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当万思修在观察萧枫之的时候,萧枫之也在观察万思修。

万思修是除了萧枫之的娘亲以外,第一个没有任何目的性地对萧枫之好的人,或者说万思修就是唯一一个,因为娘亲毕竟是因为是娘亲的原因才对他好的。

可是萧枫之不相信真的有人会真的毫无目的性地对另一个人示好,只是他还不明白这种目的到底是什么而已。等互相相处了几个月,确认了万思修是真的真心对自己,不会害自己后,萧枫之终于等到了这一刻。

身为生意人的万思修关键时刻敢赌,天生帝王的萧枫之又怎么会不敢赌。

萧枫之知道自己当然可以接着装傻,或者干脆再撒点什么慌来继续装成一个柔弱又乖巧的小孩子,但人生中这种给他坦白的机会不会太多的,萧枫之想知道万思修到底会怎么看他——那个真正的他。

“我要……所有人都跪在我面前,我要让他们没人敢伤害我,没人敢违背我,没人敢看轻我。”萧枫之不再掩饰,小小的年纪眼神里的霸道初见雏形。

“所有人里也包括西边的人吗?”万思修试探着问。

“西边的人难道不是人吗?”萧枫之果然听懂了。

万思修笑了,不是这几个月以来萧枫之看到的对于所有人和他那种和颜悦色的笑,而是某种,好像是因为快乐而发自内心的笑。

“如果所有人都臣服于你了,你会让天下太平吗?”

“天下太平是什么?”萧枫之疑惑地看着万思修,对于六岁的孩子来说,这个理想太过高远了。

“就是每个人做每个人该做的事情,得到该有的结果。没有人为的意外,不情愿的强迫和超出义务的摊派。农民们好好种地就会有粮食足以喂饱自己,商人们好好经商就会有钱银足够兑换有无,官员们好好管理就会有德政布及四方。”万思修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有着毫不掩饰的向往。

“他们有了这些还会臣服我吗?”而萧枫之的目的还是一贯的明确。

“当然,他们不仅会臣服,还会心存感激。”

“那好,只要天下愿意臣服我,我会让天下太平的。”萧枫之心想,既然别人已经臣服了,那么许他们一点太平也不是不可以,他从来也不是什么吝啬的人。

“那么,萧枫之,来和我万思修签个契约吧。”

万思修从自己的怀里摸出一把匕首割开自己的掌心,然后他又一次在萧枫之的面前蹲下,用一种看着合作伙伴而不是学生的平等眼光望着他,他摊开的手掌平举在萧枫之的身前,掌心上被刀割开的伤痕里鲜血慢慢往外流淌。

“我,万思修,如今的万家少主,将来的万家当家,会倾尽我所有一切让天下臣服于你。而你,萧枫之,如今的萧氏遗孤,将来的世间帝王,在得到了天下的臣服之后,要尽你一切所能让天下太平。”

萧枫之看了一会万思修的眼睛,又看了看对方伸出的手,终于还是一样摊开手掌搭上了万思修还留着血的手。万思修在萧枫之搭上来后将手掌转了半圈,让他们掌心相贴,手指对上手指,一大一小两只手被手心里的血连在一起。

“契约……成立。”

万思修没有告诉萧枫之的是,他刚刚同他签的是万家世世代代只有家主和继承人才能签的血契,每一个够格的万家人一辈子也只能签一次血契。一旦血契成立,对方的命就等同于握在万家人手里,如果没有万家人用自己的血替被契约者延长血契发作时间,或者主动解除血契,那么被契约者都会失去性命。

这是身为生意人的万思修给自己留的一手,以免他倾尽所有下养出一个暴君,那么到时候万思修至少还有让一切回到原点的机会。在那以后每一年元宵,万思修都会给萧枫之准备一碗桂花酒酿圆子,里面混着一滴他自己的血,用来延后萧枫之的血契的发作时间。

至于最后他给萧枫之的那一碗酒酿里其实什么也没有,只是心里有了萧枫之的万思修临死前主动解除了他的血契,他只是相信,即使没有自己看着,萧枫之也会实现同他的那个天下太平的承诺的。而这一切,萧枫之本身是不知道的。

但是现在,万思修明明什么也没提,萧枫之却说他会让天下太平的。现在的他到底是哪里来的要让天下太平的执念,他要换的又是什么呢?仅仅是要万思修叫他萧枫之吗?

