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对沈枢白而言并不陌生。
自五岁那年父母在空艇事故中不幸罹难以来,他便日复一日地思索着一个问题:
死亡,真的是一切的终结吗?
在孤儿院的那些年里,他时常感受到,父母的爱并未随死亡一同消散。
一缕清风,一束阳光,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
那些微小而短暂的瞬间里,他总能体会到一丝爱意,那是只有亲人才拥有的温度。
沈枢白记得,在空艇坠落的最后关头,父母紧紧护住了他,轻声对他说:
“以后的路可能要你自己走了,枢白。也许会很艰苦,但请记住——你并不孤单。爸爸妈妈会一直看着你。”
他的生命,在那场灾难中第二次被赋予。
再之后的记忆逐渐模糊,唯有一些零散的片段,仍在脑海深处若隐若现。
下一个清晰的画面,是他初次见到姜砚清的那个午后。
那是卡伦布少有的晴天,阳光明亮,落在孤儿院彩色的砖墙上。
院长带着修女和几个孩子站在门口,等着新来的孩子到来。
他们都是那场空难的幸存者,被安置进这所偏僻的孤儿院。
在人群的最外侧,坐着一个面容冷静的少年——
姜砚清。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坐在轮椅上,目光落在远方。
双腿缠着沉重的夹板,右手打着石膏,左眼蒙着一层黑色眼罩。
他看起来很安静,也很疼。
沈枢白一眼便注意到了他。
那时在场的孩子中,姜砚清无疑是伤得最重的,也是最沉默的。
他们在日光下对视了一眼。
那一瞬间,沈枢白觉得,他们好像看懂了彼此的哀伤。
“各位,今天又有新的家人加入我们了,他的名字是沈枢白。”
院长接过社工递来的资料,牵起沈枢白的左手,笑着向孩子们介绍道。
“大家要好好相处哦。”
沈枢白早已记不清那时姜砚清的表情了,但他记得,那天晚上他在陌生的床铺上久久难眠。
姜砚清躺在他旁边的床上,递给了他一本故事书。
“你也睡不着吗?”
姜砚清轻声问道,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要喝点水吗?”
从那一夜起,他们便成了彼此生命中形影不离的伙伴。
十几年后,他们在同一天收到了莱斯卡奥大学的入学通知书。
也是在入学典礼的那天,两人第一次听说了“成神”的可能。
-
所以,姜砚清真的死了吗?
从回忆中抽离,沈枢白随着路以西在长桌末端落座,这个念头再次涌上心头。
从一开始,他便觉得那场死亡有太多的不对劲。
通晓占卜仪式的姜砚清,向来谨慎多疑、逻辑缜密,不可能毫无预兆地陷入绝境。
他真的死了?死前却未留下只言片语?
那不像他。
沈枢白曾多次独自前往墓前,静静等待——只为捕捉一丝可称作启示的异常,一点足以打破表象的痕迹。
但他始终一无所获。
既然沈枢白并不是唯一一个收到邀请函的人,那么姜砚清也一定被「世界树」投放到任务世界过。
他的死亡,会不会和任务有关?
又或者,一切不过是个假象?
长达十六年的友情,从孤儿院一路走到今日,沈枢白不愿轻信“死亡”这两个字。
他宁愿那只是一个恶劣的玩笑。
环顾四周,看着那些已落座的男男女女,沈枢白心想:也许,从他们之中能挖出一些线索。
就在此时,主位上的女子开口了。
“我是时雨,来自虚数旅团,担任本次任务的指挥官和协调员。”
她的语调平稳,吐字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让人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脊背。
“在任务正式开始前,我有几句话要说。”
时雨的目光在几副新面孔上稍作停留。
“我不希望在队伍内部看到无谓的纷争。
你们或许来自不同的世界,背景各异,立场不同。
但在任务期间——若有人因私怨妨碍任务推进,我会让他为此付出代价。”
她的语气没有起伏,却令人如坠冰窖:
“对此,谁有异议吗?”
空气为之一凝,无人开口。
众人神色各异,却都保持沉默,只是静静注视着她,仿佛等她继续说下去。
沈枢白注意到,靠近主位的两人在她发言时微微点头,眼神中透出认同。
虚数旅团的其他成员?
沈枢白暗暗将两人的模样记在心中,垂下眼睫。
看来,这支队伍并非铁板一块。
“那么,继续。”
时雨见无人应答,收回了视线。
“对于那些熟悉我的人,欢迎再次加入。
至于还不认识我的,我可以向你们保证:只要你们尽心尽力,我会尽我所能带你们活着完成任务。”
时雨的目光重新落回长桌末端,停在几位新面孔上。
“至于刚刚打开邀请函、第一次参与任务的新人——”
她微微前倾,问道:“你们有什么问题吗?”
