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殿,尚膳监。
尚食局新分来的典膳娘子一个姓柴,一个姓姜。
穿间彩裙的柴娘子,原是管切墩的,脾气躁,手重,掐的小姑娘们身上一块紫一块青的。
小姑娘不敢叫唤,加快速度,脚底生风,来回穿梭,开匣子、抱瓶子、捧盒子,纤纤素手,井然有序。
一连串快步往后面取了材料回来,艾绿色裙摆像花一样依次绽开。
面板上依次摆放下一应面粉、面团、糖霜、精盐、蜜水、麻酱、芝麻等物。
穿碧色圆领衫的姜娘子,原是管库的,这个脾气好,谁来闹都不搭理,有她没她都一样,遇见事儿全往别处推。
蓬莱殿里的白案,还得是自己出马,不然啊,非得跟红案那边似的,人仰马翻不可。米姑姑揉了揉两层褶的下巴,腆着微胖的肚子慢悠悠跨过门槛。
柴娘子、姜娘子带着一众宫女捧着手中物事,连忙行礼,问米姑姑安。
柴娘子两手都是面,脸上堆着笑往前凑。
姜娘子低着头弓着腰,脚下悄悄往后缩。
米姑姑摆摆手,叫大家都忙去。
月亮还挂的高呢,白案这边早早预备伺候着,主子们五点就该要点心了。
贤妃娘娘起惯早的,三点洗漱,四点开宫门,并无一日懈怠。
今日是初一,随着贤妃娘娘的时间,醴泉殿的公主殿下掐着点去请安。
白案琐事自有章程,只是骤然换了管事女官,宫女们有些不适应。
米姑姑看她们做事的毛躁劲儿,就想大喘气,忍了半天,到底没漏出来。宫里不许大喘气,犯忌讳。
总要再调教几年,看看这俩的成色才能放手。
这要早几天,明娘子在呢,还能多睡一个时辰,米姑姑心里想,可不敢说。怨怼,犯忌讳。
米姑姑正盯着柴娘子做烧饼,就听见红案灶房热闹起来。叫心思浮动的姑娘们都稳住了,谁也不许凑热闹,老实把点心上锅。
前后一刻钟的功夫儿,就安静了。
这个日子这个点儿,准是红案那边又挨上了。
宫女命贱,挨打常有。
蓬莱殿等闲不动板子,这才算是个新鲜事。
这帮小丫头,都叫惯的,一惊一乍。
殊不知,前朝时候的老人讲,动辄死人,每月才挨上一次打,已是主子极为宽宏,命极好。
等烧饼蒸好,米姑姑看着出锅、摆盘,全程不错眼儿,盯着姑娘们洗了一遍又一遍的手,隔着蒸煮过的帕子才准去碰点心。
尚膳监的姑娘们,最重要的就是一双干净利索地手。
烧饼一口一个的量,一盘四个,是贤妃娘娘常用着说好的。一半甜口是白糖芝麻,一半咸口是麻酱花生。东西都是易得的,做起来不麻烦。
每月初一翠微宫的大嬷嬷来找茬,嗨,错了,替皇后娘娘来看望两位公主殿下。
米姑姑转过身向着墙,悄悄抽了自己一巴掌。
真是好日子过多了。
皇后娘娘身边的大嬷嬷那是能说嘴的吗,腹诽也不许。
这时候送点心,就得挑不出错的,送上去不功不过,就躲过一顿打了。
红案那边四年换了三任司膳,都是丢了大脸退下去的。
点心热腾腾入盒装车,炭火滋啦啦冒着火星子,米姑姑算是放下一半的心,这才有心思继续研究厨艺。
不进则退,是米姑姑跟高人学的至理名言。
一众小宫女们取来山楂,头对头蹲着,一手持钢签,一手拿果子,精细地去核。
姜娘子指挥着上锅煮熟,捞出来,下力气打碎搅拌成细腻的果泥。
柴娘子带着两个灵巧的小宫女们筛糖粉,给煮好的山楂果泥调味,放入锅中继续熬煮,期间要不停搅拌。
米姑姑点点头,连着做了七八天了,都是做熟练的。
果泥取出,放进定制的圆形福字模具,定型,切块,摆盘,一套流程做完,七点了。
膳车准时回来,米姑姑先看炭火,还旺着呢。
再看三只白瓷盘,带迎春花图样的空了,贤妃娘娘一如既往好胃口。
红福字的那一只盘子只少了一枚白糖烧饼,其余原样退回来。润安公主想来是吓着了,这才只吃了口甜的。中午那顿点心得加小心了,公主殿下不开胃。
梅花纹样的那只盘子里,四枚烧饼各有一个牙印,小小的很整齐,咬的这么深,遂安公主这是气狠了,午膳更得加小心。
米姑姑揉揉双层下巴,轰走伸着脖子使劲儿看的柴娘子。
柴娘子多想知道这里面的事儿啊,她迫不及待的,如饥似渴的,跟着米姑姑学。
米姑姑思忖,自己也得想想后路,过了年,没了明娘子帮衬,保不齐就叫新来的挤走了。
七点半,米姑姑继续指挥宫女们装盘子,点炉子,食盒里是两只甜烧饼,两只咸烧饼,四只刚出炉的大烧饼皮。
有新来的小宫女好奇,这是谁呀,这么晚才来提膳。
宫里住着的,都跟着主位娘娘行事。哪有主位早起,小主们不起来伺候的。
食盒刚装好,一只浅绿缎面绣鞋迈进大门口,是掐着点进来的。
“问姑姑安。”女声细腻清甜,一双丹凤眼搭配弯弯的柳叶眉,十五六岁的年纪便是素着脸,也着实是个美人胚子。
来者,正是后殿宫女浅绿。
小宫女恍然大悟,是明娘子的宫女来提膳了。
米姑姑笑着啐了一口,数落着浅绿懒,还不忘给她塞了一嘴昨日剩下的白糖糕。
浅绿拎着红案那边的食盒,两只手都占着,叫姑姑塞了个正着,美滋滋的舔着,嘴里含糊不清地嘀咕着吉祥话。
打小她就这个毛病,开心、紧张、惊吓都是满嘴秃噜吉祥话儿。
米姑姑跟着笑起来,小宫女们都笑了,膳房内是活泼的甜香气。
她是带着小宫女点绿一道来的,这是宫中规矩,宫女出门,必要二人同行。
点绿年纪更小,与浅绿一样,都是殿中调教出来的,还是个自来熟,进门行礼就蹿到后面去了,认识不认识的姑姑姐姐乱叫一通,这里那里都说说话帮点忙,也求一口甜食。
米姑姑又啐了一口,连声念叨规矩,却还是欢喜模样。
大家见她可爱,又瞅着米姑姑开怀,大家日子便好过,乐于让她混了一嘴吃食。
米姑姑打开食盒,见是些烤羊肉、炖萝卜、葵菜羹、腌菜之类的常见菜式。
