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若茗从没有想过，到新公司上班第一天，遇到的第一个人竟然会是小迷糊。
那天在她筋疲力尽联络失联队友的时候，意外收到了总公司戴总的电话。当然戴总联络她的目的，和之前米粒说的差不多，总体思想就是总公司的一众领导对她个人能力是比较看重的，特别是她已经出了一本企业内刊，从思想高度，到企业定位，以及文章内容的选择，包括她自己撰文的那几篇随笔，都达到了一个合格主编的标准。总公司这边自身配备文案部，现有五个人的编制，原本也是要招人的，正好戴总推荐了欧若茗，老板也比较满意，就让她直接过去上班，试用期就省了，直接入职就是正式员工，工资翻了一倍，绩效奖金另算。原本老金给欧若茗的工资就是打了折扣的，这回正式入职，从工资标准上看，给的不算多，但总公司地理位置好，在黄江的市中心，周边商业繁华，自身又是顶配写字间，其周边配套自然不用多说。而且老大是美籍华人，行事作风多为外企风格，基本就是公司氛围良好，工作时间随意，工作强度不大，而且福利待遇有保障。再加上戴总亲自邀请，确实让欧若茗颇为心动。接到戴总电话的时候，她手上还有另外两家公司在考虑中，反复比较纠结时，欧若茗甚至找了一枚硬币抛了几次。当然她最后决定来这里，也不是抛硬币的结果，只是年纪大了，不想再去适应新的环境，如果新公司里能看到几个熟悉的人，是不是会相处得容易些呢。果然如她所愿，到新公司第一天，遇到了第一个人就是个熟人。
就像现在，欧若茗和小迷糊分别站在通透明亮的玻璃门两侧，两人同时伸手，一个向前推，一个往回拉，只是在抬头看到对方的时候，两个人犹如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同时停止了动作。欧若茗条件反射般缩回了胳膊，正犹豫着要不要转身离开，又觉得太过刻意，不过脸上僵硬的表情，还是把她此刻内心的尴尬显示无疑。这一点上，小迷糊做得倒比较好，她见欧若茗缩回手，就势向前推开玻璃门，笑着对欧若茗说：“茗茗你来了，刚刚我还在想着你这两天该来了，这不出来就看见你了，还是咱俩有心灵感应。”她一边说着话，一边伸出手挽上欧若茗的胳膊，脸上却是欢欢喜喜的表情，热情地说道：“走，我带你看看办公桌去。”不等欧若茗拒绝，就拉着她又回到办公室，边走边介绍着，“这边是设计部，这边是市场部，销售都在楼下，那边拐进去是茶水间，再往前走就是总经理办公室，黄总和戴总都在那边。”
欧若茗心里再别扭，此刻也不得不笑脸相陪，不管怎么说以后大家就是同事，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总不能天天都是斗鸡眼吧。其实来这边之前，欧若茗也想过小迷糊的事情，不管她怎么替小迷糊开脱，也无法抹去被人陷害的厌恶，不过总不能因为小迷糊害了她，就要她来承受失去好工作这种后果吧，再说了，她也想看看，小迷糊在陷害过她之后，还要每天对着她的无奈表情，也是很好玩的一件事吧。
可实在想不到在欧若茗与小迷糊遇到之后，心里觉得别扭，面上显出尴尬的反倒是欧若茗自己，那个在他们很多人嘴里被称为“小迷糊”、“拎不清”的人，其实在做人做事方面并没有什么“情商低”的硬伤缺陷，这种“迷糊”刚好是她的掩护色，完美的打造出这种“迷迷糊糊不精明”的人设，只是为了她更好地与同事相处。
欧若茗一边跟着小迷糊在办公室里走着，一边想着日后与小迷糊如何相处的态度，冷不防撇到一个熟悉的人影坐在角落里。她一时没反应过来，本来已经走了过去，又停下脚步仔细地看了看那个侧影，刚好那人感觉到了，也转过头来看她。
“啊！”欧若茗忍不住惊呼一声，又觉得失礼，连忙用手掩上嘴。那人看到欧若茗的狼狈样子，反而笑了笑，轻轻和她点了一下头，又转过身去继续看电脑。
“这，这是周敏？她怎么会在这里？”
“不在这儿还能去哪儿，又没有什么正经能力，年纪又那么大了，还能有工作给她挑？难道心里真指望着老金能带着她一起享受荣华富贵？想什么呢？要不是这边老大心肠好，给她留个位置，估计这会儿得喝西北风去了。”小迷糊这话可谓恶毒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们共谋挤走欧若茗之后，老金答应给她的报酬没兑现，以至于她现在把怨气撒到了周敏身上，那语气里多多少少还带着些幸灾乐祸的味道。
欧若茗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话，低着头不吭声，小迷糊脸上也有些讪讪的，刚好走到工位前，她指着桌子说道：“这个是我的位置，你坐在我边上么，还是坐里面？”
