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最后一个弯儿,歪歪斜斜的三个大字——三街巷赫然立在眼前。老大爷这个点儿依旧在门口,和牌友你将一军他吃一炮。
车灯闪了几秒,陈惜言没有着急下去,她对唐潋说:“你在这里等一下,我回去拿钱。”挂水费用是二十,自己还有余款——应该。
近日用钱的地方太多了,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算账。
唐潋闻言一笑,她转头对惜言说:“不必了惜言,那些就在你工资里扣,怎么样?”
“好。”陈惜言答应道。她解开安全带,正打算下车的时候,唐潋的手机又震动起来,“嗡嗡”声响在寂静的车里显得格外突兀。
“喂,妈妈。”唐潋终于接起电话,电话那头妈妈她现在在哪儿、正和谁在一起,她一一答了。电话那头可能不知,但是陈惜言看得清楚,唐潋眉头紧紧皱着,手指不住地敲方向盘,烦躁之意在车内蔓延。
“门禁是九点,定下就要遵守的。”陈惜言听到电话那头说。
“嗯,我知道。”唐潋回答地漫不经心。
“女孩子要自重……”
“知道了。”
车内的空间太小,陈惜言被迫听着唐潋和她母亲一问一答,拽住安全带的手一时放下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好在电话没有持续很久,在陈惜言坐立不安之际,唐潋尽早结束了对话。
“抱歉,家里管得严。”唐潋翻出今天的通讯记录,十条里有九条是家里打来的。
陈惜言默默在心里数着,心中说不清是艳羡有人被如此关心,还是庆幸自己没有家庭束缚。她看到唐潋重重叹气,将脸埋进方向盘里。
垂下的发丝,轻扫过陈惜言的手腕。
“唐潋,你如果不喜欢,可以和父母沟通。”陈惜言有些无措,她本能地想把手放在唐潋背后,就像电视剧里那样。
只是她才发现,唐潋穿的是露背裙。陈惜言悬在空中的手改了道,手掌贴着车窗,凉意顺着骨头一寸寸爬上肌肤。
她脱下披肩,盖在唐潋身上,放轻声音说:“别难过了。”
不是难过,是疲倦,唐潋在心里默默反驳。不过这些若不是深处其中,在旁人看来不过是无病呻吟罢了。
“我还一直没有问你的年龄呢,看起来比我小。”唐潋直起身子,悄无声色地转话题。
陈惜言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十九岁,也不小了。”
才十九岁,唐潋惊讶一瞬。才十九岁,一个人住在破旧小巷子,打工供养自己……“你爸妈呢?”
听到这两个字眼,陈惜言的眼睛瞬间锋利,像一把刀,浓烈的恨淬炼出的一把刀。她勾唇,吐出两个字:“死了。”
死在他们最应该死的地方,死得理所应当。
不知什么时候起,只要一想到那两个人,陈惜言内心就有止不住的戾气。她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看见唐潋一脸懊恼的样子。
“抱歉惜言,这大晚上我脑子……”她注意到陈惜言提及她父母的死讯,并不是寻常人那样哀伤。不过她无意窥探他人私事,方才的口无遮拦纯属意外。
“没事,你是第一个问我的。”陈惜言摇摇头,扯出一个微笑,酒窝在一旁时隐时现。她其实还想要唐潋多问一些,比如为什么这么说,为什么不伤心,为什么一个人来到申城……
不过只是想象,对方不过是认识两天的、温和的陌生人而已,陈惜言拎得清。她下车关上车门,冲唐潋道别:“再见。”
“再见。”唐潋难得觉察出少许尴尬,缓缓升起车窗,离开了三街巷。
陈惜言在路口站了许久,冷风吹过,浑身打了个寒颤。路灯是昏黄色,道路两旁梧桐树静静伫立,呼啸的风声让她想起她逃走的那一晚。
也是她父母死去的那一晚。
她不是父母亲生的孩子,陈得志和吴媛也从未善待过她。能给一口饭吃,长大嫁人换彩礼,她对于这两个人的价值只有这些。
哪怕是国家普及的义务教育,若不是她努力争取,她都没法上。高中是她瞒着家里人,但是被发现后陈得志日日去学校闹,她不得已提出退学。
逃走的那一晚,她本打算用刀片割断绳子,翻窗户跑,再不济和他们同归于尽。吴媛忽然软了心,替她解了绳子,还往怀里塞了五百块钱。
然后……她看到这两个人,从五楼一跃而下。地上满是红色、白色,渗进水泥地;她看到地上的人还在抽搐,听到一群人哗啦啦从楼上跑下来,带头名叫王哥的人看了几秒,打了120,叫人去医院守着。
“他们不是还有个女儿,爹娘死了,女儿来还债吧。”
距离这群人不过五十米的陈惜言,全身颤抖不止。她紧紧攥着手里的钱,一刻不停地往车站跑。只要赶上最早的那班车,离开华平,中国这么大,谁也别想找到她。
那日的风好大,推着她跑到了车站、跑到了苏安,一路南下,来到申城。
短短数月,身边已然换了天地。
“闺女,站风口干啥,快回家!”老大爷打完牌,抬头瞅见一个熟悉的人影愣愣立在大门口。
陈惜言握紧的双拳松力,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好,大爷你也早点休息。”
“好好,闺女就是乖,我跟你说我那孙子……”
陈惜言一边拿着老大爷的板凳,一边侧耳倾听。在她身后,不再是那一日浓稠的黑,绚烂的灯光闪烁,像是在鼓掌喝彩。
——
“遇到向量题,最好的办法是建系,来我们这样……”早上九点,胜利夜校最靠边的一间屋子,老师在台上写板书,底下的人字条乱飞。
有个人准头不行,直奔陈惜言的脑门,“啪嗒”一声弹在了课桌上。
陈惜言写字的手顿了顿,不顾那人使眼色,展开了字条。上面写着“合伙人闹矛盾,要倒闭了”,附带一个笑脸。
她神色不变,将字条团成一团扔了回去。
类似传言从她进入这个班级就开始,一开始只是传言老师吵架,不知怎么就演变成了夜校要倒闭。她自然不信,但是听得多了,心中难免有一丝担心。
若是倒闭,学校会退钱的,对吧?