拿出筷子,米姑姑挑了一口羊肉到小碟子里,放进嘴咂摸两下,花椒味。估摸着是大嬷嬷定了个奢侈,这才有了一顿打。
后殿。
点绿招呼帮忙推车的两个尚膳监小宫女,让她们去倒座房歇着。
先摘下手围子烤上火,拿出羊脂抹上,一碗热水捧着喝,踏实下来叽叽喳喳开
聊。
尚膳监的宫女宁肯脸面上不好看了,谁也不敢手上生冻疮,平日都注意着。
深绿与浅绿一起,把三个食盒一只桶抬下来,悄声问没出岔子吧。
浅绿赶紧摇头。
深绿是姐姐,行走坐卧,平素管得严,底下的妹妹们都怕她抽手板。
“而今娘子身份不同,我等却不可怠惰。”深绿低声嘱咐,怕这些小妮子叫娘子宠的忘乎所以,在这院子里还罢了,但凡带出去三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还得给娘子添不痛快。
堂屋。
明媚在堂屋榻上摆几案,只见她松松扎起双环髻,慵懒倾侧,不饰珠翠,恣意挽着袖子,露出一截白生生的胳膊,半旧的玫瑰紫圆领袍扣子没系上,抬手捂着嘴,打了一个哈欠。
昨日梦中老师课讲的长了,今天有些没精神。
原来初中地理老师这么能发散,当时听得津津有味,而今回忆也长。
深绿挑帘子进来,见这“不中礼”的场面,欲言又止。转念想,这个时辰,后殿小院儿并无人打扰,且让娘子松散些无碍。
娘子八岁入宫,未曾一日失仪。入后殿方三五日,便疏懒至此。
深绿不明白,娘子这种突如其来的松弛感,是咋回事。
素白瓷的盘子上桌,还是温热的。
明媚拿起木筷,利索地把羊肉夹到四只烧饼里,这烧饼皮是一掌长的一掌宽的,厚实个大,裹着酥油,酥脆喷香。
羊肉片肥滋滋的夹在油汪汪的饼里,再放上腌菜萝卜,脆生生的。
一口下去,就是香。
宫里羊肉吃了这么多年,依旧味美甘酥。
深绿、浅绿俩大宫女各捧着一只夹肉烧饼站着吃,深绿一边吃一边看着窗户外头,浅绿吃的飞快,三大口就塞进去了。
深绿想着,有一处院子是真好,再不用备着人躲墙角后吃。只消无人看见,便不知她们如此逾越。
浅绿是小时候留下的毛病,她生的纤细,抢不过,吃得慢就饿着。
明媚把另外两只拿餐刀切开,就着一碗炖萝卜和一盅葵菜羹自己吃半个。
点绿风风火火地挑开帘子进来,脆生生问了个好,端着三个半块夹肉烧饼,又风风火火地出去。
深绿咽下一口烧饼,皱眉张望,这小不点,规矩着实松散,晚间必要打手板子,叫她长长记性。
早上给明娘子推车送膳食,是小宫女们要争抢着去的,就为了这口肉。
贵人吃的脍炙肴脔,便是剩下的,等闲轮不上小字号的宫女们。
娘子说的太对了,好女子便要食肉,点绿吃的嘴角流油。一边吃一边盯着旁边两个小宫女入嘴的肉,难掩垂涎。
萝卜,肉汤炖的,口感醇厚,白萝卜吸饱了汤,咬一口,在唇齿间爆出汁儿来,清甜。
葵菜羹味道甘淡,是冬日难得的蔬菜,吃了羊肉,再来一盅就很搭配,清爽。
难见油腥儿的姑娘们都爱吃肉,再是不管,平日里常见的萝卜葵菜,更见尚膳监传承的手艺。
明媚发育的晚,十三岁了,胃口还小,配上菜吃了半个烧饼夹肉便已餍足,捧着一碗焦香的大麦茶啜饮,怡然自得,惬意难掩。
米姑姑多给了一桶热汤饼,也就三四碗的量。
知道娘子不爱喝这个,大绿小绿三个各一碗分了,面片劲道,香菇豚骨熬的汤汁,热乎乎吸溜进肚子,一上午都不冷。
两个尚膳监的小宫女不敢喝,怕去净房多了挨姐姐骂,一人分一口骗骗嘴罢了。
四只小烧饼本就凉的,浅绿收着,装进匣子当值夜的零嘴。
点绿巴望着,盼着晚上快点到,好蹭一口点心。
深绿帮着娘子重新梳头,细细盘上螺髻,发如墨,繁星簪,一丝不乱。
明媚再是想疏懒,也知晓不能过了,便是不当值,终究还在宫里。
规矩,规矩。
脱了圆领衫,换上海天霞襦裙,明媚看了一眼座钟,八点。
按着限定版·蓬莱殿·冬令时·新作息,该上班了。
大家收拾好桌子,盘子、碟子、碗筷都给搬去车上。
浅绿端上一盘糕点,四只圆形的红色点心被白瓷盘衬托的格外好看,正是米姑姑带着做了一早上的山楂糕。
两大三小盯着糕点,又去看明娘子。
明媚漱口回来,深绿连忙送上一杯温白开水。
待明娘子坐定,捡起一块糕,两个白案上的小宫女都屏住了呼吸盯着看,明娘子闭上眼睛,杏眼微眯,细细品味。
片刻,明媚睁开眼睛。
两个小宫女这才呼出一口气。
见她俩如临大敌的样子,明媚噗嗤笑出声。
三个绿背过身,都耸动着肩膀。
小宫女对视一眼,也忍不住笑了,明娘子果然可亲的紧。
“回去告知姑姑,酸甜正好。”明媚说完,把手里的点心都吃了,剩下的收到匣子里。
小宫女们戴上手围子,快活地推着车回去了,浅绿目送她们拐上大路后关门回来。
“可算不用顿顿早上吃这劳什子山楂了,吃了七八天,好人儿胃里都反酸。”深绿给明娘子倒上一杯大麦茶,小声说道。
娘子生了一条好舌头,自去尚膳监,便开始主持调味儿,米姑姑当时躲懒便罢了。我们娘子如今身份到底不同,竟还追到后殿来,不晓得米姑姑到底作何想,明年夏天娘子可就出门子了。
“这个月分了赏赐,给你们买花戴去。”明媚懒懒靠在榻上,身后放着两个大迎枕,能舒服就舒服待着。
自断了升迁路,她就有些提不起劲头。
都讲一入宫门深似海,一辈子提心吊胆伺候人。
冬寒夏暖,来煎人寿,日子难熬。
若是不定个长期目标,很容易抑郁。
作为拥有金手指的穿越者,女官开局的明媚有一个升官发财的梦想,若能青史留名,也不枉费一遭穿越到这个陌生的平行世界。
一开始,她是有些心气儿的,这些心气儿需要靠品级、银子撑起来。
蓬莱殿宫妃为贤妃娘娘,最为公正怜下,给赏赐爽利,给官品更干脆。
除了明面上的赏赐,宫里的银钱不好挣。所以,就凭米姑姑给钱真痛快,她就值得结交。
