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枫之大梦初醒似的跪在万思修的棺材面前,嘴里一遍遍地重复着“没有喜欢其他人”。可惜墓室里除了萧枫之的声音外什么都没有。萧枫之认认真真地保证了一会,像是每个做错事情的学生在老师面前那样,真心诚意地忏悔了一阵,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人回应他。
可是萧枫之大概是能确信,自己在万思修面前有独一无二的地位。他也不知是哪里来的万思修已经接受了他的说辞的想法,在沉默地跪了一阵后,径自起身把夕公子的尸身带离开了墓室,又孤身折返了回来。
“我已经让人去处理那人的后事了。这次是我不小心,不但让人产生了不该有的误会,还连累他丢了性命,以后都不会了,我保证以后都不会了。”
而萧枫之一旦开口之后,像是被打开话匣子了一样,开始跟棺材里的万思修一点点汇报这几年里治国的成果,如果撇开这里是座墓室不谈,那些汇报还算是中规中矩的。萧枫之像是没有察觉到此时此刻周围一片诡异的阴森恐怖,认真地从前朝的事开始一路汇报到了后宫,而聊起国政思如泉涌的皇帝在聊他的后宫三千时卡住了。
“万师……我也没喜欢她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一个都没有……”
于是话题又绕回来了,萧枫之一改之前汇报前朝事时的随意姿态,又恭恭敬敬地跪好了,这一次他甚至将额头贴在了那幅棺椁之上,任由外棺粗糙阴湿的木质纹理在皮肤之上磋磨。
“我只是觉得家里有女子入宫了的话,那些在前朝当官的能更安心更卖命一点。不是因为喜欢她们,我都没碰过她们的,真的……”
周围还是一样的寂静,萧枫之保证的话却说得越来越心虚,大概夕公子的事他有一具尸体作为佐证,皇帝的后宫却还好端端地存在在那里。
“或者我现在就去让她们都回去,那样你就会信了。”
从头到底,这都是萧枫之一个人的自说自话,万思修一个死透的人哪里还会有什么意见。可是萧枫之却一会觉得他信了,一会又怕他不信。好在现在周围一个人也没有,谁都没见过朝堂上睿智的皇帝这副说话颠三倒四的样子。
后来回去了的皇帝果然散了后宫,完全不管前朝一片哀鸿遍野的样子,他自己一扫之前的心虚样子,带着散了后宫的圣旨自己跑去万思修面前又读了一遍,然后用一种小时候做对了事情求表扬的神态沿着万思修的棺材坐下了。
萧枫之曲起一条腿坐在地上,地宫的地板其实很冰,但萧枫之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把后脑勺枕在棺材的木板上就开始觉得昏昏欲睡起来。那是萧枫之在万思修的棺材前过的第一个晚上,也是在万思修死后萧枫之第一次一夜无梦。
而从此以后,比起那个空无一人又巨大无比的可怕后宫,萧枫之觉得还是万思修那个小小的墓室更有安全感一点。
“其实……没有子嗣有没有子嗣的好。”道士一句话把还在回忆的萧枫之和正在沉思的万思修一起拉了出来,而那位道士看着萧枫之意味深长地笑了。
“是啊,只要是自己选的,怎样都好。”萧枫之同样回了道士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而他们各自真正想说的话都在心照不宣之间。
“如何,道爷算得准吗?别以为你自己小赢了对面一局就能小觑天道了。”
“是,受教了,从此不敢了。”以萧枫之的个性来说,这种程度的认错已经算是生平少见了,而那位道士也没有过度追究,挥手示意万思修能带人离开了。
万思修对着道士行了个礼后就拉着萧枫之离开了,已经拐出去一个弯后突然停下脚步,带着萧枫之到了路边的一个馄饨摊上坐好了。
“两碗馄饨。”
这两人如今都是一脸心事的样子,谁都没提万思修这种突然带着萧枫之吃路边小摊的奇怪行为。
“枫之,你先在这安心地等一下馄饨出锅,我去那边给你买个面人好不好?”
普通小孩到了现在这个年纪都不一定会喜欢面人了,更何况是萧枫之,但万思修总是需要一个离开的借口的。以萧枫之天才的聪慧程度,加上他已经习武两年,万思修倒是不怕把他一个人留在那里一阵子。
“好。”
萧枫之知道万思修要去哪里,所以他也不叫破,这样也好,万思修现在找这么个借口去了,待会萧枫之的借口再烂万思修也不能说什么了。
交待完萧枫之的万思修一个拐弯又回到了那个道士的摊子上。而那位道士如同早算到了万思修会去而复返的那样,对着万思修说了句:“有解方。”
大松一口气的万思修开始从衣襟里往外摸银票并一张张叠在道士的卦摊上,掏空胸口存货的万思修又拽下了腰间的钱袋,除了从里面拿出了两碗馄饨和一个面人用的碎钱外,将整个钱袋一起扔了上去。可惜万思修不是很喜欢戴各种配饰,等他摸遍全身,除了腰间那个万家的信物不能给外,只掏出一个玉指环和胸口一块玉牌就没了。
“关于那孩子将来会子孙命薄的事情,请道长给个化解的法子,这些不够的话,无论多少我都会派人随后送来的。”
万思修说得很诚恳,当年的那位大帝不过是没有遗诏,就让东西两国打了足足三百年。一统天下的萧枫之如果断子绝孙,而在萧氏男丁已经全灭的情况下,那等到有朝一日他身故后,天下又要乱多久呢?
