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欧若茗站在那里，Zenia抬手招呼了一下，指了指身边的位置说道：“茗茗来坐这儿。”还没等欧若茗走过去，阿靳低着头说了一句，“新来的？先做个自我介绍。站前面说吧。”
欧若茗脸色一滞，没想到会迎来这么正式的一个开场白。她收回迈出去的脚步，见Zenia和小迷糊都在笑着看自己，而阿靳照旧是低着头，翻着手上的资料，好似很忙碌的样子。她咽下一口吐沫，轻声说道：“我是欧若茗，之前在分公司做文案工作，具体工作内容是上课老师的教案整理，公司日常的宣传文稿，平时学员之间的文章编辑，还有负责公司的内刊出版。”她特意把内刊的事情放在最后来说，也是不想招摇，总公司这边很多人听说她，都是从那本内刊开始，虽然那本杂志给她带来一个较高的起点，但随之而来的敌意应该也不少，在这种敌我环境不清晰的情况下，自己还是尽量保持低调比较好。原本按照欧若茗的处世哲学，去到一个新的地方，一定会收起锋芒，隐藏实力，先观察观察再说。她不是攻击性性格，又受到中庸之道浸染多年，做人做事小心翼翼惯了，终归是念着“枪打出头鸟”的古训，不会刻意彰显自己。但这一次明显不同，在她人还没到的时候，“名声”已经出来了，这个时候是应该威风凛凛显示出实至名归的霸气，还是谦虚谨慎露出小心翼翼的卑微，其实在欧若茗的心里还没想好，她本来打算见招拆招，不卑不亢地应对，可惜新领导这刚打照面的一个下马威，真是让她措手不及，只能在表面镇定的情况下，略带慌乱的简单介绍一下。她说完了，又等一会，见阿靳只是低头看着手里的资料，完全没有打算说话的意思，欧若茗心中有气，却又不好发作，这样一来反倒让她心里的紧张感消失，她直接走到阿靳对面，拉开椅子从从容容地坐下，眼睛直直地看着对面。
会议室里的氛围一时有些压抑，这时门一开，走进来一个小个子男生，径直走到阿靳身边，拉开椅子坐下，抬手把头上帽子摘下来扣在桌子上，转身又对着小迷糊说道：“有水么？给我拿点水。”小迷糊站起身走向墙角的饮水机去接水，阿靳开口说道：“你就不能早点来，知道今天开会还这么晚，大家在这儿等你。”语气平平，并无埋怨：“我都不知道想点什么活动撑场子了。你下次再来这么晚，我不等你啦。”
“起来晚了又堵车，下次不会了。”那个男生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接过小迷糊的水杯，仰头一口灌下去，抹抹嘴说道：“开会，开会。”
欧若茗冷眼看着，心里才反应过来，原来自己成了某人迟到时撑场子的道具，当真是作用不小呢！她心里有气，多半是因着阿靳对自己的态度。原本早上看到阿靳时，仅仅只是一种感觉，这个领导不喜欢自己，现在看来何止是不喜欢，简直就是厌恶至极，多半还有蔑视与不屑。她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又不想被阿靳找茬，只好半低着头，及肩的长发垂下来，挡住难看的脸色。她现在没时间去探究阿靳对自己恶劣态度的原因，只是好奇这个晚来的男生是什么背景，看他和阿靳的关系这么亲密，是领导的心腹，还是别有强大的后台；他是否也如阿靳一般，对自己怀有强大的厌恶，甚至于是除之而后快。“唉！”欧若茗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好好的一份工作，倒成了无间道，也真是累。
没容欧若茗过多伤感，阿靳开口说道：“先看看上个月剩下的选题，哪些还能用。那个，新来的，你叫什么来着，你先说一下。”
