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皇帝御驾出宫,带着临安公主,直往魏府而去。
魏晋松还在赶路回京的途中,于府门前跪地迎接的是魏严的子侄。
皇帝亲临凭吊,这是何等的荣耀,魏府众人面容上的哀凄惨淡也随之缓和了几分。
苏容臻随着皇帝入了魏府,来时她勉力压制住心中的悲意,可一进了这府门,旧时的记忆涌来,悲伤也就呼啸而出。
等到了正堂,见到那乌木沉棺,上面的白绢亮得刺眼,苏容臻才意识到——
外祖父是真的离开了。
一时间,眼眶酸涩,泪水汩汩而出,即使用手捂住了眼睛,还是从指缝渗了不少泪珠儿滴落。
皇帝刚在旁慰问魏府亲眷,一转眼,便看到苏容臻的这副样子。
他顾不上其他,将她轻揽入怀:“早知你会触景生情,如此伤心,朕说什么也不会带你来的。”
虽然对苏容臻如此大的反应,心中微微有些奇怪。但此时也顾不上细思,还是先安抚了她要紧。
好半会儿后,苏容臻哭得一抽一抽的肩膀平复下来,她顶着红彤彤的眼睛,和皇帝一起在魏老大人棺前上了柱香。
香烟气上升飘散,她在心中默念:外祖父,一路走好吧,小臻现在过得很好,您老人家莫要担心了。
当年母亲死后,外祖父曾不放心她的状况,想接她入魏府。
但后来武安伯府严辞拒绝,外祖父又身体日渐衰弱,无力与之相抗,此事才作罢。
但苏容臻知道,外祖父心中,始终是挂念她的。
虽无缘临终前侍奉床前,但想到总算是能前来凭吊,苏容臻心中的哀痛才勉强浅淡了几分。
正堂外忽然进来一个金吾卫,跪地禀报道:“陛下,魏晋松魏大人到了。”
皇帝微微挑眉,转身过去,语气都轻快了几分:“太好了,快请他进来。”
魏晋松自从接到了父亲病逝的消息后,便上书皇帝请求回京置办丧仪。
皇帝早就有让他回来的打算,借此机会,一道圣旨召他回京。
魏晋松接到圣旨,一路赶路,竟比预定的时间还早了一日。
苏容臻也没想到今日会刚好碰到舅舅回府。
舅舅不同魏府旁支,小时候还是见过她不少面的。若是被舅舅看到,肯定会被他认出来,若是因此有了揣测,对于现在的情况而言并不是件好事。
于是苏容臻对皇帝道:“我在屋里闷久了 ,想出去透透气。”
皇帝点头应允:“你去吧,莫要走远了。”刚好他也有要事要与魏晋松商谈。
苏容臻出了正堂,走到回廊里,远远地望见了一个官服男子朝这边而来。
那男子身影有几分熟悉。
她眼皮一跳,急忙往右边一转,转进了一条小路上,才松了一口气。
方才,差点就与舅舅撞上了。
谁知,刚刚站稳,定睛一看,差点惊叫出声。
一个玄衣如墨的男子正立于她的面前,低头望着她。
正是符铖。
见苏容臻欲张口惊叫,他半俯下身,捂住了她的嘴。
他的声音微沉沙哑:“公主若是不想被魏大人发现,就不要出声。”
苏容臻闻言停住了挣扎。
待魏晋松走远后,符铖放开了手。
苏容臻颇有些不忿:“你怎么会在这里?”
若不是这人像个黑无常一样杵在这,她又如何会被吓成这样。
“公主不也在这里吗。”符铖语气平静,双眸却紧随着她。
苏容臻一时有些语塞,但一想到方才他竟敢直接伸手捂她的嘴,心中到底是有些羞愤恼怒:“那你也不能……”
话说到一半,止住了。
因为她清晰地看到,符铖瞳仁如兽目一般,里面幽幽闪着光。
面对她的指责,他似乎一点也不恼怒,反而唇角微翘:“公主继续说,臣听着呢。”
说这话时,他的瞳孔缩动了一下,然后越发露出一种微妙的光泽。
苏容臻感觉自己此时就像是被野兽盯上的羊羔一样,随时可能会沦为腹中餐。
她心头泛起异样,便后退两步,也不继续方才的话题了,只想早点离开他身边。
“公主。”苏容臻才抬步,符铖的声音就再度飘来,“以后可得小心一些了。”
苏容臻脚步微顿,回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她发现,符铖眼中满是毫不掩饰,昭然若揭的偏执以及**。
对她的回头,他似乎很满意,唇角的弧度更大了。
苏容臻感觉身子发冷,脚步更快了几分。
直到回到皇帝身边,心头的阴霾也没有完全驱散。
皇帝见苏容臻神色不豫,问道:“怎么了?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苏容臻踟蹰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无事。”
符铖确实给她一种很不好的感觉,但是就目前而言,他并无失当之举。
于是便放弃了向皇帝诉说的打算。
离开魏府后,苏容臻有些心绪不宁,于是便寻了个别的话头,想转移注意力:“陛下,方才您与魏大人说些什么了?”
