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两日休沐,无朝会,皇帝只单独见了祁渊。祁钰争取了半天,却也没被允准入御书房,只好领着祁铮气鼓鼓地出了宫。
好歹忍到马车上才发泄出来,狠狠地砸了两对清水莲纹白瓷盏。
“疯子,祁渊就是个疯子。”祁钰摇着头,又一拳凿在马车壁上。“我又没下死手,不过就是要他禁足罢了。他犯得着这么拼命么?人说三岁看老,他当年三岁的时候,倒是个傻乎乎的,怎么如今就这般阴狠了?”
“难道他真的答应永德,给他七十勺龙血?”祁铮讶异道。
“还能怎么着?那永德一心寻求长生之道,根本不把银钱地位放在眼里,也只有答应他这个条件,才能请动他出山。”祁钰恨得牙痒。
“小五……”祁铮说了这一句,忽然想起昨日陈宾那阴森的笑容,不知为何心里一寒,不由得换了称呼道:“祁渊他也真够狠的。那七十勺血生生放出去,只怕整个人都要虚脱了。更不知还会留下什么遗症……”
“所以说他就是个疯子,连自己的命都能赌进去。”祁钰的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肩膀起起伏伏。
“三哥您也别太生气,今日他棋胜一招也没什么要紧,他有命抢江山,未必有命享江山。”
“不错。”祁钰点点头。“希望那永德真如他所说的那般,除了龙血,别的条件什么都不会答应。若真是那样,那么老五的身子也废了。”
他这样说着,心里却很是发虚。身子废了,一时半会也未必会死。而祁渊这般豁得出去,自己真是他的对手么?
彼伏落,此起处。
三皇子接连受挫,连朝臣都看得出来,五皇子祁渊早已今非昔比。也正因此,投靠祁渊的人越来越多。至于户部的事,虽然仍由祁臻代管,但至少祁臻一定会保持中立,轻易不会凑近祁钰这一派。
人逢喜事精神爽,连带着枫南院都变得日和景明。祁渊闲来无事,更是肯到四处走一走。而这一走,恰好遇上了陈宾与李知意站在一处说话。
“这法子真的有用吗?”说话的是李知意。她的背影实在好看极了。人立花中,一袭淡绿,墨色云鬓缀金钗。
“自然有用。”陈宾微微低着头,语气却很肯定。“这法子是一位道长说起的,只要亲生女儿为父亲用血刻下长命经,再放到城中最高处,佐以天然道法之力,就能使父亲疾病全消。”
“道长们的话自然不会有假。”李知意小口地舒了一口气,耳边的水晶轻轻晃动。“真希望父亲的病能早日好起来。”
陈宾显然犹豫了一瞬,才继续道:“会的。李丞相知道您挂念着他,即便远在道观,也会照顾好自己的。”
李知意点点头,轻声道谢:“劳烦您派人去跑一趟了。皇家道观,毕竟不是丞相府,父亲在那的人手有限,又都要忙着照顾父亲,实在不便随意走动。”
“举手之劳罢了。”陈宾似嘴角有些发苦似的,脸上的笑意并不自然。
但李知意并未看出,又道了一遍谢道:“多谢您还想着父亲,帮我找到这样的法子。”
“哦……不不不,这法子是五爷找到的。”陈宾毫不犹豫地把祁渊卖了。
祁渊:“……”
“那,多谢他吧。”李知意的语气低柔了一些。
陈宾笑了笑,双手接了经书便告退了。只留李知意一个人慢慢在秋千上坐下来,双手半握住秋千两侧的绿藤。
她若有所思的模样亦是美的,黑珍珠似的眼眸灵动如脱兔,白皙的肌肤在阳光的照耀下愈显柔媚,原本很是精致华丽的金钗,在她的容貌面前也是逊色的。
“五爷。”被下人们领过来的陈宾打断了祁渊的思绪。
“长命经拿到了?”
“是。”陈宾点头,身侧的小厮双手将经书奉上。翻开,便见到一页页鲜血为墨写下的字迹。
陈宾也瞧见了,忍不住啧舌道:“从前见人刻血经,无不将字写得又小又密,以期少流血。皇子妃倒是不一样,这字竟然比寻常经书上的字还要大一圈。不过,看上去倒是真的清晰舒服。”
“也未必就是她的血。”想起她身边那忠心耿耿的丫鬟,祁渊不屑道。
“皇子妃的手腕上还缠着纱布呢。”陈宾深觉自己做了件不是人的事,满脸惭愧道:“五爷,皇子妃并不知道这经书是给陛下的,还以为是给她父亲的。咱们如此偷梁换柱,真的妥当吗?”
