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姑姑再是宫里的老人,可得看面对的是谁,对着一般的宫女太监,大姑姑那自是要端着点儿,要面对各宫主子,就得恭敬着点,可这会儿可是面圣,大姑姑得绷紧了皮,天子之怒,不是谁都能承受的,她到底是宫里的老油子,迅速的权衡一番,决定赌一把,她缓缓开口,道:“承平六年,先帝生病,奴婢听从当时的御前大太监福禄公公吩咐,和他一起背着先皇把一个女子送进冷宫,进了冷宫,奴婢便认出了那是奴婢年幼时的邻居宋娘子。当年奴婢家穷,爹和娘死的早,宋娘子爹是秀才,她娘和她时常接济奴婢,奴婢虽幼时进宫,但对恩人还是记忆尤深。奴婢虽贱命一条,可也知道知恩图报。几次试探,奴婢确定宋娘子是幼时恩人,便时常照拂一二。奴婢深知做法有违宫规,可法理之外还有人情。”
说罢,便伏地磕头。偌大的乾清宫里,大姑姑磕头的声音格外醒人耳朵。
大殿外头竖着耳朵偷听的于喜,心道:“呦呦呦,这说的什么呀?什么宋娘子先帝爷的?没听说先帝爷后宫里的排面上头有什么姓宋的娘子啊?这是要出大事儿啊,嘿,说不定这还是爷爷的机会呢。三省啊三省,看看爷爷怎么把你挤下去……”
于喜想的多好啊,可有时候想的好好就是想的好,现实总是有些不尽人意……
李顗冷声道:“不愧是先帝身边伺候了十几年的老人儿,论起揣摩心思,避重就轻来大姑姑倒是一把好手,成了,如你心意,看在先皇的面上,大姑姑去览叶寺荣养吧。”
大姑姑谢恩,她知道之所以侥幸能活着,是因为当今是仁君,是个正人君子,若是先帝那会儿,她早就进了慎刑司,不死也得脱层皮。
大姑姑收拾包袱,连夜走人,恐怕皇帝再变了卦。心满意足地离开皇宫,心道,览叶寺虽说苦点儿,没了在宫里那般体面,可不用随时担心脑袋搬家啊,就是自己徒弟菱花没有自己庇护,日子可就不如以前好过了,可自己当初进宫时不也受了不少委屈?这天底下,就没有人吃不了的苦,再苦,只要活着,就不算什么……至于达生那个小姑娘,但愿她是个有福气的,能好好活着。
李顗愁的睡不着,心里的想法阴暗起来,“这事儿,要是父皇下旨当时把宋娘子给抹了脖子,现在也没这么麻烦了,都怪三省他干爹,平日里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坏事啊,临了倒是当了好人了!倒是现在也能把人给抹喽,可一想到那个鲜活动人,胆大包天的小姑娘就此没了,就让人心烦气躁,做皇帝不容易啊,做仁君更不易,怨不得史上那么多昏君败家子,昏君容易当啊……”
宫里最近风向不太对,先是苏贵妃被禁了足,接着是大太监三省挨了打,南书房的大姑姑也不见了踪迹。
方太监收到扫洒的同乡捎来的口信,知道了南书房大姑姑给送进了览叶寺,“大姑姑在宫里混的可是如鱼得水,如今她被送出了宫,这,不能够啊?”好吧,南书房那里没有大姑姑打掩护,达生就去不了了,达生听到消息,瞬间就蔫了。一边担心大姑姑,一边可惜自己个儿——没法再去听书啦……也没法子再顺便偷吃南书房里皇子们剩下的点心了……
达生背着手,学着南书房一干大人的样子,看天,自言自语安慰自己:“冷宫的风景挺好的,看这天,也算是阳光竟泗明啊……”转头安慰起方太监:“没事儿的,方爷爷,咱们前几年不是一直都没出去过吗?”可心里到底可惜那些个点心……小脸儿拉着……
方太监心里焦急也不能显出来,大姑姑一出事,他就觉得头上悬了把刀……
秦淑妃最近风头无两,因为老对头苏贵妃禁了足,而她却暂代宫务,宫里的浣衣局,巾帽局,针工局都转了方向,皇后早逝,后位空悬,掌管宫务的人那可是炙手可热,苏贵妃这几年可一直是众人追捧的对象,什么好东西不先紧着重华宫?这回虽说秦淑妃是暂代宫务,但也得好好奉承不是?万一她老人家在这暂代期间瞅着哪个不顺眼,再整出什么别的幺蛾子,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不,好东西流水般的进了瑶华宫,淑妃那个得意呦,瑶华宫里的宫人走路都带风……
秦淑妃结过宫务,就有一件顶顶重要的事——皇上的圣寿要到了,皇帝是十月里的生辰,这都九月了……虽说不是整寿,皇上也一向节俭,可也不能小觑不是?