尝尝味道而已,顺嘴的事儿。
打赐婚以后,明媚交割了差事,绿绿们少了走动,更是没了最大的外快进项。
明媚涨月俸,四绿没涨。
她自来不是只顾着自己吃饱,叫手底下饿着的性子。
还是得想办法多找点财源来,日后的养老钱,说不准儿就是宫里攒下的这些。
这种不能自主的人生,感觉大坏。
转念一想,待出了宫,当官是没戏了,搞钱应该还能来来。
身份提了好几等,堪称一步登天了。再依托金手指,还能搞不来钱不成。
“买肉吧,娘子。”浅绿思考半息,艰难拒绝了想要很久的头花,悄声说,“我都学会烤羊肉了,再买点香料,咱自己煮也行啊,过年咱们多点。”
小宫女们出门少了,没什么机会戴花。
就爱吃,浅绿小吃货属性暴露无疑。
深绿捂着嘴,笑弯了腰。
点绿不敢笑话姐姐,死死掐着胳膊上的软肉,抿着嘴躲到一边去了,她也爱吃呢。
长日无聊,大家笑点都低了。
明媚不晓得哪里好笑,只能配合着,煞有介事地点头,“对,是该买肉了,今年过年咱们大伙吃个够。”
小时候就盼着过年,过年阿爹割了羊肉回来,阿娘才纵着她吃,不挑剔她抢了阿兄的份儿。
阿爹已是县丞,家中生活水平也没比前世温饱水平强,缺油少盐,隔三差五吃上一顿下水已是改善。
她原来应是不爱下水的,后来常常馋的流口水。入宫以后,待遇日渐好,又不爱吃了。
若非为了一口肉,她也不会冒着风险去改那曲辕犁,就盼着帮阿爹升官长俸。
后面入宫,年纪大了也更馋了,一年到头还是盼着过年。
谁的清婉娇笑,竟然声动梁尘。
明媚回神,见是浅绿笑歪了嘴。
深绿说,阿浅她是白生的精明长相,傻乎乎的,笑声还贼大。
窗外北风冷,殿中融融泄。
畅想着过年那顿大餐,浅绿雀跃不已。
深绿感叹,明年出了宫,便不该惦记这进贡来的羔羊肉了。
明媚听着风声,未来不可测,像是风刮过来一样,倏忽一下从东到西去了,恍然又从南往北折返了。
一如当年女官栓选,半点不由人。
尚膳监灶房。
米姑姑得了信儿,心中有底,叫把山楂糕备好,等午间进上。
柴娘子连忙招呼小宫女,继续做糕去了。
做了八天,可算成了。
米姑姑揣着手溜达去隔壁,都是宋嬷嬷带出来的,她与隔壁朱姑姑是有三分情谊在的。
说宋嬷嬷,宋嬷嬷正好也在。
嬷嬷一身精细素雅天水碧,肩加云门披帛,绣着大片的荷花,花白的头发梳理的一丝不苟,面皮儿白细,身姿矫健,保养的好,看上去不过四十许人。
米姑姑忙上前问好,口中亲热的叫师父。
“小米也来了。”宋嬷嬷点点头,继续与挨了两巴掌的朱姑姑说话。
挨打的正是红案这边的朱姑姑,蓬莱殿的老人儿了,打贤妃娘娘还在太子府做良媛时,就伺候着了。
米姑姑也没成想,今日是朱姑姑撞上了。
“意娘管不住嘴,忘了规矩,该打,劳烦师父了。”朱姑姑福了福身,嘴角还肿着。
宋嬷嬷点点头,做奴婢的挨打,自然是该打。
咱们娘娘从不要谁的强,难免有那小人打着旗号来招摇撞骗,只不理会就是了。”宋嬷嬷这是说那位大嬷嬷,无事生非,找存在感来的。
她们无非是看着娘娘没有得力娘家帮衬,出身的秦州在朝中地位尴尬,六皇子与四皇子还不对付,罢了。
可咱们娘娘那是陛下还是陇西王太子时,就随侍左右的,经历的风刀霜剑多了去了,焉能看不清这起子小人的心思。
贤妃娘娘要是接招了,与皇后娘娘对上,才正合这群小人的意。
后宫没了纷争,怎么显出这帮前朝遗毒的手段和力气。
真当前两年不与她计较,是她厉害了。说嘴说到公主的孝道上,大嬷嬷也是跋扈的不知四六,过不了今日,陛下就不能容她。
该懂的,听了就明白。听不懂,宋嬷嬷也不点透。
“小朱嘴快了三分,很该让大嬷嬷继续往下说,这两巴掌师父给你记下了。”宋嬷嬷安抚了一番,放下娘娘特赐的伤药,又说道,“今日用得好,晚间咱们娘娘有赏赐,中午还要你拿手的那道羊排,只管进上。”
朱姑姑痛快应下,主子还用的着自个儿,就是最大的好事儿。
米姑姑听着,品着,不知道是个什么滋味儿。
这神仙打架,不关花椒、孜然的事儿,可也免不了萝卜、白菜先跟着倒霉。
明媚早上接了个外快单子,十分敬业的完成。
上班态度也不在话下,她从来都是正经员工,多年考评优。
虽然文辞较次,当牛马必须是个“俊彦”层次。
米姑姑至今还是叹息,自家得力助手就这么高升了。
冬日白天短,晌午还想挤出时间午休,可不就得打起精神做工。
可巧了,上午教规矩的宋嬷嬷递话儿说停一日课,只叫娘子勤加练习即可。
又没了从宋嬷嬷处偷师的机会,但咱们自己得知道自己是干嘛滴,不可偷懒。
深绿也可惜,宋嬷嬷多少年的经验,多少老故事,讲不完的那些宫中事,她是最喜欢细品的。
两个大绿捧来针线篮子,开工。
比起听嬷嬷话,浅绿更爱做女红,心静不费脑。
小绿拉着正殿来传话的两个小宫女,非得让去倒座房喝口热水,亲亲热热叫姐姐,求着人家帮忙捎带点针头线脑的,对她们来说,这都是小事。
在点绿特意配合一惊一咋的捧哏下,两个小宫女恨不能把知道的事儿都抖落干净,叽叽咕咕个不停。
走的时候,大家都是姊妹了。
德言容工,都是工。
明媚一点给未来夫君做绣活儿的羞涩都没有,一针一线全然浸透的是爱岗敬业,是对肉的渴望,好女子该食美肉。
荷包、手帕、里衣,都是甲方喜欢的花样子。
宋嬷嬷明里暗里暗示的迎春花、缠枝花,宫中绣线大红的不能用,正黄的不能绣,总不好搞个绿的上去。
退而求其次,绣个兰草,这是老板娘的爱物,也是老板第二心头好。
打一份工,老板发工资,老板娘再给一份。
还有比这儿更美的事儿嘛。
明媚觉得没有。
钱给够,打工人以老板的意志为爱就好。
两个大绿守着炉子埋头苦干,两人巧手穿插,一朵朵兰花徐徐展开叶子。从走线到花型,都与明媚自己做的一模一样。
