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兮燕一时无法呼吸,吸入肺腑的每一丝空气都是苦痛。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如此冷静地看完,心脏抽疼,大脑空落落的,像丧失了感知情绪的能力,他感到窒息。
他捂住自己的口鼻,闭眼缓了许久,才机械地打字。
[DXY:你到底想要什么。]
[神经病:陪我玩一场游戏吧。]
无边的疲惫吞噬段兮燕,他讽刺一笑.
[DXY:我有拒绝的权利吗?]
车窗被敲了敲,他摇下窗,是不知道何时到来的侯行知。
他今日打扮得骚气,酒红内衫搭配黑色西装,领带也花哨,搭配墨镜,仿佛秀台下来的模特。
侯行知痞气地挑开墨镜,露出那双含笑的桃花眼。
他弯着腰趴在车窗上,阳光穿过他的发丝落下,将这张脸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当然没有。”
他伸出手做邀请状,“邀请你见证这场闹剧的终点。”
段兮燕注视着他,看着他眼中倒影的自己。
侯行知勾起他的手,力道轻柔地好似勾起一只淋雨的蝴蝶,态度却十分强硬,他带着人向前走去。
不需要思考,或是思考也无用。
段兮燕的四肢好似提线木偶,他顺应着牵引的力道,去见证这段可笑的六年感情的终末。
路上侯行知讲述了一个众人眼中的贺易。
贺家推崇性别为上,历来的继承人都是Alpha,贺易的母亲是贺家家主的第二任妻子,夫人强势好胜,什么都要最好,包括她唯一的孩子。
在母亲的强压下,贺易以最高标准约束自己。
他以为自己是个Alpha,他学人际交往,学商业,学搏击,学Alpha该会的一切,同他的兄弟争第一。哪怕他其实喜欢的是音乐绘画,他也咬紧牙挺直了腰坚持。
讽刺的是,分化那天他成了Beta,而一个贺家的私生子成了Alpha,那以后没人会指责他那些爱好了。
他的母亲以他为耻,在莫大的耻辱与愤恨中,贺易病态迷恋上了Alpha信息素,好像能从他们的信息素中获得昔日尊严。
为了获得信息素,他同那些Alpha交往,把自己搞得乱七八糟,却没人再愿意看他一眼了。
段兮燕想着,这是报应吗?
报应他妄图捂热贺易,报应他妄求不属于自己的幸福,报应他的沦陷与沉溺。
命运同他开了一个莫大的玩笑,他有多恐惧着信息素,他的恋人就有多迷恋着它们。
他们是被打碎的镜子,一半落在光里,一半潜入黑暗,他们摸索着寻到彼此,却无论如何也拼凑不完整。
像大树,枝叶越渴望天空,树根便越深入地下。
段兮燕看着贺易与那个男人走入隔壁的酒店,订了一个双人间;他看着贺易解开男人的衣领,像许多次为他做的;他看着贺易被信息素支配,放纵沉沦自己。
悲哀的是,他知道贺易的一切情绪与爱好。
贺易挠着男人的后背,是想要一个吻,却被毫不怜惜地扇巴掌,段兮燕连说服自己他们是真心相爱的都不行。
若他有一把刀,他会失控地架着问贺易,他段兮燕是有多下贱,欺骗他就这么好玩?
为什么宁愿作践自己也不看看他?
为什么知道自己的病态心理还同意了他的追求?
但段兮燕最希望的,还是抹去那个夜晚心怀期待的自己,错了,一切都错了,他们根本不应该开始。
贺易在即将攀上最高峰的那一刻,他仰着脖子与段兮燕对视了。
贺易脸色瞬间煞白,他推开男人跌跌撞撞朝段兮燕跑来,脸上还有未散去的红晕,表情却像天塌了似的。
段兮燕蹲下身为他理顺凌乱的衣服,声音很轻地问。
“你满意了吗?”
你满意你玩弄的人终于放弃了,他不会缠着你了,他死心了。
你满意自己对他高高在上的掌控,可以轻易操控他的喜怒哀乐,自己却置身事外的游戏了吗?
就是到了现在,段兮燕也能说出贺易的种种好,他还是舍不得他受伤。
段兮燕闭上眼,往后退了一步。
“你自由了。”
贺易无助地从后抱着段兮燕,语无伦次地解释,“兮燕你听我说,不是这样的,不是你看到的这样。”
段兮燕没有动,视线虚虚落到在远处的走廊上,“是吗,你……算了。”
你喜欢过我吗?
贺易好像听懂了未尽的问题,他如溺水之人抓住浮木,死死地抓住这一线希望,“喜欢,我只喜欢你啊。”
他拼命抓着段兮燕的衣摆,软下声音,“兮燕,你说过的,无论你都不会不要我对不对?”