“你？也是文案？”欧若茗有点诧异。小迷糊之前之前是和申老师一起做客户维护的工作，怎么现在反倒是和她的工位在一起，难道转岗了？
还没等小迷糊回答，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欧若茗的思路，“你好，是茗茗吧，我叫Zenia，你可算是来了。”欧若茗抬起头，一个温柔的笑脸撞入眼间。
“你认识我么？”欧若茗有点吃惊。
“看过你做的杂志啊，”Zenia笑着说：“戴总可把你好一顿夸，说等你来了我们文案部，就总算是有专业人士了，不像之前那样都是业余凑数的。”
“额。”欧若茗听了这话觉得别扭，不知道是戴总说的太夸张，还是面前这个人故意夸大了语气，不过她实在不适应这种当面捧人的应酬，腼腆地笑了一下，轻声说道：“以后请多关照。”
“你坐在我边上吧。”Zenia依然热情地招呼着，“这个位置之前就给你留出来了，桌子什么的我都擦过了，这个椅子还是我去设计部那边特意选的，不错吧！”那个椅子是那种后背很高的转椅，还有一个厚厚的靠垫，欧若茗看了看周围的椅子，都是很普通单椅，不能升降，有一个坐垫中间地方还裂开了，整体看过来这个椅子相当霸气。
“谢谢，谢谢。”欧若茗心中确实有些感动，她是那种别人待她一分好，她就恨不得把整个心都掏出来感激的人，之前她也一直是这么做人做事的，对待所有人都是一片热忱，尽心尽力地帮忙，就像之前每次张瑞出问题，都是她去善后，如果不是这么热心，也不会轻易被小迷糊算计，可惜现在心冷了。这个Zenia在她来之前就为她做了这么多事，不知道是真的因为喜欢她，还是又一个小迷糊，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小心思。欧若茗是一个很懒的人，真的不适合去猜别人的背后心思，与其来回算计，表里不一，不如和所与人保持距离，也乐得省心。这次倒新公司，她心里就是这么盘算的，小迷糊自然是不肯再亲近了，其他人也一定要维持在一个安全的距离。可谁知道遇到的第一个新同事，就这么热情待人，搞得她也不好意思太过冷淡，只好心里小心留意，反正也不想离小迷糊太近，坐在这边刚刚好。
“那边是茶水间，有小零食，你早上还没吃饭吧，先垫垫，中午带你出去吃好吃的。”Zenia伸手给欧若茗递来几袋小零食。
欧若茗不住地道谢，接过零食抬头看了一圈，凑近Zenia的耳边小声问道：“那个，我听说公司是九点上班，现在都九点半了，也没来几个人啊？迟到这么严重么？”
“我们公司老大是美籍华人么，做事多少都有点外企的风格，虽说是九点上班，但没有打卡什么的，大家根据手上的工作来定，晚来一点也没关系。有些人根据客户时间走，早上没什么事就晚点，晚上事情多走的也晚，时间都是自己把握的。”Zenia回答道。
欧若茗点点头，Zenia又递过来两本杂志，说道：“这是我们现在做的杂志，你先看看，今天要开下一期的选题会。”
“茗茗，你先定好几个题目，到时候选题一通过，直接就交稿，这种文章对于你而言，就是小case啦。”小迷糊凑过来插话道。
“对啊，听说你是中文专业的研究生哎，写文章是不是和玩一样？”还没等欧若茗说话，Zenia先接着说：“之前，戴总就总说我们这些人业余，还说看看人家正经中文系的人，写出来的东西就是和我们不一样。”
“我们文案部，之前没有中文系的么？”欧若茗听到Zenia几次提到专业问题，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没有啊。我是学服装设计的，她”Zenia用手指着小迷糊说道：“好像是酒店管理吧。还有一个男生是学金融咨询的，反正就是没有学中文的。”
小迷糊点点头，接着说道：“茗茗你知道我的，写文章根本不行。我本来也不想来文案部的，不过这边总公司没有客户维护部门，申老师去了市场部，长期要驻外的，我又不想那么辛苦，就来了文案部，我和你不一样，写文章什么的，我是不会，在这儿不过是相当于责编，就是整理资料，校稿什么的活。”
“那我们文案部主管呢？”欧若茗好奇地问道。
“阿靳啊，她好像是学古希腊哲学的。我有点记不清了，她是比利时还是哪儿留学的，反正就是那种很偏的学科。”Zenia说着一抬头，刚好看到部门主管走了进来，正看向她们这边。也是早上来的人不多，陆陆续续有人进来，又接水又吃早点的，都在忙着，就她们这儿几个人凑在一起聊天，比较引人注目。
欧若茗抬头看见一个穿黑色西装上衣的小个子女人走进来，目测三十多岁，半长的头发，发梢搭在肩上，下身是一件宝蓝色格子裙，手中一个蓝色带黑边小提包，眼睛不大，半眯着带着黄江女人身上特有的那种精明与高傲，居高临下地撇了她们一眼，在对上欧若茗眼神的时候，移开了目光，可是掩饰不住那转瞬而逝的敌意。