别看浅绿生的仿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娇小姐,她吃饭快,活计也十分麻利,深绿比不上她的速度。她做俩,深绿这才得一个。
去里间伸展胳膊腿,明媚把烂熟于心的礼仪再做一遍,然后一套广播体操动作下来,正好活动筋骨。
争取待出度假的快乐,拥有打工人最向往的舒缓状态。
宫里熏炉少,外间的大博山炉供着做绣活儿用,不然手指屈伸不开。
另有一个大铜炉,是拿了银子托人去少府打制的,放在倒座房供值夜用。
宫中除了人命,什么都贵。每年冬天的炭火钱,也是支出的大头。药钱就更别提了,谁也不敢生病。
一想起钱,就松弛不下来。手里不存几个钱,明媚心里慌。
烤火的份例供不上姐儿几个这么奢侈造的,毕竟大家过日子都是上半夜烤火,下半夜靠抖。没有银子,冻着吧,拼身体,拼命。
能在宫里活下来的,要么命好,要么命硬。
进宫头一年年底,明媚挣到了品级,脱离了大通铺。分到一间小屋子与宫女深绿,自此就没省过炭火银子。
该省省,该花花。
省下炭火钱,就得出药钱。
自跟了她,羊脂供应上,炭火充足,冬日,深绿便不再生冻疮了。她脑子活,总能搞来多的肉食,深绿吃得好,个子也猛涨,似乎要把之前亏的都长回来。
想当初,分给她们的小宫女,照着姑姑的说法,得说是品相最差的,小豆芽菜似的,深绿比明媚大还比她瘦。
那时,明媚实在是怕她会生病,不好隐藏,若是挪出去,可就找不回来了。所以,就额外重视日常吃喝,有明媚一口肉,就有深绿两口,深绿能吃。
明媚在两边里间各放了一个小铜炉,点上以后,运动运动正合适,保暖又健康,身体是本钱。
吃喝跟上,加强运动,心情舒畅,疾病不来。
厢房里也是用的铜炉,不许她们使配发的小炭盆,那个半夜就灭了。
点绿送走了新交上的小伙伴,关好门,掀帘子探头进来,明媚招招手,小喇叭欢快开启广播时间。
蓬莱殿里的事儿,但凡有个风声,就没有小不点不知道的。
皇后娘娘自五年起就病了,宫里六妃管家,纷争就没断过,显得宫女太监们路子比主子还多。
有心人消息灵通,自前朝宫中就这样。
皇帝陛下时常御驾外出,不在宫中。这几年没了皇后娘娘管束,六妃各扫门前雪,底下人胆子更大了。
六年春天,两位公主到了醴泉殿,后来郡主也住了进去,陛下命贤妃娘娘就近照顾着。
就更打眼了。
娘娘再不争抢,也管着尚食局,扛不住有拿她作法挑事的。
上头想清净,下头还想出头呢。
没有战争,哪来将军。
明媚入宫以后,她终归还是个成年思想,仔细看着这局势,规划的职业生涯头一步,就是离开尚食局这个大漩涡。
四品以下官宦人家选入宫的女官,能多金贵,打死也就打死了,说不准儿还要连累家人。
明媚见过的骄纵范儿小姐姐们,陆续拿命书写了一本宫规大全,极为具有教育意义。
都不需要你敢抗命,但凡没点儿眼色,就容易没了命。
她偷着在被窝里掉眼泪,抹掉泪马上就睡着了。
第二日务必精力旺盛,照旧当差做事,宫里总归不养废物。
机缘巧合、贵人赏识、勤奋苦练,女官明媚用尽力气挣来的一切,六年心血勾勒的蓝图,发现喷错了赛道。
白瞎了小不点这么优秀的情报人才,以后到了王府里,可没这些皇家八卦可探听。
“出去可就没这些话儿给你说啦。”浅绿逗小孩儿。
“我不傻,只说与娘子听哩。”点绿不停点头,要走要走,
要跟着娘子走。每个小宫女都有一个出宫的梦,哪怕出去以后的日子还及不上宫里。
她小小年纪这么爱交朋友,说话办事都利索,看着软嫩,人可老成了,但她并不稀罕宫里的日子。
宫女不比女官,等闲是丝毫晋升的路子都没有。
明媚笑呵呵,爱怜的轻敲了一下小不点的脑袋瓜儿。
默默数着手里的牌面,按照老板的意志重新做职业发展计划。
说说笑笑,细细思量,晌午到了,遂安公主也到了。
早年间,明媚在醴泉殿做了一年伴读,后面在白案这边一直负责两位公主的膳食单子,所以与遂安公主熟稔。
照着规矩,遂安公主是婆家人,于宫中不能与明娘子相见。
可她在蓬莱殿横着走,乐意到后殿来,谁也不敢深管。
明媚隔着一扇厚重的木屏风与遂安公主见礼,就当是没见面了。
公主十四,皇家姑娘金贵,嫁的晚,管束也晚,还是小童儿脾气。
不比姐姐润安公主凡事都爱憋在心里,遂安公主早上受了委屈,中午就得寻闺中密友念叨念叨发泄出来,不然她睡不着觉。她要是睡不着,能折腾的醴泉蓬莱两边不得安宁。
自春日里柳校书出宫,这差事就只能明媚这边肩负了。
大宫女映月一人随着公主过来,她被不痛快的公主数落了一道儿,垂手低头站在门口,不敢往前靠。
按理说公主出行,得四个宫女陪着,偏生她就这样豪横,想带几个就带几个,殿中姑姑不敢管束公主,也就容她了。
规矩嘛,控制的是下头,约束不了上头。
深绿见此,连忙伺候着公主脱了外面披着的大毛衣裳,一摸里面大红袄子也汗湿了。
公主爱穿道袍,后殿里备着公主的衣裳,倒也不怕没个替换。
公主换了秋香色道袍,宽宽松松的,重新梳好头发,从西里间出来,原本叫丝线弄得乱糟糟的榻上也重新布置了。
得亏早上听娘子的话,把两边铜炉都点着,否则西里间太冷,该是慢待公主的罪过。深绿暗暗庆幸,对娘子未卜先知的能力更加佩服。
“你这儿用的什么炭火,屋里可不暖和,别舍不得用,本宫明日叫人给你送梧杠炭来,那个更好些。”遂安嘟囔着,隔着屏风冲明媚抱怨。
明媚低声应了,轻轻咳嗽了两声。还是考虑少了,公主没有她们禁得住冻。
深绿闻声,从西里间又找出一件茜色对襟大袖小毛氅衣,连忙给遂安公主披上。
