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四章

皇帝还没走几步,就远远瞧见沈贵人穿着一件桃粉的衣裳在那里在找什么,他见怪不怪,宫里么,都是一样的套路,无非就是那几样争宠的手段,有孩子的拿孩子上,没孩子的要么就是偶遇,要么就是送些汤水,眼前这个就是偶遇了。

沈贵人去年进的宫,正是二八年华,人生的小巧玲珑的,很是知情识趣,倒也算得他心意。看到他,忙婷婷袅袅地走来,娇糯糯地行礼,李顗觉得仿佛是看到了苏贵妃年轻时候,便觉得无趣,这沈贵人学苏贵妃打扮说话,原先他还不觉得什么,今日,觉得莫名烦躁。

“朕还有事,沈贵人跪安吧。”

沈贵人张张嘴,在心里排练了快一天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挤出个笑容来,行了礼,便回了。

皇帝这会子觉得刚消下去的那点郁闷又浮上心头,便一边溜达一边叹气:“三省啊,朕不知有没有皇祖父那样的福气,能遇见一个让自己心有所依的女子……唉,朕富有四海,但有时候还是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三省不出声,也不需要出声,皇帝的事情也轮不到他置喙,他这都嫌自己个儿知道的多,说不定哪天皇帝嫌他知道的多,一下子就把他拉出去砍了,想到咔嚓一下,脑袋搬家,三省的嘴闭的更紧了,接着,他又听见他家主子念叨:“朕过的最快活的时候就是跟皇祖父过的那六年,皇祖父,皇祖母,朕,唉……”三省恨不得把耳朵给割喽,担心自己的好主子不小心再爆出什么要灭口的事来,只好私下祈祷:“奴才的好皇上哟,您的后宫佳丽哪个都想让您装到心里头,你倒是装啊,你看不上宫里的这些个娘娘,你就再选新的美人进宫啊,这天下之大,总会有美人处处合您意,您哪,就别再奴才面前说这些啦,”刚祈祷完,就又听皇帝念叨:“不知道今年张阁老举荐的那个田敬山去河南山东那边治水能不能成,这黄河,年年治,年年涝,水患也是愁人啊……”

三省的头都快缩到脖子里啦,这朝堂的事更不是他能听的,本朝立朝以来,怕再似前朝末年那般宦官专权,严禁太监涉政,什么掌印太监,承笔太监,通通没有,本朝太监只负责皇帝内务。像他这种,经常听皇帝念叨心事和国事的太监,估计是活不到寿终正寝的。

主仆二人各想各的心事,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在个皇宫里头这里转转,那里看看,专往没人的地方去——怕人再偶遇啊,躲着点吧——

就这样,愣是在这个天快擦黑的时候溜达到了冷宫外头,本来看着前头荒芜,天又马上黑了,李顗就想回乾清宫的,没成想,听到了一阵如铃般的笑声,宫里的女子哪有这样的胆大?

皇帝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按着他的老习惯,光明正大的从墙洞往里偷看,十来岁的姑娘,面容姣好,映着月光能看到那双笑弯的双眼,眼睛里那双晶亮的眸子,灿若星辰,那样鲜活的气息,在这荒芜的冷宫里扑面而来,让人如沐春风。她跳着胡旋,手势起的不准,舞步还有些生疏,可她鲜活生动,让人心生向往。这不就是自己心心念念要找的那个?这会儿看来,确和前几日喊自己大哥的样子有些出入……

三省也看到了,看到了达生,还有些惊讶,这个不是那个小太监?待看到方太监,什么都明白了,心道:“完了,这回人头不保。”

皇帝现在墙外看了一会儿,变听到方太监道:“天色不早了,去歇了吧。”

达生笑道:“明日还去御膳房吃皇帝的好料……”

皇帝的脸都黑了!

小东西,面上喊着自己大哥,背地里……哼!可这人怎么会在冷宫里?把脸转向三省,三省这会子已经把自己当成死人了,任由着皇帝的眼神往自己身上插刀子,皇帝哼了一声,“回去领十板子。”

打完板子,皇帝正拿了本闲书,有一眼没一眼的看着,三省一瘸一拐的进了大殿谢恩。

李顗挥挥手,叫于喜他们退下,只留了三省。

三省磕了头,道:“承平六年,先帝微服出行皇觉寺,遇见了上香的宋娘子,随即,皇觉寺便走了水。”