欧若茗一惊，上个月的选题？她看看其他人，有的看着手机，有的翻着笔记，显然只有她什么资料都没有，她心里发慌，阿靳后面一句话倒没听到。
Zenia接着话说道：“她叫欧若茗，就叫她‘茗茗’好了，多顺口。”她一边说着，一边把笔记推到欧若茗面前。
欧若茗低头快速扫了一眼，见上面密密麻麻写了十几条题目，多半与奢侈品、旅游、美食相关。她依稀记得总公司这边坐的杂志好像是时尚类的。这不能怪她没事前做好功课，原本戴总邀她来总公司上班的时候，欧若茗有问过想过工作内容，甚至要求要做一些功课，可戴总说这些不重要，等到公司会有人专门告诉她的，欧若茗也没坚持，没想到今儿第一天，先被部门领导杀个下马威。看来以后做事不能太过大意了，不管别人怎么说，自己该做的功课是一点不能省。
“倒是好记，也要个英文名才好，这才符合我们公司的企业文化。”那个男生插话道。
“行了，先说工作。”阿靳突然打断他们的话头，依然对着欧若茗问道：“你觉得哪些能用？”
因着刚刚Zenia的解围，欧若茗迅速过了一遍这些内容，这会儿已有了想法，她抬头看着阿靳说道：“我个人觉得这个《法式风情下午茶》和《爱琴海边小众打卡地》可以写写，不过题目还需要再斟酌一下。”
“嗯，都是写烂的题目，你要是愿意写，你就写吧。”阿靳说完转身对着身边那个男生说道：“你这个月主题打算做什么？”
“之前打算写谣言的事，这不最近总说有什么禽流感，不能吃鸡什么的，我就合计咱们辟个谣，从理论高度解释说明一下……”
“那是谣言么？万一是真的呢？你有去做过调研么？”Zenia插话问道。
“是啊，后来这不是觉得这个话题太敏感了，还是不写的好。虽说是追热点吧，我们好好一个轻松的时尚杂志，不好碰这些阴暗的东西。我这正发愁呢，这不黄江大学那个投毒案出来了，刚好可以写一写，既有热度又有噱头，穿插一些演绎，写一部因爱生恨的情仇大戏，再加点煽情、苦情、细扒扒内幕，万一再找出点三角恋，同性恋什么的，这期火爆了。”
欧若茗看着那个男生眉飞色舞的样子，心里狐疑，“不是说时尚杂志不碰阴暗的东西么，怎么研究生投毒还算轻松话题？再说这件事的脉络已经很明朗了，难道我们这种杂志还颇具地摊小报知音风格，可以演绎出一幕真真假假的狗血肥皂剧？”她早上到的时候，翻了翻之前的样刊，感觉就是给小白领打发时间的杂志，多少有点小资和奢侈的调调，再加些office故事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恶意编造社会热点事件，是不是过线了，这个标准她自然不清楚，但总觉得真要按照这个男生的思路走，内容的真实性先不说，就这格调起码降了八度。先看看领导的态度吧。
阿靳还没表态，小迷糊先说话了：“小损，你这编的有点飘吧，哪有什么三角恋、同性恋的故事，你要是真这么写了，不得按咱们一个‘造谣’的名儿啊？”
“这你就不懂了？我们可以写，据知情人表示，巴拉巴拉……要是有人去细究哪个知情人，我们就说‘保密’，这样既有看点，又有热度，还没我们什么责任。”
Zenia忍不住叫道：“这么老套的理由你也好意思用？我劝你换个主题，你这个太阴暗了，而且这件事的前因后果都爆出来差不多了，等我们杂志出来，热度就下去了。”
“那是常规热度下去了，我们再深挖，不就又把热度炒起来了？你们太胆小，没有一点媒体人该有的勇气与职业敏感性。我不和你们说，领导，你觉得怎么样。”
阿靳皱着眉头一直没说话，看得出来她现在很犹豫，听到小损在问她，她看了看几个人，开口问道：“你们还准备了什么主题？”
小迷糊说：“七彩黄江，春日风情。”
