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不然还是让奴才替您去给三皇子上柱香吧,”
从皇后的慈安宫出来后,刘金亦步亦趋地跟在欧阳羿身后,不甘心地劝说:
“人都说心到神知,三皇子自幼聪□□智,没准儿就是小仙童下凡历劫来的,如今已经回到天上,咱们就是在太子府祭奠祭奠,三皇子也能……”
“你若怕,就回去母后身边伺候去,”
“主子,奴才是个连根儿都没有的奴才,奴才怕什么,奴才是担心您,这宫里头眼睛多,若哪个多嘴的,到皇上那一说,说您给……嗨,皇上现在身子不爽快,再听了人挑拨,那……那……,”
欧阳羿停下脚步,侧身看向刘金,
“刘金,你觉得你想到的,我想不到?”
刘金一噎,
通常这时候,他再逆着,基本就要倒霉了,
刘金想着,立马抬手在自己脸上轻轻拍了一巴掌,
“主子是太阳,奴才就是萤火虫,奴才能想到的,主子自然都想到了,是奴才多嘴,奴才就是担心您,主子若责罚奴才,奴才没有怨言,”
“走吧,我就在祈福塔给陵儿上柱香,不往夜幽殿去,”
刘金一听,顿时松了口气,
虽然祈福塔也不大好,但总比去夜幽殿借口多,
“是,是,还是主子想的周到,”
刘金跟在欧阳羿身后,悄悄抹了一把急出来的汗,在身上擦了擦,心里开始编纂一旦有人问起太子为何要去祈福塔祈福的缘故。
待主仆二人来到祈福塔,两个小太监已经候在那了,
欧阳羿遥望着夜幽殿,心潮起伏,
“太子哥哥,我在你窗前面的回廊边栽了一棵桃树,等明年桃树开花的时候,你一定要回来哦,”
在他出京前,已经十二岁,却美的没有一点男儿气概的三弟如此说。
他完全不知道他的娘和他已经成为威胁他太子之位的绊脚石。
自古以来,太子之位从来不只是一个位置,它还是很多人的身家性命。
他是皇后宇佳氏所生,同时也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所以无论立嫡,还是立长,太子之位与生俱来便是他的。
至少母后和众多大臣都是这样认为的。
可好色的父皇不这样认为,他今儿个爱东,便想让东的儿子成为太子,明儿个爱西,便想让西的儿子做太子,
如此心性不定的父皇,才让母后那样孱弱,又那样刚强。
想及母后,欧阳羿一声轻叹,
母后像蜡烛,夜夜流泪,却执意燃烧,不惜泪尽也要照亮他登上皇位的路。
“母后,儿子要的,儿子就有本事握住,您为何不能全然放手呢。”
秋风打着旋吹过,一片落叶从祈福塔上落下,欧阳羿俯身捡起落叶,阔大的梧桐叶已然干透了,叶脉清晰的好像母亲手上的经脉,根根可见。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当他听说兰贵妃出事的一刹那,他几乎就可以肯定,这是出自母亲的手笔。
兰贵妃,并非善类,她既然要参与夺嫡,就应该已经想好了要付出的代价,
但,三弟,那个娇生惯养的如同女孩的孩子,懂什么呢。
欧阳羿的目光中有愧疚,也有无奈,最后都化作无尽的凉薄,天家无情,骨肉又何尝是骨肉,他早该习惯的。
“主子!”
祭品摆好,刘金点燃三柱清香,双手递给欧阳羿,欧阳羿正要接过,
一声惨嚎毫无预兆地传来,
两个小太监“妈呀”一声蹲到地上,刘金也吓够呛,下意识挡在欧阳羿身前,左右顾盼,
“不用看了,是夜幽殿,去看看,”
欧阳羿说着,将清香熄灭,自向夜幽殿而去,刘金阻拦不及,只能一路小跑跟在欧阳羿身后,
夜幽殿的大门前,杂草比人高,
恶毒的咒骂声从歪斜的殿门传出:
“……小杂种操的,你敢扎杂家,杂家看在你长的可人的份上,想放你一条生路,你偏要往死路上奔,一年前你不是没冻死吗,没关系,杂家今天就让你再死一次,
你放心,杂家是不会让你痛痛快快地死的,我要把你玩死,知道什么叫玩吗,我尊贵的三皇子,不知道吧,杂家今天就教教你怎么伺候男人……”
欧阳羿的脸色变了,
刘金的脸色更是变得花样百出,在听见“三皇子”三个字后,更是腿一软,差点坐到地上。
“开门!”欧阳羿吩咐,
“是,是!”
