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莫悔肃和万思修谈话的这会功夫，独孤单那边倒是测试完了。萧枫之相当努力地配合演出，把这位无罪城的少城主看得一愣一愣的。

“奇了怪了，你这孩子是真的……好像特别适合练无罪城的武功？”

独孤单刚刚试了几招，萧枫之配合着学了。哪怕萧枫之再藏拙，上辈子练了快七十年的功夫早就是灵魂记忆的一部分了，所以有几招哪怕是扭曲了再扭曲，打出来后看着还是甚至比独孤单本人的招都有点武道的感觉在里面。于是一向对于自己的资质很有信心的独孤单差点就要自我怀疑了，最后只能归结成萧枫之和无罪城特别有缘。

“试完了？”莫悔肃看着独孤单和萧枫之一前一后地走回来，脸上笑笑地问了一句他早就知道结果的话，“试完了就把那天的仪式补一下吧，我和思修在一旁做个见证，这样我们俩都能放心一点。”

于是他们又回到了那个面对无罪城的香案面前，莫悔肃又把那天的话念了一遍，这一次独孤单和萧枫之恭恭敬敬地拜了，一旁的莫悔肃和万思修同时长出了一口气。而万思修就是在此时眼角余光瞄到莫悔肃的身体朝着一旁晃的，他几乎是本能地从身后想要托住莫悔肃。

上一次万思修接莫悔肃的时候，对方好歹一半身体跪在地上，而现在他才意识到一个如成年后萧枫之身型的习武男子的全部体重到底有多厉害。单手捞人根本就是妄想，万思修错估之下整个人也快要被莫悔肃带着朝一边倒去，他下意识地叫了一声，而他这一喊自然是让前面刚刚拜完的独孤单和萧枫之都回过头来。

“大师兄！”“万师！”

那俩人一人喊了一个一前一后地朝万思修他们冲了过来，独孤单一马当先，萧枫之有心无力。不过好在独孤单及时从另一侧撑住了莫悔肃的身体，他和万思修一左一右扶着莫悔肃原地坐下。直到此时萧枫之才堪堪赶到，被万思修用眼神安抚了一下后才到他身边站好。

莫悔肃此刻还撑着最后一点灵台的清明，他一手捏着独孤单的肩膀努力地直视独孤单的双眼。

“小单，答应我，不准去正教那里去找什么解药。”为了维持自己不入忘忧香的梦境，莫悔肃全身都在用力，包括他捏着独孤单肩膀的那只手，然而独孤单浑然未觉。

“大……大师兄……”自那天以后，独孤单还没同莫悔肃说过一句话，他总觉得他还再需要一点时间才能想明白，可是却忘了莫悔肃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等他了。

“答应我！那是没有意义的事情，你能想到的所有门派我全去过了，忘忧香没有解药，听明白了吗？”

“好……大师兄，你先不要——大师兄！！”

独孤单还想再说点什么，但只一个“好”字刚出口，莫悔肃就已经撑到了尽头，他轰然地倒在独孤单的怀里，独孤单不知所措地楞在原地保持着接住莫悔肃的动作就再也不动了，反而是万思修露出了一副吓得不轻的表情。

原来，他当时的死亡是这幅狼狈样子吗？万思修以为自己“死”得很漂亮，在他的想象里，他把自己在萧枫之面前的死亡处理得就像微风拂面一样一瞬间就过去了，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太过于震惊和难看的场面才对。

可是此时此刻，在万思修心中早就已经奠定了伟大光辉沉稳形象的莫悔肃，仅仅只是在处理自己即将昏迷不醒的情况时，就在旁观的万思修心里留下了这么个一地鸡毛的混乱景象，而样样不如莫悔肃的自己处理起自己的死亡来又会好到哪里去。

那么看见了他自以为的轻松实则惨烈的死亡的萧枫之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万思修回过头看了萧枫之一眼，后者因为万思修脸上明显的慌乱而一脸的担心。万思修此时脑子里一片空白，他只是张开手臂把萧枫之揽到怀里，一边安抚性地摸着对方的头发一边在他耳边轻语。

“没事，别怕，莫大哥只是暂时地睡一会，没有事的，不会有人有事的……”

“万师，你在……发抖……”

萧枫之不知道万思修在怕什么，却清楚地明白这不寻常，在场四人里，万思修是唯一不会武功的人，但万思修从来不是一个柔弱的人。在萧枫之的记忆里，从小万思修就站在他身前为他遮风挡雨，哪怕后来他已经比万思修高、比他壮、比他武功好，却还是习惯性地被万思修挡在身后。在萧枫之的记忆里，万思修哪怕要死了都没有这么害怕过，所以现在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超出萧枫之掌控的可怕的事情才对。