皇帝张张嘴,皇觉寺走水的事他是知道的,因为皇觉寺走水没几日,父皇就病倒了,没过几天就驾鹤西去了,没想到,还有这个事儿。

他在心里叹气,父皇当了三十年的太子,做太子时,在前朝算的上是兢兢业业,在后宫也是和自己亲娘琴瑟和鸣,不然也不会在自家亲娘生了大哥伤了身子之后,三十几岁又有了自己。可就是这么个人人都赞的真君子,当了皇帝之后却是放纵起来,前朝的事情有唐太傅一干老臣看着,还算靠谱,后宫里就乌漆嘛黑乱成一团,以至于母后郁郁而终。

皇帝有些头疼,任谁都不愿收拾自家老子的烂摊子好吧?耷拉着嘴角,低声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三省头回觉得自己当初认了先帝爷的御前大太监当干爹是个错误的选择,干爹也是,临了把事儿兜给自己不算完,扭头就给皇上说,宫里的什么事都交给三省了,以后就由三省伺候您啦……说那废话干嘛?这回成啦,立马就死了找您去了,还伺候皇上呢,接着伺候您去……

三省豁出去了:“奴才只知道那个宋娘子是城西一个姓莫的举子的妻子,刚成亲三个月,去皇觉寺给莫举子求平安符的。”

李顗听得脸色发青,这抢的是普通民女还能周全过去,这抢的是举人妻子!李顗恨不得跑到皇陵把他爹叫起来骂上一顿,亲爹!

“冷宫那个可是帝姬?”

三省心道,反正活不了了,死前痛快一把:“宋娘子贞烈,进宫当天晚上就用簪子刺伤了先皇,我干爹背着先皇把宋娘子藏进了冷宫,让他同乡方公公照顾,先皇,打那起就病了。宋娘子自先帝走后七个月生下来个女婴,熬了两年,就撒手人寰了。”三省顿了一下,又道“宋娘子给那孩子取名叫达生,宫里知道这事儿的除了奴才,还有冷宫里的方太监,他是我干爹的同乡,之前在御花园做扫洒,得罪了先帝爷时的淳贵人,被我干爹救过一回,后来就被干爹调去冷宫照顾宋娘子。南书房的大姑姑也知道,她是宋娘子幼时的邻居,之前她是先皇身边的大宫女。”

三省竹筒倒豆子般的说完了,便等着吃断头饭,皇帝这会子气的都哆嗦了,指着三省:“混账东西!”

骂完了,便在大殿里来回踱步,手上的一串珠子转的飞快,他爹这是留了个定时炸弹啊!这是妥妥的丑闻啊,这事儿要是爆出去,皇家的脸面还是其次,这是要江山动荡的节奏啊,嘿!举人妻子,这是把天下读书人的脸都踩到地上去了……

这事儿要怎么解决?“那举子叫莫什么?家里还有谁?宋娘子家里呢?大姑姑家里呢?”

三省心道:“不知道啊,干爹给我说这事的时候,宋娘子都死了,刚一知道这事自己就只想着把这事儿捂住,多丢人啊是不是,先皇干的这事儿,和自家没进宫时听过的那些恶霸纨绔有什么区别?让人知道一个当皇帝的私德差成这样,百姓们得多失望啊?”

三省老实地回道:“奴才只知道大姑姑家里什么人也没有了,剩下的奴才都不知道了。”

皇帝上前就是一脚,结结实实踹到他刚打完板子的地方,三省顾不得疼不疼了,只伏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心道:“知道的多了挨板子,知道的少了挨龙脚,我怎么这么难?做人难,做太监难,做御前大太监更难!”

皇帝看看三省,恨不得再踹几脚,可这狗东西打小就跟着自己,也有二十几年了,真要换个新的,指不定伺候的还不如他:“滚回去!让你徒弟给你上上药,明早过来当差!”

三省太监老泪纵横,恨不得以身相许以谢皇帝的不杀之恩,不过想到皇帝的性子,算了,以身相许死得更快……

出了大殿,便看见竖着耳朵在那里偷听的于喜,三省心道:“就这脑子,还想跟我争!就是爷爷挨了打,也不是你能踩下去的!”

皇帝召来龙卫,吩咐道:“去找一个人,承平年间姓莫的举人,妻子在承平六年皇觉寺走水时去世的。当时是住在城西。”

又吩咐人,“把南书房的大姑姑叫来。”

大姑姑以为是询问皇子读书功课的事情,行了礼,便有些倚老卖老的起了身,没想到皇帝一开口便吓了她半死。

“说说冷宫里的那个小姑娘……”

大姑姑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心道:“完了……露馅了……”

“不想跟朕说,那就去慎刑司里说,大姑姑也是宫里的老人了,自然能权衡利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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