殿内,老太监不管不顾地扑向李陵,李陵虽然气壮山河,却受困于又疼又弱的身体,不得不拖着伤腿节节后退,一直退到床角,躲无可躲,
“吱嘎嘎”,
破败的大门被推开,
刘金先跨过高高的门槛,然后伸手恭敬地扶着欧阳羿的手臂,把欧阳羿让进大殿,
老太监听见动静,猛地回头,
待看清站在门口的华服青年是谁后,吓得立即跪趴在地,
“太……太子殿下,奴才刘贱给您请安……”
欧阳羿没理会老太监,只将目光在殿内扫视,
大殿是真的破,残垣断壁处,只有西北角的屋顶完整,一个少年就站在床边的死角里,目光不逊地看着他,
虽然此时的少年形销骨立,衣着破烂,头发凌乱,但秀美的五官仍然是旧时的样子,难怪老太监能认出他,
欧阳羿瞳孔微缩,不让剧烈的情绪外露,
“他是谁?”欧阳羿问刘贱,好像他并没有认出欧阳无陵,
老太监吓得亡魂皆冒,见问,也顾不得思考他都能一眼认出的人,太子殿下怎么会认不出,只顺口胡诌,
“他……他是新来的小……小……太监,奴才正……调教他呢……”
欧阳羿冷哼一声,问昂然看着他的少年:
“你是太监吗?”
“我不是太监,我是男人,他才是太监,他全家都是太监……”
李陵以与漂亮且瘦弱的身体不相符的音量,气冲牛斗地大声辩驳,大有你再说我是太监,咱们就脱裤子证明,
开玩笑,他可以模糊自己的性向,但绝对不能混淆自己的性别,更何况那种没有性别的太监。
咦?等——等一下,
刚才那死太监管这人叫什么?
李陵后知后觉地往前倒带,刚才他被逼得太狼狈,腿部的剧烈疼痛,再加上倒不上气似的气喘,让他忽略了老贱人对那华服青年的称谓,
在他终于从狼狈中清醒,才想起在原主杂乱的记忆里,华服青年的脸格外清晰,同时一种异样情愫随之涌动,
李陵来不及辨别原主异样情愫的怪异,便已经脱口问道:
“你是太子?你真的是太子?”
事出突然,又太过惊喜,就像饿久了的人看见面包,渴极了的人见到湖泊,以至于李陵忘了这句话对于才一年不见的故人该有多么不恰当,
果然陌生的称谓和语气令欧阳羿皱起眉头,
“你不认识我?”
欧阳羿清洌的,带着不悦的嗓音像一道闪电,将储存在李陵脑海里的深层记忆打开,往昔的一幕幕顿时蹿上李陵的心头,这明明不是他的记忆,却是那样鲜活,
“太子哥哥,抱,”
“太子哥哥,吃糕,”
“陵儿最喜欢太子哥哥了,”
“太子哥哥,亲,”
“………………”
李陵被记忆里类似于少女撒娇的软糯语气,激起一地鸡皮疙瘩,
我滴乖乖,
原主这么软糯香甜的吗,
他现在真正觉得那孩子能在这种地方活下来确实是奇迹,
不管李陵怎么想原主,但他现在只能把自己当原主,虽然当一颗入口即化的糖,实在不是他猛男的性格,
“太子哥哥,是你吗?你终于来了,你来救陵儿来了吗?”
