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皎,映出透明玻璃窗相拥的影子,似是两根紧紧缠绕的藤蔓。晚风袭来,吹皱了帘子,吹散了影子。
茶几上的果茶不再冒热气,放在手中有些冰凉。陈惜言拿在手里,却觉得杯壁烫手,烫到了心尖。
她听到自己心尖,正在咕噜咕噜冒泡,满心欢喜都要溢出来了。
因此再次抬头说话时,语气中多了些底气:“唐潋,下次要记得带大哥大,我不想联系不到你。”
或许陈惜言没有察觉到,自己的话里有什么不妥。
命令式的语气,似有若无的亲昵,眸光中闪烁的微光,皆让唐潋一愣。她坐在沙发软垫上,有一瞬间想反驳这句话。
“唐潋?”陈惜言等了许久得不到答案,方才升起的那股底气忽地散了,“我,我的意思是,我只有你这么一个……”
望着陈惜言忐忑不安地神色,唐潋终究缴械投降。回个信息罢了,自己犯不着较真:“好,我答应你。”
外头夜色浓重起来,窗户上多了些斑驳碎片。陈惜言定睛一看,原是天空又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水声,屋外是,屋里头也是。
唐潋脱掉的衣服随手仍在沙发上,重重叠叠,上面还残留着余温。陈惜言将衣服折了两折,小心放进脏衣篓,又走到时钟前,犹豫要不要走。
走、不走、走,不走。
陈惜言默念着,收拾好书包抱在怀里,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余光中,浴室的水声停了,黄色灯光暗了下去。
唐潋推门,一手拿着白毛巾搓头发,抬眼就看到陈惜言一副要走的架势。
“惜言,你要走啊?”唐潋看了眼窗外,黑如泼墨。
陈惜言不明不白地“嗯”一声,没有否认,也不算承认。她低眉端坐,蒲扇般的睫毛挡住了她眼底的神情。
她当然不想走。
唐潋挑眉,扔下毛巾,对着时钟夸张地大喊:“啊惜言,都七点半了,你陪陪我吧。”她双手抚摸圆弧两侧,神情戚戚。
“好。”陈惜言答应得迅速,脑门上却一声清脆响。唐潋不知何时坐在她身边,中指指节磕在陈惜言额头的正中央。
“想留下直说,我又不会让你走。”唐潋微微笑着,又拿起毛巾搓她那一头长发。厚如瀑布,这边儿干了,那边儿仍在滴水。
陈惜言的脸腾得烧红了,心中升起一股被戳破的尴尬。好在唐潋并不是很在意,还指使她拿吹风机来吹头发。
“吼吼吼——”
陈惜言一手举着吹风机,一手挑起唐潋的头发。轰隆声里,陈惜言问道:“你说你有急事回来,是什么急事?”
急到,甚至都不带换衣服的。
“关于学校的事,我找到了。”唐潋慵懒地靠在沙发把手上,说道。
学校?陈惜言一愣,是先前自己与唐潋所说的事,当时她只当那是一个慰藉,没想到唐潋竟然放在心上。
可是……为何这个人可以七天不联系自己,又能在明明和朋友聚会时因为她的事匆忙赶回来呢?
“有没有人说过,你是个很矛盾的人。”陈惜言的话混在吹风机“吼吼”的响声中,像失真的收音机。
唐潋的回答也是:“有啊。”有很多人,包括我自己。
她看不清她,陈惜言有种强烈的预感,她永远都看不清唐潋。
无论是今晚天空由黑到墨蓝,还是从前和以后的每一个日夜。
——
早晨八点十分,陈惜言被唐潋从床上捞起来,不由分说塞进车里,一路飞奔到申城一中。
“老师你好,我是陈惜言的姐姐,我来办理夜校入学手续……”唐潋今日一身活力打扮,卫衣休闲裤,肩上背着双肩包,精神劲儿十足。
反观陈惜言,两只大眼睛下泛着乌青,活像被人揍了两拳。整个人犹如提线木偶,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证件,身份证、户口本。”老师抬手。
“哦。”陈惜言乖乖掏出来。
“签字,仔细看。”老师推来一本合同。
“嗯。”她拿笔,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
签完字之后,老师看了看陈惜言做的试卷,满意点点头,一锤定音:“以后每天晚上来上课。”
每天?陈惜言猛地抬头,看了看唐潋,又看向老师。这位老师对上她的视线,一拍脑袋道:“除了周末。”
办完手续已经是十点,正值申城一中学生课间跑操的时候。偌大的操场,学生们排成一堆,稀稀拉拉跑着。后面的追不上前面的,前面的愣愣向前跑,乱成一锅粥。
陈惜言双手靠在栏杆上,点评道:“跑得太乱了,换我们那里要挨批的。”
唐潋瞥了一眼,笑着说:“那我也要被批了。”
对上陈惜言困惑的眼神,她眼底浮起笑意,却不是喜悦。陈惜言看不懂她的眼睛,只知道了这是她的母校。
“话说惜言你今天怎么回事,黑眼圈这么重?”唐潋忽然问道。
陈惜言的手一僵,不自然地挪开眼睛:“昨晚,没睡好。对了,还没有说,谢谢你。”
因为唐潋的打点,她的学籍信息可以落在这座学校,也就意味着她可以拥有毕业证,然后往上考。
这是第一次,她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有人不动声色地解决了替她解决了问题。
“别了惜言,走吧,带你去吃饭。”
话音落地,唐潋率先转身,陈惜言站在原地,展开一个笑容。她或许是看不清唐潋,但是她知道,这些好于她而言已是难能可贵。
“姐姐。”她轻轻叫了一声,飘散在风中。前方唐潋似有所感,转身催促道:“快点!”