他万思修何德何能,一句称呼抵得上天下太平?恐怕就连最无良的奸商都不敢做这种程度的交易。

“好吧,如果您坚持的话——”万思修眼前还有二十年的乱麻有待整理,没必要在线头这里就和萧枫之僵成一团无解的形状,“萧……枫之……”

萧枫之终于满意了万思修的改口,可是脸上刚刚有了笑容之后又皱着眉低下头:“能再叫一遍吗?”

“萧枫之?”

啪嗒一声,万思修看见地板上晕开一滴水大小的湿点,他知道那是什么,却又觉得不可思议。尽管他今天已经见过对方泪流满面的样子,却依旧无法将这个萧枫之和他梦里那个对一切都无甚反应的帝王连在一起。或者其实,在万思修的那个梦里,那些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当他留萧枫之一个人在屋里睡去的时候,他也曾像如今这样哭过吗?

“放心,你到了万家,从此以后就不会有事了,接下来都会是好日子的。”

一切好像终于回到了那个梦里本来的样子。

被眼前这个哭泣的萧枫之弄到心软的万思修终于还是伸出手摸上了对方的脸颊,这一次萧枫之没有躲开,而是像小猫咪蹭人那样将脸埋在万思修的手心里摩挲,而万思修的手心里全是萧枫之的眼泪。

一切又终究和梦里的不一样了。

“您的药喝了吗?”好像人一旦放弃了第一道关卡就会一路丢盔弃甲,在万思修能决定自己和萧枫之之间到底何去何从之前,他还是忍不住开始操心对方的身体。

“嗯?”萧枫之回答的神色相当茫然。

而熟知萧枫之这个表情的万思修知道,这是萧枫之什么都没做,又不知道为什么万思修会在意他什么都没做的时候的表情。

“我昏睡了多久了?”

“一夜多一点。”

万思修望了望外面的天色,果然天又要开始亮了,他这是一觉直接睡到了第二天。

“那你昨天午后就应该喝药的,你喝了吗?”

万思修心中一急,敬词也来不及用了,梦里那个老师的口吻又出来了。而他现在这个口吻反而让萧枫之松了一口气,在差点搞砸一切后,一切终于又回到了原来的样子了。

“他们让我去别的房间,所以我不喝他们端来的药。”

有的时候萧枫之的逻辑很奇怪,当别人的好意和他本来的意愿相违背时,他相当能曲解别人的本意。不过万思修有二十年和萧枫之相处的记忆,大概知道他想说什么。

“他们让你去别的房间,是因为我昏在这里了,暂时没法把床让给你睡。”万思修试图向萧枫之解释下人们的好意。

“你昏在这里,他们让我去别的房间。”从萧枫之的逻辑来看,那些人的安排简直可恶,如果他还是皇帝的话,他都要治他们的罪了。

可惜以万思修对于萧枫之的那二十年记忆的角度来看,他依然没明白这一段的逻辑在哪里,但是当务之急还是要先让萧枫之喝药,所以万思修也不打算深究这里面他不明白的地方了。

“那我现在去叫他们重新热了药,等药好了,这次你要记得喝,可以吗?”

“好。”如果是万思修给的,萧枫之从来都是不问就喝了的。

“还有,喝了药记得好好休息,抱歉占了你的床……”

说完万思修就准备往外走,而萧枫之在身后急切地问:“你要走了?”

“嗯,这里是我家,我该回我自己的房间了。”万思修不得不又回过身应对萧枫之的问题。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萧枫之带着期待的眼神望着万思修。

“等过两天,等我给你选好教各方面功课的老师之后吧。”

也许……要解开那一团乱麻的第一个结就该从这里开始,纠正他自以为是的第一个决定,别再当什么皇帝的老师。他万思修也没有多文采无双无人可替,只要他愿意付出足够的代价,有的是当世大能可以找来教导萧枫之,或许这样一切就会慢慢变好的。已经有几个响当当的名字划过万思修的脑海,他开始盘算要用点什么打动这些人,或者干脆先让他们见见萧枫之,让他们知道将要教导的是何等珍贵的帝王种子的话,就很容易说服他们了。

“你刚刚说什么?!”

可惜这句话在萧枫之的耳朵里听起来只有一种解释,一种他绝不可能被接受的解释。

万思修不想当他的老师了,万师要把他丢下了。

“你刚刚说……什么!!”

萧枫之咬紧下唇拼命试图隐忍,可惜再度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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