贺易绝望地将自己埋入段兮燕的后背,想要借此把自己融进爱人的身体。
段兮燕感受到衣服后面浸湿了一片,贺易在哭。
他垂目看着腰上的手,世界在坍塌,心脏的疼愈演愈烈,疼得他想要不再呼吸。他一点点掰开贺易的手,转过身体,第一次没有情感地注视他。
“贺易,我们结束了,你很清楚,我不会再要你了。”
“你让我恶心。”
你喜欢过,远比不曾喜欢过更让他恶心。
你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作弄什么,并且不以为然。
段兮燕这辈子,从未让人如此羞辱过自己。
贺易看着段兮燕,被他眼中的寒意冻伤,他愣愣地被推开。
“啪——”杯子摔碎声。
“你给我站住,段兮燕!”
段兮燕很难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像被一刀刀凌迟,过去美好的回忆被定格成泛黄的相册,此刻相册分崩离析,一张张被划上刮痕。
他扭过头,看着贺易哭着拿着碎杯片,用最尖锐的一端抵着自己喉咙,“你敢走我就死在这!”
他声嘶力竭,清冷的容颜扭曲成疯癫的神经质。
看到段兮燕不走了,他又哭又笑,期待地开口,“兮燕,原谅我好不好,我快能控制自己了,我发誓,我不会再和他们来往了。”
贺易向来爱惜自己弹琴的手,此刻尖锐的杯子碎片深深扎入他的掌心,鲜血潺潺流下,他眼里有天真而愚蠢的憧憬。
“我知道你一直想和我结婚,只要你原谅我,我们就结婚好不好。”
原来他都知道。
知道段兮燕惴惴不安的渴求,知道段兮燕和傻子一样渴望他廉价的誓言,他还是没变,把人唯一的真心当作可以随意作践的东西。
有一瞬间,段兮燕的眼前一片模糊,他强撑着握住侯行知的手,低声让他带自己离开。
他最后留下一句话,“如果你做的到的话。”
贺易此人,最是薄情自私。
段兮燕从来不相信他会把什么看得比性命还重。
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侯行知忽然向段兮燕压来,他捏着他的后颈吻上。在怀中人看不到到地方,他瞥了眼贺易,目光带着恶劣的笑意。
段兮燕被抵在墙上,被困囿与墙与男人的胸膛之间,侵略性极强的檀香木与雪松信息素侵占感官,像蟒蛇一样缠得他窒息。
燃尽了浓烈的爱恨后,他再也没有力气推开别人。
远远的,段兮燕越过侯行知,看到飞鸟与阳光,才有了时间流逝的概念,是他亲手斩断了自己与贺易的牵绊。
他永远不会将贺易带出黑暗了,他永远将爱人留在黑暗里,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先放手。
段兮燕推开意犹未尽的侯行知,“够了。”
他头也不回地离开,呼吸到外面的空气时,他发现心口疼得厉害,好像突然不会呼吸。
他调整自己的呼吸节奏,从缓到急,让空气驱散混沌的思维。
分手后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他走了一会后停下脚步,面无表情看向亦步亦趋的侯行知,“你很闲吗?”
侯行知指了指自己,“我啊。”
他上前拉起段兮燕的手点在自己湿润的唇上,眨眨眼,表情无辜,“你看我这身打扮,像有什么事情吗?”
段兮燕打量他,在他说话时抬手伸入他的唇隙。
侯行知似乎没想到会这样,惊讶了一瞬后很乖顺地张开齿。
段兮燕抚摸过他的犬牙,比其他牙齿略长,眼前人比他高,为了迎合他的动作微弯腰,肌肉绷起,线条优美矫健。
其实他只是疑惑,这张嘴怎么这么能颠倒是非。
段兮燕将手指上的口涎擦在他领带上。
“有事就说。”
侯行知没让他收回手指,为之擦拭,声音低沉磁性,“好吧好吧,我只是想让你陪我参加一场游戏。”
段兮燕在他口中听过数次游戏了,就为了一场游戏?