氅衣上勾勒的日月星辰图案,遂安公主很是满意,随手派下荷包。
映月忙给深绿递过去,深绿福身恭敬领了。
遂安不爱女红,喜欢研究月亮,爱做数学题。
所以,得请上夜班的碎绿来陪。
浅绿想着,左右碎绿也该起了,提前一刻钟叫起来也没啥。
几案上备好了本子,题目是二元一次方程的各种变相,是初中生都讨厌的类型题,明媚现场给写的。
碎绿睡眼惺忪的坐着伺候,略带不耐烦,脸上的小雀斑一片一片点缀在眼下。
若不是公主就爱与她玩耍,碎绿这种脸上有瑕疵的相貌是不能到贵人跟前儿的。加之,她矮胖,不是宫里的喜好。又撞了公主的封号,这都叫公主保下了,名字都不让改,可见投缘。
映月想破脑袋,也想不通,公主爱才华横溢的柳校书是顺理成章,怎么古怪不讨喜的碎绿也能有这么好命呢。偏偏她是跟着公主时间最长的一个,还是不得公主的意。
碎绿身上那件翠虬毛领丝绵袍子,就是公主立冬那日特特赏的。
谁能想到,爱来后殿的公主,她的闺中密友,居然是明娘子的宫女碎绿。
遂安心说,本宫就爱这有本事还有脾气的。越看碎绿脸上那点真诚的小腻歪,就越喜欢她,小雀斑都俏皮可爱。再看身形,我们哪里胖呢,这都是福气啊。
对着碎绿,公主捧着脸,星星眼都冒出来了,这是本宫的金兰姐妹。
明媚那样有本事没脾气的,她且看不上呢。
公主们是与皇子一同教养的,所以尊师重道这一块也就学了理论,没实践过。
真正做老师的明娘子,因为态度过于柔软,微笑总那么恰到好处,被贴上了一般人的标签。
“碎碎跟我回醴泉殿吧。”公主第五十一次邀请,碎绿摇头坚定拒绝。
遂安只好埋头看题,讲了一会儿题,碎绿脸上的不耐也消减了。
要不是碎绿认明娘子,不肯走,公主舍不得强迫,早就被抓去醴泉殿吃香喝辣了。
深绿去里间与明娘子作伴,俩人跟外出做客似的,在自家待出拘束感了,打哈欠都得捂着嘴。
浅绿悄悄退出来,拉着还想当大蜡烛惹人烦的映月,俩人一起去各处报信儿。
浅绿都嫌弃映月傻,知道主子不爱被打扰,还不自觉点快走。
映月低眉顺眼的叫浅绿拉出来,还是心中委屈,怎么公主就那么爱小雀斑呢,像个爆仗一样炸的她晕头转向,转头见了小雀斑就笑嘻嘻。
先去正殿宋嬷嬷处禀告,省得宫里丢了公主让娘娘忧心。
再出了宫门往后面醴泉殿武嬷嬷处知会一声,遂安公主指定是不会告知女婢自己的行程。来这边说一嘴也是固定路子,以免润安公主找不到妹妹再惹一场眼泪。
转回来蓬莱殿还得去尚膳监,朱姑姑、米姑姑那里都得去。把遂安公主的膳食送错地方,挨上一顿打是真委屈。
公主怎么都没错,错的当然是下头的。
一圈下来,午膳时间也到了,两人待在灶房外的稍间休息。
浅绿闲不住,与映月打了招呼,笑呵呵进里面看朱姑姑烧菜去。
映月不爱油烟,怕弄脏新上身的冬衣,就不往里走,自有小宫女凑上来献殷勤,姐姐长姐姐短的说些闲话儿。
后殿里,博山炉青烟袅袅,新加了公主心爱的梅香。
遂安大呼小叫,碎绿声声回应,一个活泼一个沉稳,让安静了许久的明媚不自觉地弯起了眼睛。
深绿陪着明媚在东里间,一起听碎绿给公主讲解题思路。
惯常没外人时,明媚就不强迫自己可怜的脸部肌肉了。她是苦相脸,嘴角天生下垂,做出一个合乎礼仪的讨喜笑容,也需要付出不少个夜晚的口鼻下颌锻炼。
碎绿展现了高超的天赋,并且将天赋全然兑现到了数学中,就像是学神碾压了学霸,收到了学霸送上的星星眼,还觉得是吵闹。
碎绿没睡醒,声调儿半死不活。她生得不能算好看,说话不紧不慢的,声线自带微微丧感,稳稳当当的。这种老干部风,不是时下人欣赏的样子。
但她给公主讲题,从不敷衍,就算公主听不懂,也一样用微微丧丧的声线重复若干次,每一次的说辞都分毫不差,极为严谨。
公主通过努力,在学神碎绿耐心的陪伴下解开了题目,也忘掉了持续一上午的痛恨。
不计较早上不愉快的插曲,重新又是开心的小公主啦。
公主的这场事故,已经成了醴泉和蓬莱殿的故事,明媚听了七八个点绿重复的来自小宫女的版本,不置可否。
宫里,哪有简单的事儿,简单的也须往复杂里引。
因公主的缘故,午膳十分丰盛。
外间支起大桌,公主坐定首位。
尚膳监来的宫女负责布菜,公主用一道就赏一道,深绿出来接了再送进里间。
明媚带着四个绿在东里间支起桌子,仗着屏风厚实,五个人围着桌子坐了。她就爱大桌一起吃饭,人多吃着香甜。
遂安公主在外,谁也不敢越过她往里间来。
规矩嘛,对自己人还是可以伸缩的。
深绿习惯性的看着窗户外头,里间窗户糊的厚实,也看不出什么。
浅绿狼吞虎咽。
点绿学着狼吞虎咽,以免自己不自觉说话。
碎绿稳稳当当的,明媚吃一口,她也吃一口。
四个绿都爱吃肉,沾了光,今日可不是只给一色肉食。
烤羊排香酥可口,不说羊肉是进贡的特等品级,这各种香料打底铺面儿,外面可见不到,听说是陛下用了都说好的。
一道爽口的凉拌鸡肉,麻酱裹着,酸咸口儿,连软骨都那么柔嫩。
一道清炒虾仁,虾仁是现剥的,个大味美,鲜的不行。
一道火腿炖肘子,红艳艳的,肥瘦搭配,软烂醇厚。
一道冬瓜老鸭汤,专为年幼公主调配的,光闻着就不凡。
外头遂安公主吃着一般,动了筷子比划一下,就叫深绿都端走了。
四个绿吃着好,浅绿恨不能把舌头也吞下去,点绿头埋进饭里。
明媚拿老鸭汤泡饭,就着肘子火腿吃,碎绿给舀上一勺虾仁,间或吃一块深绿给夹的鸡肉解腻。
镇日里都是白米为尊,这也吃上胭脂米了。说实话,明媚吃着味道也就那么回事,吃个稀罕。
羊肉常见,但火腿不常见,明媚吃多了羊肉后槽牙会肿胀。
遂安公主挑着素菜,多用了两口,也叫深绿端走了。
素的是专供皇室的温室菜,暖洞子养出来的金贵东西,不说价比黄金,肯定比银子贵。
