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伦布的冬天总是阴沉沉的,阳光难得一见。
长达五个月的冬季里,天气在狂风、大雪与连绵阴雨间反复无常。
寒冷、潮湿、灰暗,仿佛一场永无止境的梦魇。
此刻,铅灰色的云层如幕布般一层压一层地低垂在城市上空,沉沉地压着人的胸口。
尤其是在墓地,哪怕最轻微的呼吸声,也显得格外沉重。
“姜砚清……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些什么?
今早,我在书桌上发现了一封邀请函。正如你信里说的那样,上面没有寄信人的信息。
可你为什么要我别拆开它?这和你的死……有关吗?”
沈枢白站在新立的墓碑前,凝视着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名字,只觉得曾经那些平凡琐碎的日常,正以不可阻挡的速度变得陌生、遥远。
是谁杀了姜砚清?
而他,会不会就是下一个受害者?
沈枢白缓缓蹲下,将手中的白色玫瑰轻轻置于墓前,替换掉那束早已枯萎的旧花。
他怀疑,姜砚清选择这处墓地或许并非偶然。但直到雨水浸透地面,沈枢白也没有等来任何回应。
他撑开伞面,沉默地转身,朝墓园出口走去。这或许,是他近期最后一次来拜访了。
沈枢白一步步踏过湿滑的石板路,穿过锈蚀的铁门,将那束旧花随手扔进垃圾桶。
前方,一辆公交车正在减速,停靠在路边。
无人下车。
沈枢白怀里揣着那封未拆的黑色邀请函,登上车后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厢里暖气开得过头,车窗蒙着一层厚厚的雾气。
沈枢白凝望着模糊的街景,思绪缓缓飘回到一切的起点。
那是两个月前的事。
那时,姜砚清突然申请了一场为期半年的游学,匆匆离校,行踪诡秘。
临行前,他只在沈枢白的邮箱里塞进了一封厚重的信。
信中提及,他的离开与一封神秘的邀请函有关。若他不幸遭遇意外,希望沈枢白能替他料理后事。
他还特别叮嘱:若是沈枢白也收到了类似的邀请函,无论如何,千万不能拆开。
自那之后,姜砚清音讯全无。
连从小把他们带大的孤儿院院长,也未收到任何消息。
无论沈枢白如何打听,姜砚清仿佛从这个世界蒸发了一般,了无踪迹。
短暂的焦虑过后,沈枢白试图说服自己: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他在为好友的失踪编织各种借口。
每当有人问起,沈枢白总轻描淡写地说:“姜砚清去国外交换了,为期一年。”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活仿佛回归正轨——直到一通凌晨四点的电话打破了这层脆弱的假象。
一周前,卡伦布警局来电,说在距离城区两百公里外的桥下发现了一具尸体。
通过牙科记录比对,死者正是姜砚清。
那一刻,沈枢白才真正意识到——那个陪伴他十六年的少年,已在一个风平浪静的清晨永远地离开了。
由于遗体上没有外伤,也无中毒迹象,法医报告亦未发现指向谋杀的证据,警方最终判定为“自然死亡”。
可姜砚清才二十岁,怎么可能“自然死亡”?
尤其在这个存在恶灵与超自然力量的世界,让一个人悄无声息地死去,绝非天方夜谭。
为了不打草惊蛇,沈枢白装作毫不知情,签收了遗体,并依照信中所托,为好友举办了一场低调的葬礼。
他试图为发生的一切画上一个看似圆满的句号。
然而,葬礼结束的第三天,沈枢白却在自己的书桌上,发现了一封来历不明的黑色邀请函。
显然,这场风暴,远未结束。
“滋啦——滋啦——”
车厢里骤然响起低沉刺耳的电流噪声,像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杂音,在静谧中显得格外尖锐。
沈枢白猛地从回忆中惊醒,抬起头。
不知何时,整辆公交车早已空无一人。座位上空荡荡的,连司机都不见踪影。
暖气悄然停止,冷风顺着缝隙渗入。灯光随着杂音闪烁不定,忽明忽暗,空气愈发凝滞。
窗外——街道、路灯、建筑、行人,尽数消失。无边的黑暗包裹着整辆车体。
“滋啦——”
灯光熄灭又骤然亮起。
那封原本藏在沈枢白口袋中的邀请函不知何时浮现在半空,悄无声息地展开。
墨绿色的封蜡裂开一道细痕,信纸摊开,浮现出一行行银白色的花体字。
伴随噼啪的静电声,一道低沉的男声在空荡的车厢中响起:
「检测到邀请函已长时间未拆封,视为‘默认接受’。」
「欢迎加入世界树,沈枢白。」
「任务地点:未来都市·恩培多克勒」
「世界整合中——」
沈枢白尚未反应过来,车厢忽然剧烈震动,仿佛被某种巨力撕裂。
四周空间塌陷、翻转,车体如纸片般扭曲重组,金属发出痛苦的呻吟。
他的身体开始下坠,失重、漂浮、坠落,五感逐一剥离,连意识都开始模糊。
唯有一道声音在脑海中回荡:
“归于树根,重启命运。”
下一秒——
天地翻覆。
他坠入了黑暗。
-
不知过了多久,耳畔传来一声清脆的“咔”。
沈枢白缓缓睁眼,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陌生却极度繁华的城市中。
高楼林立,浮空轨道交错穿行,全息投影悬挂空中。
可整座城市静得可怕——
没有人群的喧嚣,没有引擎的轰鸣,甚至连风声都消失了。
仿佛世界在他抵达的瞬间,被某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
沈枢白站在十字路口中央,环顾四周。
路上的行人仿佛被定格在了时间之外,维持着行走、交谈、打电话、转头的姿态,一动不动——
就像被掏空灵魂的蜡像。
这里究竟是哪里?
