前,拿起他的手,黝黑的瞳孔撞入萧珉冽的眼睛。
“殿下这手是怎么回事?”
“昨夜摔碎了杯子,捡起来的时候不小心伤到了手。”萧珉冽两下挣脱了魏泽煜,把手收到自己腹前。
魏泽煜看着萧珉冽与平日并无二致的神情,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很不对劲。他与殿下两个人,一个不愿说,一个不知从何问,像是中间隔了一条鸿沟,无论魏泽煜怎样努力,却怎么都跨不过去。
“殿下…”嘴边的话又缩了回去,他该问什么?太后之死?还是手上的伤是何缘故?
“怎么?”
魏泽煜看着萧珉冽眉眼间淡然的神色,薄唇轻轻抿起,看他的眼神像一片羽毛,轻轻扰着他的心房,他繁杂的心绪一瞬间变得平静无比。既然殿下不愿说,就等着他愿说的那一日,他总归是要呆在殿下身边的
魏泽煜摇了摇头,笑了笑,“殿下,今日是不是该去逸清殿了,我今早想去找傅小将军比试比试。”
“那便去吧,记得回来用午膳。”萧珉冽看着眼前站得挺立的魏泽煜,身姿挺拔,容貌俊朗,不忍把他拘在这么一个小天地里。
“你…可愿去军营?那日父皇给你玉佩,去了军营也能当个校尉,总比在这一直给吾做伴读好。”萧珉冽试探着问道。
魏泽煜愣了愣,眨巴了两下眼睛,而后苦笑道:“殿下怎么如今还要赶我走,我想一直留在殿下身边,我承诺皇太后的事,不会轻易背弃。”
“吾不是赶你走,是想给你找个好去处,何况你去了军营又不是不能回来,你要想一直住这,又或是想在外面置办一个院子,再或以后吾去了王府你要住吾那儿,吾都随你。”
萧珉冽把魏泽煜拉坐到自己旁边的凳子上,手覆在他的手上,“你去了军营还可以立军功,到时岂不是更能保护吾。泽煜,吾没有赶你走。”
魏泽煜本应该为萧珉冽推心置腹地替他考虑感到开心,可这个考虑却是要他如今离开他,他现在做不到。
魏泽煜抽回自己的手,把脸别到一边,“殿下,我现在不想去。”
屋子里沉默了不知多久,萧珉冽看着头都要埋进地里的魏泽煜,心里重重地叹了口气,“不去就不去吧,要一直呆在吾这儿,也不是养不起,以后老了你可别后悔。”
“行了,快些用早膳,不是还要去和景年比试吗?”萧珉冽夹了一个包子放在魏泽煜碗里。
“是,殿下。”魏泽煜拿起碗里那个包子,细细地嚼起来,活像一个受气的小媳妇。
早膳后两人各自去了逸清殿和武场,萧珉冽一个人走在路上,竟无端地感到有些不适应,习惯果然是一个可怕的东西,萧珉冽这样想着。
萧珉冽刚踏进逸清殿,萧珉昊便迎了上来,左看右看都没发现魏泽煜的身影。
萧珉冽按住在他身边一直乱动的萧珉昊,“别找了,泽煜今早去找景年比试去了。”
“比试?他今日怎么不陪着五哥?以往不是一直寸步不离的跟着你吗?”
“他又不是我身上的配饰,怎来寸步不离之说?”