明媚就算身份改了,也到底没入门,还没有这等供应。
一道韭黄炒蛋,一道凉拌黄瓜,一道小葱豆腐,一道菠菜粉丝。
四个绿光吃肉,菜少吃,都给冬日容易上火的明媚留下。
每年的药钱,也是个大开支。易上火,就常喝药。
这年月,菜蔬瓜果难得,是条挣钱的路子,不知道王府介不介意支个暖棚。
明媚生心,再给不拘哪位老板写个折子,不为挣钱啊,也能自己吃。
要说皇帝家有什么好吃的,其实日常就那样,比明媚这辈子家里强太多,但肯定没有上辈子吃的好。
所以,有时候也觉得没意思,她爱吃的都吃不着。可算上辈子吃腻的东西,也全不觉得腻歪了。
要是有包辣条······
谁家好人爱穿越古代啊······
本朝开国国君还在位,崇尚节俭,尚食局也没什么特别热闹的做法,公主的饮食里也少见拿十八个鸡鸭酿茄子的这种。
点心是山楂糕和糖酥酪,小小的,是公主爱的梅花图样,每种八块。
遂安吃了两块山楂糕,觉得好,叫赏米姑姑十两银子。
公主们出嫁前与皇子待遇等同,单是月俸便有百两。出嫁后与亲王待遇等同,每年万两银、万石米的供应。一石米约有百斤,约一两银。换算一下,等于月入百万。
这里有我二两啊,明媚乐。一两银合六百块钱呢,这得换一个月的大饼了。显然伤春悲秋没有银子来得重要,四个绿也跟着乐。
深绿收的荷包,就有二两银豆子,是公主赏人的最低标准。
糖酥酪是常见的,遂安都叫明媚五人和映月几个伺候的宫女分了。山楂糕她没分,只给了碎绿两块,其他都装上匣子带走,是预备送出宫给柳校书的,凸显一个偏爱永不停息。
明媚爱甜,惯常是克制着不敢多吃羊奶做的糖酥酪,几个绿吃了,剩下的叫浅绿收起来。
遂安公主开心走了,到点儿回去午睡,约好下次再来与小伙伴碎绿玩耍。
碎绿将两块点心收到浅绿的匣子里,预备晚上与必然嘴馋的点绿一起吃。
尚膳监的宫女推着车离开,浅绿叫上点绿去提膳。
这才是平日里,明媚用膳的时间。
因她这一路是新加的,为免顾不上这边,都是等主子们膳食结束后再去。尚膳监都是熟人,知道明娘子性子好不忌口,每日里也不用多照顾,量大最重要。
深绿与碎绿收拾里外两张桌子,明媚拾掇外间榻上的几案。
公主多大的人儿,菜是多,五个人分吃不饱,尝尝鲜挺好的。
所以,轮到后殿去提膳啦,还是必须去取得。中午她们自己推车,因为没啥好给小宫女分吃的,不好意思使唤人家。
米姑姑晓得她们规矩奇葩,也不多言。无视了小宫女们渴望的眼神儿,让俩人自己推车走。
宫女们也有饭食,早上四个绿的饭都领回来了,是四个糜子面的饽饽,拳头大,够吃饱的。就是不算好吃,有头有脸的大宫女都不乐意啃这个。后殿领回来的,每次都给点绿切成块儿放炉子上烤着,用来当零嘴招待她的朋友,总不会浪费就是了。
明媚常常接米姑姑的外快单子,得来的回报一部分就是给四个绿换吃的,剩下的就是攒着冬天买炭买药。
午膳这边也是有羊排的,摆盘不精致,胜在分量足,然后是一份炒白菜,一份炒鸡蛋,一份荠菜酱菜。
米姑姑给的大饼足有四张,个个盘子那么大,厚实层多,用来夹羊排肉吃正好。
宫女的午膳也是大饼,两掺面儿的,四张,带一份咸菜,一份乱炖,管饱。
公主不在外间坐镇,她们胆子也小,不敢用大桌。
几个绿就在下头放了矮桌,拿小凳围坐,再吃一顿,这个吃着也香的哩。
明媚自己盘腿上榻,炒白菜是酸甜口的,都留给她,就着大麦茶泡米饭,来一碗。
深绿见她又吃茶泡饭,皱了皱眉,想着晚间嘱咐浅绿提一桶米粥回来。
午膳分了上下两场,也没挤占午休时间。
点绿与浅绿都去东厢房睡了,她俩一个年纪小得养足精神好做包打听,一个晚上值夜。
明媚靠坐在榻上打盹,保持随时能清醒的状态。
三岁起,她一打盹就容易脑子过度活跃,每次有这种机会,赶紧往前世的记忆里扎过去,把那些上辈子小学、初中老师硬是塞进来的知识翻出来,看看哪些有用,目前还没看到高中老师的部分。
若非两世精神能量加成,有打盹换知识的机会,她且想不起来农具怎么改良呢,更别提给她爹换个升官机会了。
若是不给他换,他去不了南阳,她也进不了宫。
早知今日,也不知还该不该给他换那个机会。矫情就没劲儿了啊,明媚对自己说。
成年人,不为选择后悔,明媚咬牙给自己灌鸡汤。
穿越到这个架空平行世界,是明媚想不到的。金手指来的这样烧脑,也是她预料不到的。地理相通,更是令人意外。只不知道这个朝代,是在哪个历史进程里。
深绿坐在脚踏上,垫着厚实毯子,靠着明媚的腿,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络子。
碎绿捧着自制作业本去倒座房,看大门。她在自学九章算术,明媚等她把古代版本的微积分自己学会。
深绿知道她认真,看起书不管不顾的,特意嘱咐她别把窗户关死。
碎绿点头都应下了,很听话。
这帮小妮子,各有各的不足之处,若非娘子纵着,她定给她们的臭毛病都掰过来。
明面上,明娘子最是规矩,宋嬷嬷、米姑姑都夸的。
实际上,得说,明娘子是在规矩内活得最舒坦,连带着她们这些宫女也能过好日子。她不压榨人,也不打骂,最是和气,就是太爱学习了。
深绿跟着明娘子,只当是前头十几年受苦得来的福报,一定要守好才行。
每日下午都是明媚绣嫁妆的时间,一般没人来打扰。
她终归是备嫁状态,本朝姑娘们门禁不严,也就出嫁前半年需要禁足在闺阁绣房里,一来绣嫁妆,二来磨性子。
明媚的嫁妆大部分是少府准备的,小部分来自掖廷宫,都是符合皇家气度的物件,定不会让殿下丢了脸面。加之郡主指派苏长史亲到少府走一趟,上下诸人自是上心又上心。