“他一定要有子嗣的,一定要有的。”万思修一再地对着道士重复,可见这件事对他重要到了什么程度。
“你愿意为这个付出多大代价?”道士并没有看桌子上堆着那堆能让每一个人都惊掉下巴的巨额财富,只是带着一个疑问的眼神看着万思修。
“我知道这些远远不够……”万思修勉强地笑了一笑,“我可以——”
“这不是钱的问题,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我知道……”万思修一脸的苦相,帝王子嗣是事关整个天下的大事,这哪里是他凭着几千几万两金银就能化解的大事。
道士眼看着万思修在那里纠结,从怀里掏出一个木盒子给了他。
“这样,如果有朝一日你愿意不惜一切代价,替他化解子孙命薄这件事的话,那就把它吃了吧。”
万思修小心地接过了那个木盒子,里面是一粒看不出是什么作用的丹药,万思修凑近闻了闻,那玩意既没什么香味也没有什么异味,实在是让人看不出这是什么药还是毒。
“敢问道长,这粒丹药的作用是——”
“天机不可泄露,要么他这一辈子断子绝孙,要么你不惜一切代价吃了它。反正化解法子我已经给你了,到时候做与不做就看你的了。”
记忆里连毒酒都喝过了的万思修终究还是没去纠结这粒丹药到底是什么,只是珍而重之地将之收在了怀里,然后在转角小摊上随便买了个面人就回到了馄饨摊上。萧枫之乖乖地坐在原地,眼睛盯着这边的方向,看着万思修拿着个面人出现后松了口气。
“久等了,给,拿好吧。”万思修笑着将手里的面人递给了萧枫之。
“万师,我有点喜欢那个摊子上另一个样子的面人,我能不能自己去换一个。”果然萧枫之的借口也是烂的可以。
万思修皱着眉头看了萧枫之一眼:“如果是子孙命的事情,我会想办法的。”
“我刚刚也说过了,没有子嗣有没有子嗣的好。”一个十岁的孩子在谈子嗣的事情,偏偏因为那是萧枫之,所以看起来没有半点违和。
“枫之!!不可以的。”
对于这件事,万思修比起对方本人还要坚持。萧枫之现在就算心智足够成熟,但人的心境是会随着年龄改变的,如果有些解方是需要在萧枫之成年之前就使用的,万思修可不想对方因为一时无谓的坚持而抱憾终身。
“行吧,那我自己去问问?”萧枫之这会干脆连借口也懒得找了。
“好,去吧,别太担心了,但记住一定要好言相求。那种高人的脾气就是那样,你受点气就受点气,但他一定会有方法帮你化解的,比起断子绝孙这种大事,你说几句软话不算什么,知道了吗?”
得了万思修允许的萧枫之,独自一人拐过街角来到道士的摊子上,这会万思修的银票还原封不动地堆在那里,萧枫之望了那些东西一眼才想起自己身边没带钱。道士看着他一脸纠结的样子却也不点破,只是旁观着萧枫之那副窘迫的样子。
“道长,要多少钱你才肯替我算破解之法?”与其自己在那纠结,不如干脆地问出口。
“破解什么?”道士也算是明知故问了。
“他活不过四十岁的事。”
“怎么,刚刚你不是还在那说我妖言惑众吗,这会倒想让我给你算破解法了?”
“我一时拿不出那么多,但我可以让我的人把手下那些产业卖了,不久后就能凑齐的,能否请道长先将破解之法告诉我,我一定随后派人将卦金补上。”萧枫之并没有在意道士的挤兑,只是诚恳地提出他这边的解决方案。
“我的卦金可以不用钱的。”道士此时却突然说出了另一种办法,“财神爷来了,有财就要散财,至尊贵人来了,贵人一跪就可。”
“你真的能破他活不过四十的命吗?”萧枫之没有在意道士的过分要求,只是想再度确认他是真的有办法。
“那要看你信不信他的命是真的活不过四十了。”道士又把问题丢回给了萧枫之。
萧枫之只是看了道士一眼,就当街撩起前襟,双膝利落地在对方面前跪了下来。不仅如此,他双手合起放在额头前方后一起匍匐到地上,对着道士行了一个他上一辈子加上这一辈子十年里只对着祖宗和苍天行过的大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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