快步远离人群,沈枢白从外套内侧掏出翻盖手机,开始记录眼前的异状。
可很快,系统状态栏上醒目的“无信号”字样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本不该发生。
他所使用的,是哈尔塔公司最新款的通讯设备,号称与全球所有基站直连,只要站在地球表面,无论身在何处,皆可保证信号畅通。
唯一合理的解释,是信号遭到了人为屏蔽。
但结合先前那场毫无征兆的空间转移——
还有另一种可能。
沈枢白收起手机,抬头望向头顶巨大的全息投影,心中浮现出一个更加危险的推测:或许,他已经离开了地球。
正当思绪翻涌之际,沈枢白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脚步声。
很轻,像针落地,却在这死寂的环境中格外刺耳。
沈枢白猛地转身,手本能探向腰间,拔出手枪、上膛,一气呵成。
冰冷的枪口直指前方的人影。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出现在沈枢白面前的,是一名与他年纪相仿的青年,身着黑色机能风衣,左手背上浮动着微光。
在那光晕中,一枚世界树图纹若隐若现,投映出一张半透明的邀请函。
与沈枢白收到的那封如出一辙。
沈枢白警惕地审视着青年,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身上没有携带武器的痕迹;
——风衣局部磨损,推测曾与坚硬表面发生近距离摩擦;
——从肌肉线条来看,偏向敏捷型,但缺乏长期户外活动后留下的特征。
沈枢白很快便做出了初步判断:对面很可能只是个被迫卷入这场纷争的普通人,危险度不高。
而青年似乎并未察觉,自己在短暂的接触中已经沈枢白被彻底看穿。
他用温和而略带磁性的声音向沈枢白介绍着自己:
“你好,沈枢白。我的名字是路以西,正在执行「世界树」颁布的第二场任务,是你的队友之一。
指挥官让我前来接应你。她说你没有及时打开邀请函,想必现在对现状还有很多疑问。”
说到这里,路以西稍作停顿,像是特意留出时间,让沈枢白消化这些信息。
随后,他补充道:
“放心,在这个任务世界里,我们同为一支小队,利益一致。请不用担心——我们不是你的敌人。”
沈枢白沉默了一瞬,最终选择了暂时信任路以西。
他注意到,路以西的声音平稳,没有刻意掩饰紧张,也未流露出虚假的亲近感。
应该不是个擅长撒谎的人。
思及此处,沈枢白缓缓将指尖从扳机处移开,收起了枪口,但身体依旧维持着随时应对突发情况的警觉姿态。
“了解了。”沈枢白点了点头,声音平静如常,“现在能解释一下,我手上出现的图纹是怎么回事吗?”
说话间,沈枢白抬起右手,露出手臂内侧。
只见一枚图纹正缓缓浮现——
正是他先前在路以西手背上见过的世界树图样。
线条纤细而锐利,宛如某种古老而庄严的铭刻,银光如水波般流转,最终缓缓凝定于血肉之中。
“「世界树」的印记?”沈枢白道出了自己的猜测。
“正是。”路以西收回了先前唤出的邀请函,使得手背上的赤色世界树印记更加清晰可见。
“它不仅是你作为探索者的身份证明,同时也是你接入世界树系统、使用各项功能的操作接口。”
说着,路以西指了指自己手背上的图纹。
“系统应该已经向你发送了几条通知。点击视野右上角倒数第一个图标,就可以查看。”
沈枢白目光微动,几次尝试后,唤出了系统界面。
很快,他在右上角找到了一枚白色图标,旁边闪烁着醒目的红点提示。
他用意念点击,信箱界面弹出,里面收纳着几条信息:
「探险队全员降临任务世界——未来都市·恩培多克勒,区域倒计时触发中,探索任务即将下发。」(三分钟前)
「探索者沈枢白#448成功开启基础权限」(三分钟前)
「探索者路以西#617向你发来了好友申请,是否同意?」(一分钟前)
「警告:请在倒计时开始前完成集结。未完成者将被判定为离队处理,违者后果自负。」(操作选项:标记为已读/删除)
一条条浏览完信息后,沈枢白很快理清了当前的局势。
他来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名为「世界树」的存在即将向他下达首个任务。
任务内容尚未公开,奖励与惩罚同样未知。若想了解更多信息,他就必须从其他知情者口中套取情报。
别无他法。
沈枢白状似不经意地用眼角余光扫过四周凝滞不动的行人,在系统界面上轻轻一点,同意了路以西的好友申请。
“我们去和剩下的队员会合吧。”
沈枢白收起界面,语气平静。
“好。那跟我来吧。”路以西转身带路,声音里压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紧迫感。“任务即将正式开始,留给我们时间不多了。”
沈枢白没有再多问,只是收起光屏,迈步跟了上去。
死寂的城市街道上,两道身影迅速远去,脚步声在凝滞的空气中回响,仿佛踩踏在一具具无形的灵魂之上。
头顶的金色天幕低垂,绚丽的霓虹灯牌悬挂在空中。地面一尘不染,像是某段被凝固的、永远不会再被打扰的美好时光。
这是——恩培多克勒最后的平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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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邀请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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