对明家而言,不仅给家里省下一笔钱,另有宫中的赏赐送去南阳。
这是天大的恩赏。
贴身的小玩意儿,需要明媚自己备下。
这倒是好,原来莫说是成衣,想要一匹布千难万难,使了银子也得看人眼色,冬衣都是恨不能拿夏衣换。
如今尚衣局把各色布匹都送了来,任由明媚剪了做荷包、络子、手帕,不够,拿了条子来,马上再送。
趁这机会多拿些合乎法度的料子,给四个绿都做了四季衣裳鞋袜,大伙自己动手,几个下午忙活就都得了。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明媚一向看得开,只要是有利于己方的,没什么是不可灵活机动的。
死守着规矩受罪,当个老实本分人,不是她的风格。
王府宫女衣服颜色规矩不多,不是红黄两正色就行,不用像宫里似的一水儿各色的绿蓝。
点绿、碎绿都在长身体,原本是捡深浅两人的旧衣服穿,新衣都往大里做,生怕做小了穿不上几日。
点绿爱花俏,各色春夏碎花裙子做了大大小小一堆,冬衣只得两件,还是深绿上手给她多做了两套。
碎绿还是爱蓝绿,挑着纯色的布匹裁剪就得了,正好不与点绿冲突。
深绿、浅绿大姑娘了,也爱美,宫女的衣服样子少,但女官的可多。
深绿稳当,衣服颜色都选的偏深,纹样吉祥繁复,用女官规制内最富贵的手法刺绣,预备着到王府里能镇的住下面的丫头小子。
浅绿随着自己喜好,她喜欢粉色、妃色、玫瑰紫这种,粉紫底儿按着季节绣上各色花卉鸟雀,通体梦幻的冒泡泡那种才好,冬衣大氅都给她做成了粉嫩的。
明媚把自己那份粉紫色调的料子都给了她,又领了不少回来,这才足用。刚好本朝偏红的粉色难得些,她这四季一身粉的女官打扮也够震撼了。
本朝王爵侧妃能有两个女官名额,虽然只有八品,那也不是宫女待遇能比的。
宫里薅上几回,等出了宫,省下的都是自己的,殿下不会计较那几个荷包多了少了。
只要能力兑现的及时,肉、绸缎早晚都会有。
她没什么特别的衣服喜好,大衣裳都是尚衣局准备出来,定是随着规矩与秦王、郡主的意思来。贴身衣裳,绫罗绸缎棉麻各色的都做了些,不同季节情况不同,安心适宜最重要。
明媚给自己打气,在哪里都是当个打工人罢了,谁没打过工呢。以封建王朝财富向上积累的速度,多给大老板分忧,当个金领,月入百万不是梦。
七天后,赵嬷嬷再一次刷新在后殿。
浅绿与点绿刚提了午膳回来,赵嬷嬷就带着风刮进来,两人停下车忙着行礼。
屋里,深绿打了帘子出来,明媚紧着收拾榻上的丝线,下榻穿鞋。
赵嬷嬷诧异她们午膳时间晚,这时候宫中主子都已用膳结束了。
明媚也不多解释,扶着嬷嬷亲热地往榻上坐定,深绿过来上茶。
“嬷嬷也用上一口。”明媚邀请突然闪现的赵嬷嬷一起吃饭。
天大地大,也得吃饭,吃了再说别的。
赵嬷嬷也不着急打开话匣子,她是掐着点进宫,从贤妃娘娘那儿混了一顿午膳出来的,宫人都是六分饱的量,再吃一顿小意思。
宫中看大门的中班侍卫都对赵嬷嬷印象深刻,自打贤妃娘娘与长公主府联姻,赵嬷嬷入宫一次比一次早,从一般命妇入宫的下午提前到晌午,如今更是次次进来都对着饭点。大包小包进宫,大包小包出宫,长公主府与蓬莱殿两家好的跟一家似的。就连为嬷嬷赶车的,都是长公主府的谒者亲来,属实是大阵仗。
荀真送了嬷嬷进去,他不善言辞,就在侍卫值房等着,多少说上两句话。
赵嬷嬷来往之繁,已经是走亲戚都叫人嫌烦的频率了。宫中都知道郡主对贤妃娘娘实在是敬重,接连使人入宫问安,次次送来重礼。
皇帝陛下都吃味儿,连着召见了几次苏长史。听说是,点名要郡主外甥女把供应婆婆贤妃的秦州特产也送来给自己。
说到长公主府苏长史,个子真是高。
十七八岁尚未加冠的年纪,三品绯袍,走在一众白胡子老大人身边,鹤立鸡群似的。
见他与老大人们寒暄,处处妥帖周到,令人如沐春风,乍一看像个敬老尊贤的清瘦后辈文人。
入宫时,龙行虎步,坚实有力,又是武将气派。
苏长史出宫,十有**要碰上秦王殿下。
殿下脾气不算好,在桂宫敢摁着齐王殿下打,到了陛下跟前都不带认错的。
对着苏长史,他居然言听计从,不过是讲了秦州风俗,殿下就开始骑马出宫,再不坐车了。
后宫前朝从来相牵连,郡主嫁回母家这么大的喜事,随着长公主府主动热络,释放了强烈的信号,安定了朝中不少老臣的担忧。
陛下与长公主姐弟情深,有长公主在秦州,上压东西凉王,下退北方胡虏,固若金汤,边疆永宁。
七年冬,长公主过世。
自此,秦州一直遭受非议,颇有一波大臣担心这龙兴之地尾大不掉。
龙兴之地,秦州故里,皇帝老家,对他们这些山东人而言,也不过得一句尾大不掉之评语。
偏僻蛮荒,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山东膏脂丰腴之地,江南鱼米瓜果之乡,士人互相结党,只重乡土宗族。
若非尚有李氏、上官氏、崔氏、许氏等秦州氏族世代居住,若非上官氏等宗族拒绝内迁,若非天下军功多出关西,恐怕整个山西地区要被他们鼓噪唇舌,批判成蛮夷之辈所居。毕竟,没了这个时常给帝国放血的大口子,他们能分到更多民脂民膏。
自陛下定都洛伊,关西山东之争,江南河北之乱,贯穿了显德年间。
陛下因此,亲征数次。
“你这里的红焖羊肉,滋味更浓厚些。”赵嬷嬷尝了一口,诧异。
红枣、枸杞、白萝卜、胡萝卜,都是一样的配菜,赵嬷嬷仔细看,与正殿所用并无不同。
可惜少了土豆,明媚暗暗感叹。
“娘娘不爱辣味,这是提回来放了辣醢重新炒过了。”深绿解释道,浅绿打了炒锅,就为这一口儿辣。
“秦州辣醢?”辣椒自西域那边传入时间不长,尚且只在小范围流行,没想到宫中竟有爱这味道的。