Zenia说：“黄江话该不该保留。”
阿靳摇摇头：“这些都不好。你还有别的选题么？”后面这句是直接对着小损说的。
“还有几个，前段时间不是有几个驴友在婺源看油菜花失联么，可以写写野生驴友该不该占用公共救援队；或者说职场修炼三十六计。”
“都不太好。我们这期是什么时候出？”
Zenia回答说：“这周先选题，下周定稿，15号打样刊，时间还是来得及的。”
“那主题先等等，你们也回去好好想想，看看还有没有更合适的内容。还有你这个，”阿靳转头对小损说道：“内容可以，就是别写的太夸张了，现在编的太假，没人爱看。”
欧若茗发现一件事，阿靳每次和小损说话，都会转头直接看着他，而和其他人讲话，要么是瞟一眼，要么是继续做自己的事情，嘴上和你说着话，眼睛却不看着你。看来这个小损在她心里果然地位不一般，两人会不会有些不可言状的东西。
阿靳接着说的话却让欧若茗把神游的思绪拉了回来，“这周得准备采访客户的事情，看看这两天没什么事情，先和甲方把客户资料要过来，先联系着，要是没什么事情，这周先把采访做下来，下周抓紧写文章。Zenia，你联系摄影师，小迷糊你去问甲方要资料。”
小迷糊接口说：“我上周问了他们一次，他们说这期放两个客户采访就好，他们客户最近都比较忙，没有人愿意接待咱们，觉得那个采访又费时间，又费精力，还一点用也没有。他们好多客户都不想配合。对了，这回的采访客户还有李想。”
“啊？又有他？”Zenia一声惊呼：“怎么又有他？”其他人脸上也露出无奈的表情。
“你，欧若茗是吧，”阿靳没理会众人的反应，一指她说道：“你去采访李想，剩下那个小迷糊去。先这样，散会。”阿靳说完站起来拿着东西走出会议室。剩下Zenia和小迷糊满脸同情地看着欧若茗。
“Good Luck！”小损打了个响指，也走了出去。
欧若茗看着他的背影，好奇地问道：“你们为什么都叫他‘小损’，不怕人家生气么？”
“生气？这已经够客气了。”小迷糊恨恨地说道。
Zenia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一边解释道：“他原本姓孙，大家一开始都叫他小孙，后来认识久了，就发现这个人说话做事特别损，一句话怼到你一个跟头，后来大家就叫他‘小损’了。小迷糊刚来的时候，被他怼到郁闷到要绝食。”
“哦？他说你什么了？”欧若茗还是知道小迷糊这个人的，虽然平时迷迷糊糊，但大事上绝对精明，想想之前自己的遭遇就能说明这是个不肯吃亏的主儿，就算称不上牙尖嘴利，但也不会让人怼到要绝食的地步，听到这话，她好奇心大起，还真挺想知道小损说了她什么。
小迷糊看着欧若茗发光的眼睛叹了口气，说道：“那个时候，我刚和男朋友分手，就抱怨了两句男人，结果小损就说，‘连大姨妈都会在你老了之后离你而去，何况男人。但也别灰心，总有对你不离不弃的，比如赘肉。’”
“这话，说的挺有水平。”欧若茗憋住笑，忍不住赞了一句。“还有那个李想，是不是特别麻烦？”欧若茗看着她们俩又问道。
“就是个有钱没品的富二代。”Zenia摊了一下手说道：“反正一天没什么事，就是买买买。是咱们甲方的资深VIP客户。你知道我们甲方吧，”见欧若茗点头，继续说道：“挺壕的那个车企，我们这个杂志就是给她们车友会会员看的。一般他们每期都会安排几个会员做采访，一个是给那些有钱人一个吹牛的机会，再一个也是顺带着介绍他们的车子优点什么的。有时候吧，他们愿意采访的客户多，有些有钱人素质也挺高的，就挺配合的说一些什么吃喝玩乐之类的事情，再发几个照片，大家都很高兴就把这个事应付过去了。但也有一些人比较难缠，说话也挺难听的，其实还是对甲方这个安排有意见，又不好直接和他们说，就把脾气发到我们这儿来的，就只能忍着吧。就算是不提供什么素材，采访的时候也比较难挨，不过几十分钟，回来我们自己编点什么资料，也好糊弄过去，反正他们也不会较真地看。就是这个李想，是最最最难伺候的。”
