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何为自由

半个小时后,更衣室堆满了衣裳。

唐潋的这座房子是个三居室,一间卧室一间书房,剩下的被唐潋改造成了更衣室。这个件屋子有一整面落地镜,屋子是灰白色调,奢华却不张扬。

“惜言,你先试试这件绿色上衣和裤子,我去外面等你。”唐潋翻出一套森林系的套装,扔给陈惜言后就往门口走去。

“别了,多麻烦。我就换个衣服又不是裸奔,你在这里看一看。”陈惜言眼疾手快拉住唐潋,把她按在沙发上。换个衣裳而已,也不知道唐潋这人躲什么。

“惜言我……”唐潋说话的速度抵不上陈惜言脱衣服的速度,三秒之内陈惜言已经脱了上衣,露出光洁的脊背。

蝴蝶骨随着陈惜言手臂起落,张开、闭拢。

背脊线流畅,骨头很漂亮,肩带若是黑色更有冲击力……唐潋眸光微闪,既然看了就看了,她绝对心无杂念。

只为作品。

“怎么样?”陈惜言换好一整套衣裳,转身问唐潋。她拉上侧腰裤链,布料紧紧贴合在她的□□上,不紧不松,刚刚好。

这一套是色系中唐潋随手拿的一套,上衣走破洞风,浅绿色上缝补黑色布料;裤子靠近腰的一侧有拉链,为整体风格平添一份冷冽。

“很好,是我想要的感觉。”唐潋眼中满是欣喜。这套衣裳平常人很难穿得有蓬勃生命力,但是惜言却可以。

“那我再试试别的?”陈惜言又挑出一个白裙子,问道。

“好。”唐潋说。

……两个小时后,二人一同瘫倒在更衣室的床上,胸膛上下起伏。陈惜言以前竟不知换个衣裳会这么累,不过也不算无所获。

她和唐潋把衣裳分了类,哪些表现效果好,哪些不合适。

只是有一点,陈惜言试穿的每件衣裳,都是合身的。对此唐潋的解释是她的眼睛可以丈量一切,尤其是人体结构。

“你知道我是学摄影的。”唐潋笑起来,眼睛弯成一条线。若是此时庄筝在这里,定能认出她这是心虚的表现。

可惜此时陈惜言还不够了解她。

虽然不知道摄影和尺码之间有什么必要的联系,陈惜言秉着对唐潋这种专业人士的尊敬,对此深信不疑。

“等一会儿,店家就快来了。”唐潋端出碗筷,一一摆好,随后掏出手机打开了贪吃蛇。

陈惜言点头,安静地坐着。碗筷是崭新的,透过厨房门口,能看到里面一口锅也没有,冰箱顶上还有落灰。

“你不在这里常住吗?”陈惜言问道。

“嗯?什么?”被陈惜言忽然打断,唐潋手一抖,手机上显示“over”。她抬头说道:“不长住,这里是妈妈送我的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是一座房子,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东西。

陈惜言在三街巷里,在咖啡店,甚至是在街道上,常常听到人们或是羡慕或是嫉妒的话语,对一条大道相隔的相山区。相山区被申城人戏称“富人院”,据去过那里的人描述,相山区会所的一杯水都要普通人一年工资。

或许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有的人生来尊贵,有的人生如草芥。但是陈惜言不在乎这些,她只要好好活着,会有那么一天她什么都会有。

她一直一直这样坚信着,撑到了今日。

“好羡慕。”陈惜言听到这话,无精打采趴在桌子上,声音闷闷的。唐潋见她这副样子,不由得一笑:“你好诚实,惜言。”

陈惜言撑起身子,摇头道:“这是实话,如果有人送我,我会一辈子记得她。”

电光火石之间,唐潋觉得陈惜言这句“如果有人送我”,并不是在说房子,而是一些其他的、她看不懂的东西。

“叮咚——”

店家终于到了,唐潋点的是她常吃的那家面馆。高汤浇灌,面条劲道,她一向不喜欢西餐,留学的朋友戏称她这是“中国胃”。

“快吃,吃完咱们就出发。”唐潋说。

——

傍晚时分,申城郊区。

郊区向东十余里,有一家著名的“农家乐”。他们种有一片果园,春日苹果花、梨花、桃花绽放,远远望去大片雪白白,犹如云海。

“这里拍照最好看,今天我们不进入主题,让你适应一下我的风格。”唐潋单手关车门,风衣加身,脸上架着墨镜,冲陈惜言招呼道。

“好。”

绕开游客多的地方,唐潋轻车熟路找到了一处僻静之地。这里满地梨花,池塘荡开水纹,鸭子悠闲地游着。

在这些远处,群山连绵,山峰在云端时隐时现。

陈惜言一身长裙,上半身是灰绿色马甲,搭着白色衬衫;下面是白色半身裙,裙带系成蝴蝶结,长长的带子在风中抖动。

“对,就这样不要动。再笑一次,不要露牙齿——”唐潋半身蹲在池塘边的石头上,举着相机指挥道。

陈惜言站在梨花树下,一手抚摸花瓣,一手攀着枝干,脚尖微微点起。在她的余光里,唐潋一直紧紧盯着镜头,语气比平日严肃。

“卡擦,卡擦——”