“秦州贡入宫中的辣醢,分了不少给蓬莱殿与醴泉殿,因娘娘与公主都不爱,宋嬷嬷来了见我们娘子爱这个,便回了娘娘公主,都赏给我们娘子了。”
深绿继续解释道。
娘娘那份儿,是宋嬷嬷给带的。公主那份儿,是公主爱惜碎绿,这才特特送来给她解馋的,其余人都是沾光。当然,其中内情不可分说。
明媚与遂安公主不能相见,碎绿却常常被叫过去醴泉殿,陪着小公主丈量房顶、水井、高台等,小公主想知道月亮的高度,目前还没能得手。
明媚估摸着是印度或西亚先得了辣椒,这才从丝路那边传了进来,这东西原产墨西哥及南美,不知外头是否已快进到大航海时代。
念及此处,突然生了忧患,羊肉都不香了。
一碗荠菜瘦肉汤泡饭,明媚陪着赵嬷嬷用了午膳。
在宫里尝到了老家口味儿,给赵嬷嬷吃顶了,站起来溜达消食。
赵嬷嬷打量着明媚这外间的布置,挂画、香具,插花,清爽有余,富贵不足。
将来王府西院可得多添置些摆件进去,不能叫人看轻了咱们长公主府。
深绿见嬷嬷打量周围,有些不好意思。屋里原该是置办些好物事的,毕竟娘子身份改了。结果三个绿都不同意,只她一个如何劝得动娘子。
挂画是娘娘赏赐的,宫乐图,是绢本墨笔画,少府所制。
香具也只有香宝子,存放的是遂安公主赏赐的梅香。平日里,博山炉内是不放香的。
插花,更是遂安公主使人送来的,连梅花带青花瓷瓶,摆放在屋内东西两处。粉红色的茶梅,花朵饱满,小巧玲珑,形态优雅,挺拔秀丽。搭配上松枝与菊花,高低错落、疏密有致,正是秋末冬初的氛围。
明媚却很自在,赵嬷嬷不明说,她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寒酸的。
银子还得攒着干大事,花出去布置屋子,不值当。
一顿饭加上饭后消食,一个时辰过去了。
赵嬷嬷这才捧着大麦茶转回来,进入正题。
明媚以为是有回信了,还想着秦州到京中快马加鞭居然这么快嘛。
结果赵嬷嬷只是来说火炕使用效果的,专门进来就为了夸赞明媚而已,还答应她下次来给她带辣醢,秦州长公主府里最正宗那种。
若非明媚还问了些外头的事儿,赵嬷嬷就是纯进来唠嗑的。
赵嬷嬷的松弛感刷新了明媚的认知,她觉得秦州虽然气候不好,却一定是个世外桃源,不然养不出赵嬷嬷这么,嗯,这么好个性的女官。
她居然一点都没觉得长公主府自由出入宫禁的权力有多珍贵,就这么随便溜达进来,跟串门似的,来和明媚说两句没什么用的话,然后就走了。
贤妃娘娘会怎么想,其实明媚也不知道。但是宋嬷嬷一定不会往好处想,明天得加班了。
明媚都觉得她有点过于不尊重皇权了,后来觉得是自己可能被驯化了,居然还没赵嬷嬷想得开。她又开始期待郡主给画的大饼,秦州一定很好,想去。
虽然要为赵嬷嬷的出格行为承担一定的后果,但是明媚觉得还行,没那么心不甘情不愿。
看着另一个女性活得潇洒,明媚挺开心的。未来的她也能有机会,拿着长公主府的腰牌随意的进出皇宫。
虽然,她没什么进来看看的**也就是了。
赵嬷嬷随性定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后当邻居肯定错不了。
秦王府就修建在平阳长公主府的隔壁,共用一堵墙,皇帝是铁了心把儿子给已故的姐姐当上门女婿用。
明媚院子的西侧就是长公主府的东院,也就是赵嬷嬷等府内僚属的居所。赵嬷嬷与明媚交代,以后要在明媚的温室开一个小门,方便她老人家采摘。
因为火炕成功,明媚得到了信任。她所求的一切都将提格由苏长史亲自负责修建,以便继续新一轮实验。
听说苏长史对火墙也有些考量,对温室极为好奇。明媚只能回以受宠若惊的微笑,毕竟长公主府的长史是顶格定的三品。明媚这是从三品,论理是比不过长史品极高的,她也就占一个侧妃的皇室身份。不然,出门得给一票高官行礼。
秦王府与长公主府真是不分彼此,秦王就这么把西院都委托给苏长史处理了。
秦王挺松弛的。
虽然明媚没见过自家娘娘的大儿子,但也听说过这位,殿内总体评价是聪慧干练大度温和,爱文化人儿。
前几年,还没觉得秦王这么,嗯,这么豁达啊,那时候他缺钱,这两年大约是荷包鼓起来了,人也,人也敞亮了吧。
明媚一直以为这院子修缮应该是少府来,赵嬷嬷应了修,送秦州,然后请郡主审核,回来后也是当报秦王处置,秦王觉得不妥之处,还得改。
直接外包,太草率了。
“咱们苏长史与秦王有旧。”赵嬷嬷讲了一个八卦,明媚竖起耳朵。
有些八卦听了掉脑袋,有些八卦还是可以听来开心一下的。
趁着八卦的功夫,明媚打发装壁画的深绿出去,她的饭还在倒座房锅里热着。
多亏了浅绿力主打造的这口锅具,随时能吃上热乎的。
浅绿拎着水壶进来倒满茶,退到一边继续装壁画。
哦,苏长史英雄救美,救了当时的六皇子。两人一见如故,脾性相投,从
此成为知己好友。
这套路,明媚震惊,这要是六公主,苏长史婚姻大事都解决了。
这苏长史,听嬷嬷说容颜俊美,要是个女子,送她当侧妃。咱不就能直接跟郡主去秦州了,哪里还需要去劳什子王府转一圈。
那么大一个构造图,郡主都不带管的,苏长史和赵嬷嬷就能做主,真是用人不疑啊,好郡主,明媚更加向往那张大饼了。
她决定帮郡主先把内宅事务理顺,等自己有机会离开时,王府六房基本能靠规则顺行即可。介时无论是郡主接手,还是安排旁人,都能顺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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