二十分钟后。
装潢精致的餐厅,娇艳欲滴的鲜花,满脸微笑的服务员,还有坐在卡座上局促不安的陈惜言。
距离唐潋离开这里已经十五分钟,刚刚他们点完菜,唐潋就说出去一会儿,留下陈惜言在餐厅里与服务员面面相觑。
菜陆续被端上桌,逐渐沾满了整个桌子,唯独中间空出一个圆形缺口。上完菜后,服务员拿出一个纸牌皇冠,坚持要给陈惜言戴上。
陈惜言吓得连连后退:“在这吃饭需要带这个吗?”
服务员但笑不语,但是态度强硬,执意要给她戴上。陈惜言别无他法,只得乖乖就范,
二十分钟了,唐潋还没有来。
陈惜言百无聊懒地趴在桌子上,一会儿玩着手边纯色茶杯,一会儿给瓜子剥皮,短短时间瓜子仁堆成一座小山丘。
皇冠别在头发里,硬纸板紧紧戳着头皮,显得额外有存在感。
正当陈惜言剥完最后一颗瓜子时,包厢里的灯忽然灭了。大门打开,跃动的烛火缓缓进入陈惜言的眼睛。
烛火背后,是唐潋含笑的双眸。
她双手推着小车,小车上是陈惜言在面包店见过的双层蛋糕,上面用红色果酱写着:惜言生日快乐。
服务员们一个个拿着彩带筒,惊呼着为此刻的氛围助兴:“哦哦哦——”
“惜言,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服务员甜甜地声音响起,然后默默退出包厢,轻轻带上门。
包厢里,只剩陈惜言和唐潋二人。
"你怎么……"陈惜言先是站起身,双手抬起在空中虚虚比划了几下,然后垂在裤边。她的食指紧紧抠着拇侧边的死皮,浅红色皮层裸露在空中,有些刺痛。
所以,这是唐潋在给自己过生日吗?
有生之年的第一次这个系列,陈惜言觉得可以再加上一笔:唐潋,生日。
小提琴的音乐绵延悠长,在包厢里回荡。唐潋熟练地插上蜡烛,拽着陈惜言的手腕,示意道:“许愿,愣着干什么。”
她把陈惜言的所有疑问堵在喉咙里,只笑意盈盈看着她。
陈惜言生疏地合上手掌。许愿,自己有什么愿可许?她不信生日许愿,正如同不信佛一般。
但是此时,她看着唐潋期待的眼神,心想道:或许在某些时刻,因为某些人可以相信一次。
相信一次,自己还有实现愿望的权利。
她闭上眼睛,不过半秒后又松开。唐潋歪头疑问:“这么快?”
"嗯,唐潋,许过的愿望会实现吗?"陈惜言坐在椅子上,静静看着唐潋切蛋糕。奶油香味仍在鼻翼间萦绕,仿佛要将她带到一个梦幻小岛。
那里有她所期盼的,无忧无虑的一切。
唐潋一句话打破:“那不一定,图个彩头。”
……陈惜言无言片刻,唐潋大笑一声,将第一块蛋糕稳稳放在陈惜言面前,收起玩笑话:“但是你的愿望会实现。”
蛋糕胚是黄色,奶油白色,中间是红色果酱。陈惜言眼神定在上面,问道:“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
“你的身份证上写着呢。”但是瞧见陈惜言没有一丝想要过生日的意思,她直觉陈惜言都不一定记得自己的生日。
生日于她而言,虽然烦人了些,但在这一天全家都会聚在一起,共同祝福。所以理所应当的,她既然知道了,也要为陈惜言准备一番。
蛋糕的香甜与饭菜的鲜香混在一块儿,耳边是唐潋轻柔的歌声。
陈惜言鼻头一酸,忽然扑上前,狠狠搂住唐潋的脖颈,泪水顺着唐潋的脊椎骨跌入看不见的深处里,那是微烫、又潮湿的凉意。
唐潋身子瑟缩一瞬,抬起的手停留在虚空数秒,终是从陈惜言的脊背移到旁边的桌沿,指腹按压在桌面,留下几道深痕。
“好了,吃饭。”她推开陈惜言,淡淡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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