萧珉冽越过萧珉昊走向自己的位子,萧珉昊耸了耸肩,跟在萧珉冽后面。
“对了,五哥,我前几天讨得一支上好的狼毫笔,笔身刻有玉石雕花鸟纹,做工十分精美。想来我这手破字也糟蹋了这支笔,便想拿来赠与五哥。”
萧珉昊跑到自己座位处从匣子里拿出了一个镂空红木盒子,一打开就是那只狼毫笔,原本透明的玉石不知工匠做了什么竟染成了淡黄色,雕刻的鸟纹、花纹栩栩如生,甚至花蕊花心都清晰可见,俨然一副精美的画卷。
萧珉冽拿起那支笔,用手细细感受杆身的纹路,淡淡微笑道:“是支不可多得的好笔,七弟可知那位工匠如今在何处,我想去拜访拜访他。”
看到萧珉冽心情好了些,萧珉昊就知道这支笔送对了,四哥果然了解五哥。
“工匠?听说那个工匠四海为家,居无定所,我也是机缘巧合才得到这支笔的。”
他那天去找傅景年在他桌上看到这支笔,想到四哥的话,便向傅景年讨要了这支笔。傅景年说这是他行军打仗的时候有个工匠赠与他的,他当时可是叨扰了傅景年许久傅景年才答应给他。
萧珉冽的眼神一下子变得有些黯淡,萧珉昊连忙说:“不过景年说了,那个工匠长时间都在天启,要想找还是很容易找到的。”
“景年?这笔是景年的?”萧珉冽眼神复杂地看向萧珉昊。
说漏嘴了,萧珉昊一下子捂住自己的嘴。“五哥,景年答应给我,那便是我的东西了,我再赠于你,这并无大碍啊。”萧珉昊努力睁大自己的眼睛,他得学学魏泽煜那一套,遇事不决就装单纯。
“你啊你,真让我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萧珉冽从萧珉昊手里拿过红木盒子,如此精贵的笔,得珍藏起来。
“五哥你收下啦,我还以为你会教训我一顿,然后再让我还给景年。我都在心里面想好怎么应付你了。”萧珉昊蹲坐在萧珉冽旁边,看着萧珉冽鼓弄那支笔。
“你都这样干了,我要是不收岂不是拂了你的面子。”
“五哥你这话说的,我的面子可没有五哥那么重要。”
萧珉冽抽出眼睛看了萧珉昊一眼,“就知道贫嘴,太师叫你抄的书抄完没?”
“抄了抄了,五哥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我要是不提醒你,下次继续被罚?”
“可是这些四书五经,我是真学不通啊,我宁可去跟景年练武,我射一天的箭都比读这些书有用。”
“你……”萧珉冽的话刚起了个头就被一道声音打断了。
“七弟这话要是被太师听到了,就不只是罚你抄书。”萧珉宸慢慢走到两人面前。
“该去父皇面前告你了。”萧珉宸慢慢地吐出后面这几个字。
“四哥!你就别拿我打趣了。”萧珉昊靠在后面的书桌边上,了无生趣。
“行了四哥,饶了他吧,一个太师已经够他应付的了。”萧珉冽解围道。
“好好好,五弟都发话了,我岂敢多言。”
萧珉冽听到这话,颇为无奈地笑了笑,继续鼓弄他那只狼毫笔。他这四哥什么都好,就是这嘴边的话很是闹人,该适合去和朝堂之上的言官辩一辩。
萧珉宸看到萧珉冽手中那支笔,挑着眉看向萧珉昊,萧珉昊面带笑容的点了点头。
萧珉宸舒展自己的眉头走到自己书桌前,那他手上这支就不必送了。
几日后,萧珉冽按傅景年交代的练了两个时辰长枪,还没从武场出去,便看到都督指挥使领着一帮侍卫从武场经过,身着新衣,看来今年的侍卫已经招齐了。
萧珉冽往新招的侍卫队里瞟了瞟,毫不意外地看到了熟悉的那个人,
“殿下,那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吗?”魏泽煜跟傅景年聊完来找萧珉冽,就看到他一直盯着前面的侍卫在看。
萧珉冽摇了摇头,“没有,只是好奇新招进来的侍卫长什么样。”
他从怀里掏出手帕,擦了擦自己的额角,“走吧。”
又过了几日,萧珉冽大晚上还在挑灯夜读,魏泽煜被他赶下去歇息了。这会儿寝殿里安静得让人有些害怕,烛光将萧珉冽的影子拉得极长,像一棵要伸向天空的古树。
“叩叩,叩叩叩”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
“进。”萧珉冽低声回道。
“殿下。”来人正是萧珉冽那日所提之人,离越。
“人查得怎么样了。”
“那日殿下传信给我的那几人我这几日都去盯梢了,大多都没有什么不对劲,只是有个小宫女房中每两三日都会进来一个宫外之人。”
“去那小宫女房中,也是干一些…苟且之事。”离越刚满十六,虽说做了几年暗卫,什么事没见过,可提到男女之事还是涨红了脸。
“两三日进一次宫,这次数是多了些。那宫女叫什么?现在何处当差?”