“安静!”老师在台上大喝一声,班级总算是安静了些。陈惜言无奈笑了笑,继续手中的数学题。申城的题偏怪,看似所有条件都正常,解题却无从下手。
“下课。”老师一声令下,周遭的人拎起书包直往门口冲,教室一瞬间空下来。
陈惜言不着急走,这道题她解了一半,舍不得就此放弃。“等于根号——”写到一半,钢笔没了墨水,她这才收拾东西。
“惜言。”
陈惜言一愣,会这么叫她的只有——她扬起下巴,不出意外地看见唐潋。自从那天她们分别,已经一个星期多了,陈惜言都要以为唐潋忘记了模特这回事。
“我去咖啡店,同事说你这个时间在夜校。”唐潋拿下挂在脖颈间的相机,朝陈惜言走过去。她疑惑道:“夜校夜校,怎么白天上课?”
“说来话长。”陈惜言简明扼要,她告诉唐潋没有毕业证,不能参加考试,所以在这里补课。唐潋听完沉默几秒,没说话。
“我们要去哪里?”陈惜言问道。
“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唐潋神秘一笑,拉着陈惜言上车。
透过车窗,陈惜言看到熟悉的街道越来越远,路边由嘈杂变得寂静。越往东去,马路上的灌木丛就越多,柏油路愈发宽大。
更远处,一幢幢高楼矗立。外身是淡黄色的漆,留有白色,每一户带着阳台,落地窗在太阳照耀下泛着微光。
“到了,我们上楼。”
不知怎的,陈惜言觉得唐潋今天异常兴奋,尤其是那双眼睛。这一路上,每次她从后视镜与唐潋对上视线,总能感到对方眼里满是期待。
“唐潋,你先告诉我这是哪儿。”上楼的时候,陈惜言拉住唐潋,满脸不信任。
“这儿,这是我家。”唐潋掏出钥匙,“我给你买了很多衣服,试一试。”
家……陈惜言点点头,衣服、衣服?!刚才她说什么,给我买了衣服?
“傻站着干什么,来看看。”唐潋拉开衣柜,满满当当的衣服挂在橱柜里,各种风格,各种样式。
“咱们拍摄有很多风格,衣裳自然不能让你准备,惜言?”
是了,拍摄、模特。满腹疑问消散,陈惜言松了口气,暗自谴责自己的胡思乱想,怎么会有人特意给她买衣服,不会有人的。
“你是想拍,绿色系、森林?”陈惜言眼睛扫过橱柜上挂着的衣裳,大多样式简朴,且绿色居多。
松针般的深绿,破土草芽儿的嫩绿,薄荷绿;还有白色,白色大多是半身裙,以及常见的牛仔裤、工装裤。
“猜对了一半,我要拍的,是野草。”唐潋打了个响指,扬起脸一笑,“野草,生生不息,百折不挠。”
以人载物,以物载人。
野草,与自己有何干?这个问题她还未得到答案。陈惜言关上橱柜的门,全身镜映出二人的影子。
她与镜中的唐潋对视,问道:“你觉得我像野草吗?”
“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应该是这个系列的、唯一的模特。”唐潋上前几步,下巴距离陈惜言的肩膀不过几厘米。
她回视陈惜言的眼睛,右手抬起,抚摸镜中陈惜言眼尾处的那颗痣,又划到鼻尖,镜子上多了道“一”,是唐潋手指连成的线。
唯一,陈惜言的心忽然动了一下。
原来也有某些时刻,我会是世界上唯一的存在。她抬眼,唐潋正站在衣柜前,一件件用手比划,她轻轻地说:“谢谢。”
“谢什么?”唐潋从一堆衣裳里探头,大手一挥,“惜言你别愣着,把这些搬到更衣室。”
来晚了,晋江抽了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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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你是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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