李陵本以为这么矫揉造作的称呼,会让他当场忍不住爆笑,因此说话的时候,特特地垂下了眼帘,以掩饰被自己恶心到的情绪,
谁知那称呼一出口,一股深切的悲伤便在心底升起,
以至于李陵分不清开口的到底是谁,是欧阳无陵,还是他李陵,
发自心底的悲切呼唤,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刘金先顶不住先“诶哟”一声,然后小跑到李陵身边,单膝跪地,拉着李陵的手上下打量,
“皇天厚土,天人祖宗,您真的是三皇子?您——没有死,您还活着?在这么个地方,您——是怎么活下来的,这——这怎么可能,我的天呐,奴才这不是做梦吧……”
刘金开始并不相信三皇子还活着,即使见到了李陵,仍然在心底里认为是刘贱合着人捣鬼,找了和三皇子相似的人来糊弄太子,不是要在太子身边插钉子,就是想陷害太子。
他是太子府掌事,是每天陪伴在欧阳羿身边最亲近的人,尽管他也是奴才,但欧阳羿的荣辱,早已经和他的紧密联系在一起,
所以,凡事他都要替欧阳羿多想一点,
然而,那声熟悉至极的呼唤,打乱了他的思绪,他不敢相信,却又觉不能不相信,然而疑虑仍然在,即使看见了李陵耳朵上的一颗小痣,也不能全然放心,
当他的眼角余光看见仍跪在地上浑身乱颤的老太监,便诈道:
“你个老杂毛,竟敢隐瞒三皇子仍然在世的消息,你是想谋逆吗?”
老太监被“谋逆”两个字吓得尿了裤子,
“老奴怎么敢,就是把老奴零碎割了,老奴也不敢谋逆啊,老奴也是刚刚才知道三皇子还活着的,真的,老奴不敢撒谎,老奴要撒谎,让老奴不得好死,
老奴刚刚丢了贡品,开始以为有鬼,才胡乱疯跑,后来遇着您和刘掌事,被刘掌事打醒,这才想着是有人搞鬼,便乍着胆子,又回来查看,这才发现——发现——三皇子还——还活着——老奴在此前真的,真的不知道三皇子还活着,太子殿下明鉴,太子殿下饶命——”
刘贱一边说一边不顾眼疼地咣咣磕头,
那眼睛本就流血,这么一震动,血流的更猛起来,看着着实瘆人,
欧阳羿仍然站在门口,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等老太监磕完头,才徐徐开口问道:
“你真的是刚刚才知道三皇子还活着的?”
“真的,真的,”
老太监说着竖起两根手指,指天发誓:
“老奴刘贱对天发誓,老奴要敢欺瞒太子殿下,就让老奴死无葬身之地……”
欧阳羿看了一会儿刘贱,然后点点头,
老太监见太子点头,松了一口气,正要再说什么,就听欧阳羿突然对空气说道:
“动手吧。”
话音才落,
一个鬼魅似的黑影突然出现在老太监身边,手在跪趴在地上的老太监的后颈上轻轻一捏,老太监就此安静倒在地上,没了生息。
整个过程快的一个呼吸都不到,黑影便消失不见,好像从没来过一样。
刘金低着头,好像没看见这一幕。
李陵却看了个清楚,
我滴个乖乖,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影卫?这得多横啊,我要是有这本事,也不至于被一个老太监追的那么狼狈,
黑衣人鬼魅似的身手把他刺激的血液沸腾,眼睛更是精光闪亮透着兴奋,
“你不怕?”
欧阳羿缓步走到小人儿身前,低头看向李陵。
李陵早被黑衣人身手干懵圈了,就是没干懵圈,估计也不会琢磨怎么回答这么个看似无害的问题,
“怕什么,这老混蛋坏的很,他死的不冤,”
“所以他的眼睛也是你扎瞎的了?”
“嗯,是我,”
李陵回答的轻松,
在他看来,老太监死得其所,却不知这样的话听在别人耳中,便显出与年龄不符的狠辣。
欧阳羿看着李陵,眉棱骨不经意地抖了一下,
眼前的少年虽然和陵儿一模一样,可性子却是如此不同,
若是陵儿,别说杀人,就是见了血也是要昏过去的,难道他真的是被这一年的磨难改了性情吗?
小小年纪便有如此狠辣心性,长大若有野心,再有他娘一般的心计——
他该——救他吗?
疑虑刚自心头升起,还未有决断的瞬间,
李陵已感受到空气的紧张,
这是权势滋养出的气势,无形,却能要人性命,
李陵虽不知哪里得罪了欧阳羿,但他已经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
“太子哥哥,刚才出现的黑影是你的护卫吗,他的身手好快,以后你让他教我武功好不好,等我学会了武功,我来保护哥哥,当哥哥一辈子的小跟班,”
或许源自原主冥冥之中的保护,
心中刹那间滋生的天然亲切感,再加上几分刻意,李陵伸出了细瘦的手,
“太子哥哥,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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