“那宫女名叫浣莹,家中父母健在,都是平民百姓。她如今是浣衣局主管,原本是慈宁宫掌事的大宫女。”
掌事大宫女,他远远的见过几面,前两年得了太后青眼,刚被提拔上来的。位子离太后不远不近,想要动些手脚不难。
“你可有看到那个外男进出宫都跟着谁?”
“他每次进出宫都是一个人,只是会向看守侍卫出示一块玉佩,照雕刻的纹路来看像是皇子所戴之物。”
“你传信给容禾,告知他那人的身材相貌,让他去查查那人。”
“是。”
“你继续盯着那个宫女。”萧珉冽停顿了一下,似是想到什么,蹙起了眉,“必要时刻记得保她性命。”
“是。”
“行了,下去吧。”
“是。”说完离越轻手轻脚地快步推门出去,屋子里还是依然安静着,像是从未有人来过一般。
萧珉冽捏紧手中的书卷,事情怎会如此。
此时,大皇子府中,大皇子靠在踏上,怀里抱着一个美人。
一个衣服有些杂乱的侍从敲响了大皇子萧珉祺寝宫的门,身形有些匆忙。
“进。”萧珉祺的声音稍显沙哑。
“殿下。”那人从进门后头一直低着,不敢看萧珉祺怀里的人。
“事情办得怎样了?”萧珉祺按住美人在他胸部乱动的手,然后对她安抚地笑了笑。
“我这几日出宫时察觉到有人跟随,该是五…有所察觉。”
“很好,过几日把那小宫女处理了,去管家那领些赏银吧。”
萧珉祺轻笑了一声,他这个五弟这么大能耐,不至于他都这么做了都猜不到吧。
“殿下笑什么?”躺在萧珉祺怀里的美人轻声娇语道。
“笑一个不知好歹的小喽喽。行了美人,咱们不聊他,来继续来聊聊你。”萧珉祺轻佻地挑起美人的下巴。
“殿下~”
几日后浣衣局宫女在井中找到了浣莹的尸身,离越当晚便去查探了浣莹的尸体,并无挣扎打斗的痕迹,像是被人在她没察觉时扔下井的。
离越在她身上搜了搜,并无什么奇怪的地方,只是身上有些淡淡的香味,不近身几乎闻不出来。离越感觉这香味有些熟悉,他仔细一想,这不就是殿下当时让容禾查的那个香味吗?
离越一等夜深人静侍卫正在换班时便赶去告知了萧珉冽。萧珉冽此时刚看完容禾给他传来的信,那个外男已证实是大皇子府的人。
“什么?死了?”萧珉冽皱起眉,正在写字的手停了下来。
“不仅如此,我还在那个宫女身上闻到了“含香子”的味道。”
萧珉冽半天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眉越皱越深。萧珉冽手中的笔上的墨汁掉在了纸上,晕染出一大团黑迹,萧珉冽看着墨汁随着纸不断流动,手一用力,手中的笔一下子裂成了两半。
“吾知道了,你不必再盯着什么人了,先好好在宫中当差吧。”
“是。”离越看着飞溅在他旁边的半支狼毫,头低了下来。
“退下吧。”
“是。”
萧珉冽把手中的断笔泄愤般扔在了地上,抬手想拍在桌子上,可思及什么只是重重地握住了自己的拳头。
他把手支在桌子上撑着自己的头,闭上眼睛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虽然先前已经猜到了,但是事实清清楚楚摆在他面前时,他还是恍不过神来。
萧珉冽一睁眼,眼睛里面都是红血丝。
萧珉祺必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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