“惜言,很厉害。我的风格还适应吗?”拍摄结束后,唐潋满意翻过一张张照片。陈惜言比她想象得自然许多,她不像有些人畏惧镜头,反而直面它。

犀利、冷峻、柔和,全都集于一人眼眸。

这一组普通的生活照,一张又一张,无端生出些许故事感。

挖到宝了!!!唐潋心中狂喜。

“可以。”陈惜言回答道。她揉了揉酸软的手臂,对唐潋说:“唐潋,我饿了。”

天将暗未暗,处于白日与晚上的交接点,整座城市陷入一整片黯淡的蓝。不远处农家乐的灯一盏盏亮起,兴致而归的人们聚在一起。

“我们去吃饭。”唐潋收好相机,看到陈惜言一直在揉手臂,后知后觉道,“手很酸吧,我给你揉。”

陈惜言一个不察,手臂被身边的人拽过去。她感受到唐潋长长的指甲轻刮在她的肌肤上,麻酥感让她浑身战栗。

“不,不用。”她不着痕迹推开唐潋的手。

哦,敏感点。唐潋眼中闪过戏谑,她漫不经心应了一声,故意问道:“为什么?”

为什么?陈惜言也不解,她老实说道:“你碰我那里,会很痒。也不是痒,就是呲溜一声,脑子感觉什么东西划过去——”

等等,怎么越说越奇怪?

转头看一旁,唐潋低头含笑,肩膀耸动。她笑得眼里带出了泪:“好了好了,去吃饭。”

农家乐的菜都是自己种植,家禽家畜鱼类等也是现宰现杀,新鲜得很。一桌子菜上齐后,两个人端起碗,风卷残云。不多时桌子上的盘子已然空了。

“会喝酒吗?”唐潋开了两瓶啤酒,问陈惜言。

“会一点。”陈惜言接过啤酒,往嘴里灌了一大口。结果不出意料,她猛烈的咳嗽,淡黄色酒液顺着殷红的唇流在地上。

唐潋上一秒还在为她的“会一点”惊奇”,下一秒看到陈惜言如此,赶忙抢回酒瓶:“不会喝不要逞强。”

“你想喝酒,我想陪你。”陈惜言说。

“不,不用。”唐潋脸上的笑淡了些,她倒了一满杯,一饮而尽。“惜言,你知道我为什么选择野草吗?”

陈惜言点头,又摇头。

“选择它,是因为我看见了它。那天是很糟糕的一天,我吃了黄油饺子,肚子疼了一天,晚上还要去参加晚会。但是晚礼服中途拉链松了,它好重,整个向下跌。我用尽全力托着,想要跑出那场宴会,但是鞋子好高,刚跑出没几步就摔在地上。回家后又被父亲责骂,说我从来都长不大,给他丢了脸。”

“然后呢?”陈惜言轻声问道。

“然后我很生气,半夜开车来到这里。当时也是春天,我蹲在石头旁边看到一颗小草。它好小,风一吹就没了影,过一会儿自己又抬起头。它长在岩缝里,长在田地里,长在一望无际的陆地,长在我们看得见和看不见的任何地方。惜言,它好自由。”

唐潋喝完了一瓶又一瓶,散落的酒瓶相继倾倒,发出乒乓声响。夜晚的郊外时有鸟叫虫鸣,稀疏的风里夹杂着人们的谈话声。

陈惜言攥住唐潋的手腕,腕骨顶在她的掌心,冰凉的触感仿若锁链绳结。她一步步覆上唐潋的肩膀,在她耳边悄声问道,那你呢,觉得不自由吗?

“我要睡觉。”唐潋答非所问,她摇摇晃晃向房间走去。灯灭了几盏,郊区小路碎石遍地,脚下的路模模糊糊,她走了一步,就被石头绊住了脚。

“我送你回去。”陈惜言从方才那番话中回神,上前揽住唐潋的腰,向民宿走去。

……

民宿房子不大,店家收拾得整洁。陈惜言把唐潋轻轻放在床上,又展开被褥,掖好被角,手指挑开覆在唐潋鼻尖上的发丝。她这会儿睡熟了,陈惜言在旁边守了半晌,然后静静推门离开。

郊区的天上满是星星,陈惜言半身靠在木头柱子上,仰面与漫天银河对视良久。

她在想唐潋那番话。

自由,自由是什么?

高中废弃的老教学楼里,在三层尽头一个灰蒙蒙的屋子,是以前的图书角。她曾在其中一本灰蓝色封面的书中读到:“自由是掌握自己的行为方式,不为他人所设定的强制行动而行动。”

如同唐潋这样的人,也会困囿于他人束缚吗?又或许世界上,少有人能不受裹挟,像野草般肆意生长。

那她自己呢?陈惜言伸出手掌,月亮被遮住了一半,半个月牙亲吻她的手指。

她挣扎了十九年,南下一趟趟火车,床垫下一张张钞票。三街巷虽破旧,却是个安稳的住处,她想她是自由的。

也正是如此,唐潋才会说她是唯一,这个系列的唯一。

她暂且不能从唐潋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什么,但是在唐潋身上她隐隐约约感受到曾经苦苦挣扎的无奈,像是一个不会游泳的人溺在水中,明知前方就是岸边,她越是挣扎,越是坠落。

“闺女,坐这儿干啥啊?”

陈惜言视线下移,农家乐老板娘抱着柴火,一脸爽朗地笑:“夜深了,快回去睡觉。”

“这就回去”陈惜言回了一个微笑,她回到房间里,看到唐潋仍在熟睡。

“晚安。”

她轻轻地说,门锁“啪嗒”一声,在寂静黑暗里回响。

一夜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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