两人的距离很近,近到呼吸交错,就这这个姿势他指尖点在侯行知心脏上,加重了语调,“可以,但是游戏都是会结束的。”
侯行知如此大费周章,总不会让他跑掉,他可以浪费时间陪他玩,但绝对不会搭上一辈子。
侯行知终于不笑了,他的呼吸拂过段兮燕的耳畔,神情难辨,带着不知几分真假的阴郁,语气是截然相反的亲昵。
“如果我希望游戏长长久久呢?”他继续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前倾抵住段兮燕的额头。
太近了。
段兮燕看着他卷翘的睫毛、姣好的眼形、美丽的眼眸,看他侧开鼻翼吻了下自己的唇角,好比一片花瓣点了池水,怜惜而深情。
深情?一张好的皮囊做什么都让人多想,段兮燕只想笑,然后撕开这具皮囊。
“我知道你们圈内的游戏。”
“嗯?”侯行知没骨头似的后靠到车门,他把玩段兮燕的手指,与之十指相扣。
圈内有名的国王游戏,把人的尊严践踏,供人耻笑,供人审视。
“游戏结束后,离开我的视线。”
这是段兮燕的底线,身边Alpha的信息素无限激发他骨子里的暴虐情绪。
侯行知根本没听,他不知道从哪拿出枚戒指,单手捧起段兮燕的手,将戒指套入他的中指,缓慢往下推。
段兮燕中指指根有一颗小痣,戒指的位置刚好卡住它。
侯行知像对待作品一般满意点头,披上他虚伪的假笑面具。
“你确定参加?”他扣着段兮燕的手往自己怀里一带,附在他耳边呢喃。
“那你知道你会遭遇什么吗?被注视,被追求,被当作狩猎的玩物,失去尊严,要么沉沦其中迷失自己,要么浑浑噩噩消失。”
他怀着恶意,声音还是优雅而撩人。
“所以要来当我们的皇后吗?不可以反悔。”
段兮燕的目光穿过他的肩,看到酒店门口贺易被拦住,贺易疯狂地想要冲来,他伸长了手,乞求着自己回头。
明知要荒唐下坠,坠入万劫不复的泥潭,他还能漠然地权衡利弊。
他摆脱不了侯行知,高高在上的权贵之子,掌控着自己的家庭,工作与生活。
侯行知什么都不要做,他桌前堆满了筹码,段兮燕的工作,妹妹,以及他珍视的自由与一切。
最初听到那个荒诞的游戏时,段兮燕是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也会陷进去。
他并不是无知的羊,他明知前路的恶意也要走,走了就算完成交易,是他强求不属于他世界的人,招来祸端的蛇。
不算咎由自取,只是无能为力。
段兮燕推开侯行知,语气恹恹,“没事别找我。”在他准备打开车门时,侯行知阻住他的动作,语速轻而快,“我会让人困住贺易。”
“……”
贺易心智不健全,侯行知好像更不正常,侯行知站在车外,目光一直追随着他,“还有,不准扔掉我的戒指。”
段兮燕没有回他,他最先回了趟贺易的房子,提前联系好了搬家公司。
一打开门,瑞云就甩着尾巴跳到他怀中,段兮燕抚摸着它柔软的皮毛,抱着它走到卧室。
卧室还保留在他离开时的样子,景如旧,心境却不似当初。
他单手拂过光滑的桌面,停在一张合照前,相框内是段兮燕与贺易抱着瑞云的合影。
他久久停留在这张照片面前,然后将它倒扣。
段兮燕一点点收拾自己的东西,像拾起一片片回忆的贝壳。
收拾得有些累了,他站起来巡视了圈房子,冰箱贴着贺易Q版表情贴纸“牛奶没有了!”“你那份布丁归我了。”
浴室镜子上画着一个小猫,是贺易某天突发奇想用颜料画的。
那时的他陷在段兮燕的怀里,后仰勾住他的颈脖,眼是迷离,更吸引段兮燕的是他的表情。
只有心里装满爱,被幸福包围的人才能露出这个表情。
猫爬架和壁纸都是贺易一手设计的,东西到的那天他有点得意,抱着瑞云用它的爪子按了好几个印,嘱咐它这些都是爸爸对你的爱。
摆在一起的牙刷、乱跑的衣服、情侣配套的猫咪爪杯子,他的专属印记早已印在段兮燕的众多私密区域。
“兮燕!”
“兮燕~”
“兮燕……”
他的声音似乎还在耳边,他们为什么会走到这一步?
最后段兮燕走到了那架钢琴前,依稀能看到属于他的王子坐在钢琴前的微笑,似乎下一秒就要朝他跑来,鲜活而灵动。
那些记忆不是假的,他们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他们最主要的区别
——在于对这段感情的看重程度。
搬家公司来了,地上多出许多大纸箱,瑞云猫猫祟祟去够纸箱盖子,脚一滑,整只猫沿着纸箱缝隙滑进去了,在外留出点尾巴尖。
段兮燕自己的东西很少,所以东西收拾得很快,在他弯下腰盖上行李箱时,口袋掉出一个小盒子,盒子滑出一段距离,他走了几步将它捡起。
打开盒子,蓝色碎钻因外界的光线熠熠生辉,像颗掉在人间的星星,与左手中指戒指上的红色钻石对立存在。
人的爱恋在宝石面前如沙般易散,它保证不了长久。
段兮燕将两枚戒指都放回盒子,放到行李箱最中间,然后找出纸条开始写字,写完他发了会呆,下意识想要转身喊贺易,回过神将纸条撕掉。
他们之间有过无数的离别,他们会用肢体用表情用情话表达不舍,恨不得把思念挂在彼此身上。
真正离别时,却没有任何预告和挽留。
把瘫在纸盒的猫猫饼抱进宠物笼后,段兮燕拎着行李箱向后看了一眼。
桌上的花有些枯萎了。
一如他们的爱情。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6章 枯萎的花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