“她讨厌我。”这是欧若茗看到部门主管阿靳时的第一个反应。随后想到的是“为什么？”她努力地搜索着记忆中，有关阿靳的影子，在回忆着来黄江以后是否和这个人有过接触。
“哗啦”一声，是玻璃掉落地面上破碎的声音，打断欧若茗的思路，她抬头看过去，在斜前面一个很漂亮的长发背影，正站在一堆碎玻璃片前，一手插着腰，一手指着右侧的一片位置，嘴里在嚷着：“和你们说过多少遍了，好好理清你们的电线，不要把拖线板满地乱摆，看看呦，又绊了我一次，你们不知道注意一下么，好好的办公室，生生被你们当成垃圾场，我最喜欢的杯子都碎了，你们赔我。”那片肇事区域，欧若茗隐约记得小迷糊说的是设计部，可惜只来了两个人，而这俩人仿佛聋子一般，低着头只顾吃自己的早餐，仿佛那个指责的声音不存在一样。
那个漂亮女生侧过身子，一边用脚踢着地上的拖线板，一边用手指敲着桌子说道：“喂，说你呢，把拖线板收一下。”就见那个桌子后面的男生，两下把手里的包子塞到嘴里，站起来径直走向门口，推开玻璃门直接走了出去，那个女生自忖追不上那个，忙把目光转向剩下的一个人，刚想说话，就见这人伸手拿起电脑上面的耳机，直接卡在耳朵上，一副生人勿近的表情，老神在在地直接入定，气得长发女生一边跺脚，一边嘴里嚷着叫阿姨过来收拾玻璃碎片。
虽然这时办公室里已经有不少人，可大家都在安安静静地忙自己的事情，偶有说话的也是低声细语，只有这个长发女生尖细的嗓音不停嚷着，从前到后充盈着室内。欧若茗的眼神转了一圈，看到大家都见怪不怪地低着头，她微微侧头去看阿靳，后者正忙着往杯子里倒咖啡，根本就没抬眼看前面的事故。她凑到Zenia耳边小声问道：“这个女生是谁啊？”
“前台。”Zenia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屑，“不过她把自己当领导了，整天不是说这个就是说那个，好像整个办公室里的人都得听她的。”
欧若茗依稀记得米粒曾提到过，之前的前台娇娇好像也到总公司来了，那和这个女生不是同样的职位。“我们公司有几个前台啊？”
“两个，还有一个是你们公司之前那个。”Zenia回答说：“以前还有几个，因为受不了这个嗲话精的气，差不多都走了，估计你们公司那个，也坚持不了三个月。”
欧若茗正想说话，看到门外娇娇匆忙地跑了进来，冷不防正撞到那个前台嗲话精身上，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被她一手推开，然后就听到嗲话精尖着嗓子的声音传出来：“你怎么才来，你迟到了知不知道，一点纪律性都没有，还当是你们以前公司那样呢，懒懒散散的工作状态，都败家黄一个了，怎么还是这个样子，把我们总公司当成奶妈了是不是，天天迟到早退，早晚要把你开除……”
欧若茗有点困惑地问Zenia：“不是说上班时间弹性么，怎么迟到会被开除么？”
“领导看你不顺眼就开呗。”
“她是前台主管？”
“她觉得她是。”Zenia顿了一下又说：“娇娇小姐遇到嗲话精女配，这剧情有看头，你要不要写个小说啊？”
欧若茗摇摇头，没理会Zenia揶揄的口气，她回头看了看自己部门的领导阿靳，心里想的是自己会不会因为迟到这种可操作的理由被她开除。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她就是觉得阿靳对她有敌意，这是一种很深的第六感。“唉！”她默默地叹口气，看来这个新公司，除了要防着小迷糊和周敏之外，还要多加留神自己的顶头上司，她立刻感觉压力倍增，心里开始打退堂鼓，早知道这里这么险恶，还不如选另外一个新公司，可能日子没这么难过，可惜那边已经推了，现在反悔也没用。还没等欧若茗过多感慨，Zenia已经站起身，手里拿着笔记本对她说道：“去会议室，我们要开这个月的选题会。”她回身从包包里拿出自己带的笔记本，跟着Zenia来到会议室，小迷糊已经坐在长条桌右边第三个位置，她跟着Zenia走进来，看着Zenia很自然地坐在了小迷糊前面，阿靳坐在左边第一个位置。现在剩下的就是右边第一个位置，正对着阿靳，然后还有左边阿靳身边的第二、第三个空位置。欧若茗有些犹豫，不知道该坐在哪里。右边正对着阿靳的位置，虽然隔着一张桌子，但感觉好像是领导的位置，抬头就能看到阿靳的眼神，她心里直觉很抗拒，而右边的位置又离阿靳太近了，好像是心腹的位置，大家好像也没那么熟，这样想来还真是很尴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