Zenia停下来喝了一口水，继续说道：“一个富二代，一天什么事儿也没有，吃喝不愁，时间大把，你说他有点什么爱好不好，什么摄影攀岩啊，冲浪射击啊，反正他也不缺钱就随便玩呗，可他的爱好就是折腾人。他最喜欢咱们这个采访，如果甲方这次找不到什么客户，就会去找他，他还超配合，一找准在。然后就是采访，主要是你问什么，他不答什么，绕了一堆没用的东西，让你根本抓不到中心不说，他说完了还问你，他想表达什么？你肯定说不出来，他就会说你工作不认真，态度不端正，要到公司投诉你。他这个人讲话还难听，经常怼人，让你接不下去话，就是那种一句话把天聊死，还让你硬接的那种人。你懂吧？”
欧若茗下意识地点点头。
Zenia接着说：“但这不是重点，就算是采访的时候比较难受，也不过个把小时，咬咬牙挺过去就好。关键是那篇采访稿，其他客户都不看的，随你怎么写，反正都是夸，大家都懂的。可这个李想，他的稿子要亲自审的，而且不止一遍，他会一个字一个字地挑毛病，连标点符号都要改。今天改了这句，明天又觉得原来那句好，还得改回来。咱们这个杂志，连甲方都不太关注内容方面，大方向上不出格就好，可就这么一个常规采访稿，他能改20遍，好几次都是印刷厂那边等着出了，他这儿还没定稿，你能想象那种感觉么？”
“额。”欧若茗摇摇头。
“我觉得他根本就不在乎我们写的是什么，他就是享受让我们改来改去的那种折腾人的感觉。”Zenia总结道。
“唉！”欧若茗叹了一口气，可怜兮兮地看着她们俩问道：“你们有没有什么忠告？”
“少说话。”小迷糊说道：“他说什么你都点头就完了。”
“对，千万别发问。让你干啥就干啥。”Zenia附和着。
“那，文章没有中心观点什么的，怎么……”欧若茗话还没说完，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慌乱的声音，好多人在叫，还有玻璃落地破碎的声音。
“地震了么？”小迷糊先跑了出去。欧若茗和Zenia也随后跟了出去。办公室里一片嘈杂，好多人都站着，有些人在匆忙地往外跑，有些人却伸着脖子向里看。里面的地方有一大群人在推搡着，有人在拉着，有人在推着，还有人在笑。
欧若茗踮着脚尖顺着墙往里走了两步，感觉有人在拉自己的衣服。她回头一看是一个男生有点眼熟，好像是见过？
“别过去了，吵架呢，小心迸身上血。”那男生笑嘻嘻地说着。
“这么严重？”欧若茗脸色都变了。
“来，站这儿。”那男生往边上让了一步，那是一个墙垛，刚好一人宽，“你站在这儿，能看清细节，还不用离他们太近，一会儿扔起东西，你就往后一躲，打不到你。”男生好心地提醒道。
欧若茗看着他的侧脸突然想起来，这个男生是设计部的，早上嗲话精发脾气让他们赔杯子的时候，就是那个把耳机带到头上，不理人的那个。这会儿突然看到他这么好心地提醒自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转头去找Zenia和小迷糊，发现两个人都不见了影子。
“脸？一个小三还知道要脸？”人群里突然响起一道尖锐的声音，欧若茗猝然转头，吃了一惊：“那边是，周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