“你好,我叫沈枢白。”
沈枢白举手,率先发言。
“能否说明一下‘规则探索进度’的含义?”
那是他在赶往集合地点时,系统弹窗中所提及的字眼。
全文为:
「欢迎来到未来都市·恩培多克勒」
「当前时空熵值:9.73」
「倒计时:119:59:58」
「规则探索进度:0/8」
从他和路以西初遇后对方没有多做寒暄,而是径直带着他赶路的作风中,沈枢白察觉到,他们似乎在与某种看不见的东西赛跑。
而直到那行“倒计时”出现在视野中,他才真正确认了一件事:
他们是在和时间竞速。
一百二十个小时,短短五天。
任务内容未知,奖励与惩罚全无说明。
除了一枚灰色、尚未激活的【离开】按钮,整个系统界面干净得令人感到无助。
若不是遇上路以西这位知情者,沈枢白此刻恐怕仍在街头,设法搜集材料,尝试重现从姜砚清那里学来的占卜仪式,以期解析当前处境。
但现在,他终于有了提问的时机。
面对沈枢白的提问,时雨并未立刻作答,她的注意力来到了其余两名新人上。
“我不知道你们对「世界树」印象如何,也不知道你们是主动接受邀请,还是意外被卷入。
但你们既然已经出现在这里,便别无选择。
「世界树」的任务,只有两个结局:完成,或者死亡。”
时雨语气如常,却带着令人无法忽视的重量。
“好消息是——只要你活着完成任务,就有机会得到常人穷尽一生都难以企及的报酬。
金钱、地位、荣耀……你能想象到的一切,祂都能给你。
坏消息是,一旦倒计时归零、熵值达到极限,整支队伍将被永远锁定在任务世界之中。
与世界一起,迎来彻底的终结。”
时雨像是在陈述一条再平常不过的物理定律:
“因为,「世界树」所发布的多数任务都是围绕一个核心进行的——查明世界毁灭的根源。
而所谓的‘规则探索进度’,便是对这个核心目标的具象反馈。”
她抬手一挥,原本立在角落的白板应声而动,来到身后。
“这次任务,我们必须在有限的时间内,找出这座城市中八条足以导致世界终结的规则,并揭示它们背后隐藏的本质。”
时雨将桌上的资料粘贴在白板上,问道:“还有其他问题吗?”
沈枢白瞳孔微缩。
他从未见过有人能在未借助仪式、媒介或载体的情况下,直接施展超自然能力。
在他的世界,唯有那些已经“失去自我”、彻底融入世界规则的存在(例如恶灵),才能做到这一点。
可时雨身上却没有半点失控的迹象。动作从容,气息稳定,意识清明。
显然,她所依赖的,是一套完全不同于他所认知的力量体系。
“完成任务之后,我们能回去吗?”
长桌末端,一道低沉的嗓音响起。
说话的是一名身披鳞甲的青年,语气平稳克制,显然并非第一次经历异常事件。
坐在他身旁的女子身着襦裙,铜簪束发。她虽一言不发,却始终保持着对四周的警觉。
两人服饰风格相近,彼此间偶有目光交流。
沈枢白不禁猜测,他们或许来自同一时代,甚至同一世界。
“可以。”
时雨答道。
“每次任务的间隙,你们都可以在『世界树』的基地和原生世界之间自由往返,直到下一次任务开始。”
随着更多问题被提起,时雨逐一解答,几位新人对目前的境遇逐渐有了几分头绪。
而沈枢白,也得到了他最想确认的那部分答案。
原来,只要在任务中做出足够的贡献,深刻理解并揭示导致世界毁灭的规则,就有机会从「世界树」那里获得一种特殊回馈:“奇迹”。
每位探索者,都可以凭借「奇迹」来实现对现实法则的局部扭曲。
无需媒介、无需代价、瞬时发动。若能合理开发,还能极大提升后续任务的生存率与执行效率。
但这并不是“奇迹”的全部意义。
真正的关键在于——
只要收集足够数量的「奇迹」,并将其拼凑成一幅完整的图案,探索者便能以此向世界树许愿。
任何愿望。
无论是逆转死亡、穿越时间、重构命运,亦或重启一个世界——只要拼图完整,一切都将成为可能。
如梦似幻,堪比神话。
沈枢白缓缓收紧指尖,强行压下心头那一瞬间悸动的狂热。
这样的报酬,注定意味着相等甚至更高的代价。
若非任务本身艰险万分,世界树又怎会承诺如此丰厚的回馈?
那八条规则,绝不会只是摆设,它们一定潜藏着真正的死亡陷阱。
不过,他并非毫无准备。
沈枢白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藏于兜中的那枚符石。
既然他决心追查姜砚清的死因,又怎会毫无防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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