之前都是苏贵妃操办这些,到跟前了,很多事儿苏贵妃都已经操办的差不多了,自己这会儿要改弦更张也怕忙不过来,可不改弦更张怎么能显出自己的本事来?
淑妃轻轻蹙着远山眉,捧着心口叹气,一旁伺候的林嬷嬷一看,就知道自家主子要犯蠢。
林嬷嬷是她的奶娘,打小伺候她,最是了解她的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秦家孩子多,秦淑妃在家不受宠,压抑的狠了,这进了宫升了妃位,秦淑妃就膨胀了,一心想着当老大。
可这光有野心可不行啊,你得有脑子啊,秦淑妃的脑子可能在娘胎里时发挥了兄友弟恭的精神——把脑仁儿省着给了她下头的兄弟们,自己个儿的脑子灌满了水就从他娘肚子里爬出来了。这些年,要不是林嬷嬷看着她,早就不知道蠢到哪个天边去了!
林嬷嬷苦口婆心的劝:“娘娘何必烦恼?要老奴说,萧规曹随岂不是更好?娘娘您想,这事儿是苏贵妃起头操持的不假,可您也出了个监管的力不是?娘娘只想着立下大功让皇上看到您的能耐,可您得先揣摩圣意啊?皇上为何只说让您暂代宫务?那是因为您的三皇子还小,万一您操持宫务累坏了身子,三皇子该怎么办?所以,您得体谅皇上对您的恩情,即是暂代,咱们就得有个不贪权的态度,您说是不是?再说,退一步,咱们萧规曹随,万一出了什么岔子,也是苏贵妃担责,娘娘最多是个监管不力,倒是,娘娘再拿三皇子还小,您一时顾不过来为由,圣上还能怎么着您?”
秦淑妃脑子不好用,三言两语就被林嬷嬷劝住了,这会儿满脑子都是想着皇上如何看中她,体谅她,爱护她……林嬷嬷一看她那嘴角上扬,就知道自己忽悠成了,转头心道:“皇上多了解您那,就您那脑子,让您暂代三个月就不错了,真要让您掌管了宫务,先死的肯定是老奴……”
李顗坐在乾清宫里看着龙卫呈上来的密信,上面写着:“莫千,原籍,两浙路湖州人士,承平二年的举人,承平三年进京赶考落榜,承平五年娶妻宋氏,承平六年携妻宋氏进京赶考,租住城西,宋氏于考前一个月死于皇觉寺大火之中,莫千弃考,扶其妻棺回乡,现今在湖州府武康县做教谕,建始四年,娶妻钟氏,现有一子一女。宋氏,湖州人氏,其父宋之忠秀才出身,现今是湖州知府的钱粮师爷,宋氏是家中长女,另有两子,长子是永和四年的举人,现在家中备考,次子去年刚中秀才,现跟在宋之忠在知府衙门走动。”
李顗看完这份密信,就觉得头疼,两浙路的读书人向来抱团,这事儿,得好好掂量掂量,这会儿无声无息的把人砍了,是最利索的,可自己怎么一想到那个胆大包天,明媚的笑脸就觉得自己下不去手……朕还真是个软心肠啊……
三省低着头用余光瞟他主子,“呦,那眉头都拧成一个疙瘩啦,不知道是什么大事儿这么难办,去喊阁老们商议啊……自己这两天可得机灵再机灵,打板子的滋味可不好受……”正走神呢,就听见门外小太监通传:“三公公,瑶华宫里淑妃娘娘求见……”
三省心道:“呦,这秦淑妃眼神可真不好使,专往枪口上撞啊,话说过来,林嬷嬷那老东西这是走神儿啦?居然没看紧淑妃,让她跑出来了……”
三省甩甩手里的拂尘,通传去了。
李顗一听是秦淑妃来了,便觉得自己那头疼的像裂开一样,这个时候,不在宫里老实看孩子,乱串串什么?她那个奶娘呢?怎么没看住人?难不成真有什么事?
到底是一宫主位,三皇子的亲娘,还是得给些面子的,“喧进来吧。”
三省拉着长长的调子喊:“淑妃娘娘觐见——”
秦淑妃整了整头上的赤金蓝宝的步摇,摆出一副自认为温婉贤淑的笑容来,便进了乾清宫。进去,行礼,叫起,李顗开口了:“什么事?”
秦淑妃本还想着和皇帝小意温存一下,再说正事的,见皇帝如此干脆,心里便不舒服,蹙着眉头道:“臣妾今日发现了一件大事,特来回禀皇上。”
李顗心道:“后宫能有什么大事?有人对皇子不利?”脸上严肃起来,道:“讲来。”
文中提到的建始四年是李顗登基没亲政的第四年,亲政之后更改年号为永和。给大家解释一下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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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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