“万师！！”

被萧枫之带着凄惶的声音叫醒，万思修才突然回到眼前的状况。独孤单依旧没有什么反应，莫悔肃倒在那里一动不动，萧枫之根本还是个孩子，万思修强迫着自己起身开始叫人寻找大夫，安抚独孤单，接着处理这一大摊子乱七八糟。然后在一阵鸡飞狗跳之后，莫悔肃被搬回他自己的院子，而独孤单依旧愣愣地在他身边坐着。

那个从小到大，习惯了前路有人挡风遮雨的孩子，在骤然失去了遮挡之后连怎么走路都不会了。本来独孤单还剩下最后一个本能反应，他可以去给莫悔肃试着找解药，但被莫悔肃逼着断了这条路之后，就真的只剩下站在原地发愣了。

“独孤……少侠，之前你不在的时候莫大哥也是这样毒发过一次了，他至少是要昏个两三天的，但是醒来也看起来还好。天色也晚了，我会让人留意莫大哥的情况的，你要不要先回房去休息一会？”

“嗯？”独孤单此时才回过头看着万思修，然而脸上懵懂的表情显然是没听万思修刚刚问了什么。

“我是说，莫大哥一时半会醒不过来，你要不要自己先去休息一会？”

“不用，习武之人一两天不睡不是什么大事，何况累了我也能在这里打坐休息的。我就在这里看着我大师兄，万大哥不必给我另外安排住处了。”

独孤单勉强聚起一点意识应付完了万思修后又转过头看着莫悔肃了，从万思修的角度看起来，今天很难再让这种状态的独孤单再说点什么了。万思修也没有什么别的办法，只能道一声多保重后拉起萧枫之离开。

因为天色已晚的原因，万思修自然是把萧枫之先送回他自己的房间。监督着下人给萧枫之全部洗漱完毕之后，万思修让萧枫之赶紧回床上休息。今天一天又是测试又是拜师还突然又目睹了一次莫悔肃昏迷的样子，万思修一个成年人尚且觉得累，何况萧枫之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

“万师，我害怕……”在替萧枫之掖好被角准备起身离开前，萧枫之突然伸出手拉住了万思修。

萧枫之并没有说谎，因为哪怕此时此刻，萧枫之都感觉到万思修在害怕着什么，可是他想不明白万思修到底怕的是什么，所以对于这种掌控外的状况萧枫之也觉得害怕起来。

在过去的两年里萧枫之尽管很想留万思修在他身边陪他，但却极少用理由强留万思修过夜。只有有限的几次，也是因为他托了咳喘发作的福，万思修不放心他一个人睡才会陪着他休息。但是因为这一世的万思修一上来就报出了最对萧枫之的喘症的药方，所以这一次萧枫之的喘症比上一辈子好的更快，最近几个月已经一次都没发作过了。

而萧枫之一直留着“害怕”这种很适合孩子用的理由不说，因为他知道那是一招对万思修的杀手锏，而习武之人习惯于把杀手锏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万思修一听之下果然很自然地又坐下来了，就在萧枫之满意地想要再说点什么的时候，却发现万思修的脸色又变了，他迅速起身把萧枫之的手从自己身上拿下来，又小心地把它放进被子里。

“别怕，莫大哥的事我会想办法的，独孤少侠会继续教你武功的，别担心……”

“不是这个，万师，我害怕……”万思修的反应出乎了萧枫之的预料，于是他的恐惧更为真切了，一下子从被窝里坐起身的萧枫之改为用双手拉住了万思修。

而万思修也轻易地分辨出了萧枫之的恐惧，于是他的脸色更坏了。

“我知道你害怕，可是你害怕也不能留我啊。”万思修把萧枫之的双手又从他自己身上拿了下来，用的劲完全超过了他平时对待萧枫之时惯用的温柔程度，他强硬的力道明显地昭示着自己要起身离开的决心。

“万师，不要走，我害怕！！”萧枫之这下是再也不敢暧昧地暗示了，他必须把“不要走”三个字明确地，坚定地，响亮地告诉万思修，不能留给他任何回避的空间。

“枫之，你听好，我也早晚是会离开你的，所以你不可以这么地依赖我。趁现在还来得及，你现在还小，先学着一点点一个人面对害怕好吗？我还是在万家不会走太远的，好不好？”

萧枫之一瞬间脸色惨白，恐惧铺天盖地压迫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