话一出口,她就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朝堂机密不是她可随意过问的。
她有些懊悔地低下了头。
不过皇帝却不以为忤,反而含笑说:“朕授予了魏大人右神策军上将军之位。”
苏容臻猛地抬头,眼眸中惊讶之意掩饰不住。
舅父因先帝年间的旧事被连累贬谪外放,如今不仅被夺情启用,更是直接授予了如此要职。
神策军,乃是拱卫京畿,把守长安外城十二城门的重军。
京城安危,简直就是天子命门。
皇帝此举,用皇恩浩荡,圣眷正浓都无法形容了。
似是看出了苏容臻眼中的疑惑,皇帝摸了摸她的头,颇为宠溺地解释道:“魏晋松这几年在边疆之地,不仅治郡有道,而且数次击败来犯蛮夷。军政之事,他应当很得心应手。”
“而且他品行端正,出自名门魏氏,朕也放得下心。”
苏容臻捏紧了裙角:“可魏氏不是在先帝年间牵扯进了贪墨案么?”
皇帝说:“朕已查明,当年贪墨一案,乃为先帝第五子诬陷,朕已命有司重审此案,不日应当就可还魏老大人一个清白。”
“魏氏满门忠烈,清风正骨,朕不重用,岂不是寒了天下志士之心。”皇帝的声音如开山之玉,震得苏容臻胸腔隆隆作响。
登上御驾后,皇帝见此时恰好无旁事,便和苏容臻讲起魏老大人的往事来。
“朕还是皇子时,便知魏老大人知人善任,一心为民。”
“朕记得明昌二十年的冬天,太尉长子强夺民女,欺凌其家人致死,还是魏老大人为其做主,于金殿之上请命,为此不惜得罪京中权贵。”
苏容臻的记忆也跟随着皇帝缓慢的话语回到了那个冬天。
当时,她记得苏永世为此和她的娘大吵了一架,说外祖父这样做,迟早会祸及苏家。
娘只能一面和苏永世争吵,一面又私底下为外祖父担心。
那段时日,她也被连累,受了苏永世以及一些京中世家子弟的不少气。
不过娘对她说,永远不要质疑外祖父的做法,外祖父所行之事,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人心。
但当年受的委屈以及为外祖父的不平却是没办法那么容易被抹平的。
不过此时,她陡然听闻皇帝对外祖父如此盛赞,对他所行之事皆记在心上。
心中沉积多年的酸涩竟是一起涌出,得以释放。
这个昔日最疼爱她的老人,所做之功没有白费,魏氏清白,君王明鉴。
从前她便不肯相信外祖父会牵扯进贪墨之事,他待民如子,怎会如此。
今日真相大白,多年心结一朝得解,苏容臻怔怔看着皇帝,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这其中也有朕的私心。”皇帝的意外之语让苏容臻竖起了耳朵。
“朕不是与你说过,朕有一位心爱的姑娘么。”皇帝目光缱绻地看着她。
苏容臻的心突然就跳得快了起来。
那夜过后,她花了好久才平复心绪,终于能正常地面对皇帝。
却没想到,皇帝竟然在此刻突然提起那个她不敢回想的隐秘来。
“那位姑娘的母族,正是魏氏。她自幼便与魏老大人祖孙情深。朕从前常常听她提起魏府之事,想来应是血脉情深,远甚过苏府。”
“委重任于魏氏,你可以理解为,爱屋及乌。”
皇帝说到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苏容臻,目光柔和而悠远。
苏容臻的心却像被熨烫了一样,变得暖暖的,柔软得不成样子。
皇帝是除她亲人之外,待她至好之人,无论是从前的苏容臻,还是现在的柔嘉,总是会在她悲伤绝望之际,突然出现,为她带来光明和抚慰。
“陛下,您为何没有与那位姑娘在一起呢?”苏容臻实在是忍不住,出口问道。
她与皇帝自幼相识,在变成孩童之后,她才恍然发觉,自己早已对皇帝情愫暗种。
他对她如此深情妥帖,如果他能早日向她坦白心意,她又有何不应的道理。
苏容臻又转念一想,皇帝岂止是没有向她坦白心意,他自漠北回来后的七年半中,就没有去找过她。即使他登基后,大权在握,也没有。
皇帝对她的心意绝然不假,可又是什么阻挡了他呢。
皇帝面上的神色一顿,苏容臻见他垂下眼眸,片刻之后才抬起:“柔嘉,世上很难有人事事如意,情爱之事,最不可强求。”
苏容臻看向皇帝的眼睛,往日冷冽成冰的眸底此时碎成了一片一片,竟有一种脆弱的忧伤。
他的面上,似在笑,又似乎没有,更多的情绪,显然在垂眸下去的片刻就被掩映好。留给世人的,永远是他难以被探知的内心。
“柔嘉今日是不是太过伤神了。几日过后,朕带你去昆明池旁的行宫消寒游乐。也解解心绪。”皇帝转口道,语气又恢复了平常与她说话时的低沉温柔。
苏容臻知他是无心继续往下说,想想也是,能左右一个帝王决断的原因,肯定非同小可。怎么会轻易说出。
便也没有追问,乖顺地应道:“好。”
文案中的转折估计不远了hhhh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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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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