“有什么不妥的。她跟我置着气,若知道是给父皇的经书,在里面暗自做些手脚就不好了。只有她以为是给李丞相的,才会倾尽全力。”
“皇子妃不是那样的人。”陈宾替她辩解着,可祁渊显然没听进去。
“不是说要她写两本么?”祁渊掀起经书看了看,颇为不满道:“一本书虽然能让父皇满意,可写出两本三本更显得咱们心诚。”
听着祁渊毫不心疼的语气,陈宾心中喟然一叹,开口解释道:“一本也够了。若是王妃失血太多,咱们少不得还要请医士。到时候再闹出什么是非,可就不美了。”
祁渊唇畔一撇,倒是十分赞同这话。“那送些补血的汤药过去吧。”他又道。“这个节骨眼上,她可得好好活着才好。”
陈宾本想嗯一声就行了,可到底还是没忍住劝谏的心。“五爷,我还是那句话,皇子妃到底是凤命。您再不喜欢,也不可得罪,也要好好捧在手心里,多少双眼睛瞧着呢。爷啊,您得当回事去办,您瞧瞧,如今她还生着您的气呢,得想法子哄好才成啊。”
……
“找机会的吧。”祁渊沉默了一会,总算是答应下来。
另一边的祁钰怎么也没想到,事情到了这个份上,还能变得更坏。先是祁渊在朝会后求见皇帝,听说是送了什么东西?之后便传出消息,说是户部重归祁渊管辖,连秋闱也让他继续接手。
这也罢了,大不了一切从头再来,不想此刻,皇帝竟然在朝会上质问自己永德永明二位道长的踪迹。
一句话就把祁钰问傻了。
“这,儿,儿臣不知啊。”
“你不知?那永明道长是你荐来的,那永德道长更是他的师兄,如今他们双双隐世,怎会与你无关?”嘉耀皇帝厉声斥问道。
永德是师兄,自然本事更大。所以嘉耀皇帝见了永德,便对其深信不疑。可谁料刚说上话,人就消失不见了。他思量再三,怎么想怎么都觉得此事跟老三有关系。毕竟,细细想来,那永德提出的法子,多少对老五有些好处,对老三却是不利的。
想到这,嘉耀皇帝红光满面的脸顿时黑了一层。
“父皇,道长们一向神出鬼没,许是听说了哪里的地气好,为您去炼仙丹了也说不准。”祁铮立刻出面帮忙解释道。
“不错。下个月就是您的寿辰,没准道长们会一道出现,为您呈上延年益寿的仙丹做贺礼呢。”祁钰受了启发,顺杆继续爬上去。
“哦?”嘉耀皇帝一双粗黑的眉毛挑了挑,挥着手臂问旁边的祁渊道:“渊儿,你怎么看?”
祁钰大是紧张地看着祁渊,眼神里写满了警告。你可别落井下石啊。
身形最为健硕出挑的祁渊此刻淡然一笑,躬身道:“许是仙家有召,自然道长们都蜂拥而去了。父皇不必忧心,一则宫中尚有能主事的道长,二则父皇基业昌盛,鸿德广扬,自然不日就有道长再来为我大祁指点迷津。”
祁钰松了一口气,却又提起一颗心。他还记得从前自己教五弟给母妃请安时,五弟何等紧张忐忑,连说话都是结巴的。可如今呢,连这样冠冕堂皇的话都能大大方方地说出来了。
果然,他已非吴下阿蒙。
或许,永德永明二位道长的忽然消失,也与他有关?祁钰越想越觉得如此,越觉得如此,心里就越觉得祁渊这个对手很可怕。
此刻上首,皇帝对祁渊的答复显然很满意,便提起了另一个话题。“李丞相祈福未半,不想病情忽然加重,听说昨日道观已将他送回丞相府静养了。”
众人正要答话,说些关切之语,不想皇帝的下句话却是:“这可怎么好?道长说过,这祈福是不可中断的。”
“不如请太医去给丞相大人瞧瞧。”二皇子祁臻开口道。
“或者不如请五弟妹回府瞧瞧,许是对丞相大人养病亦是有益的。”祁铮眼睛一亮说道。
旁边,祁钰默默瞪了祁铮一眼,又把皇帝的话在心里过了三遍,这才开口道:“既然祈福不可中断,父皇不如暂派他人前去。李丞相虽为国之砥柱,然其实论才能本事,在其上者倒也不少。想来……”
“既然道长言称请丞相大人为父皇祈福,想来自然不可由他人替代。”祁渊飞速拦住了他的话茬。
“你……”祁钰一咬牙,眼珠一转,冷笑道:“怎么,五弟的意思是,宁可祈福中断,也不能换人了?那这么说,你是不是太不把父皇的身体放在眼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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