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章 第 137 章

师徒俩跟着老道士后面,一路走在队伍前面又唱又跳。席家人早已穿戴好了素衣和素缟,抱着灵位低头痛哭的走在街上。后面紧跟的四个壮汉,抬着感觉有些吃力的红木棺,最后是给老太爷的殉葬/品,色彩各异的花圈、牛马、纸人等或抬或用板车拉,浩浩汤汤的从席家走出,比过年时街上的舞龙队伍还要长。

上山后,老道士手持罗盘看看日头,时辰刚刚好,便大呼下葬!下好土就把抬上来的纸扎品放在坟前,一把火烧给老祖宗享用了,再给祖宗的周围满上点燃的香火,最后再在靠背的中央插上一杆白绸莽纸。

拿出来的那一刻,不少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席家果然有钱呀!居然破费用白绸做灵杆。现在镇上家里有点钱的,也都是买条画有安灵符的纸条做莽纸。

在远一点的村里人就更不讲究了,他们连扎纸品有些都买不起,只能用白纸和竹条、外加随手折的树枝套在一起,算是给祖宗的位置标个清晰的标志就可以了,他们家居然这么的豪气?!用寸银才能买到寸尺长的白绸做莽纸?好气派,也不怕今晚就被人盗了去?!

虽然说由白绸做成的莽纸很是威武霸气,看得人人都想有,但是它是真的贵也是事实啊!谁知道谁会不会穷疯了,顶着自己沾上报应,乃至祸及家里也要来偷拿去卖?

剧烈的火光,烧的坟茔周围的空气好像都被扭曲了。远远的,白子项像是隔着一层透明的水油在看,插在坟头上的莽纸好像真的活了过来,直勾勾的盯着他看,让他不敢对视,慌乱的低下了头。

玖玖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总算知道他刚才为什么会被吓着了,一头画工粗略的大笨莽而已,小孩子放的风筝都比它传神,居然就把他吓成这样,还真是没出息,很想翻个白眼,再伸出她原本有的手,就把他给摇起来,让他硬看着!

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是一卷白绸做成的死物而已,青天白日的,它还能活过来把人都吃了?修炼有成的妖修都不敢这么乱沾因果,更何况是灵气都没有的死物?

上山下棺结束后,席家人很是大方,给今天来的所有道士都封了个大红包,加上他们守夜时喝到的鸡汤和拿到的辛苦钱,今晚也算收获颇丰,都抵店内一个月的收入了。

老程头伸了伸懒腰,懒懒的说道:“今天晚上运气不错,一晚上都平安,钱也比别家的丰厚。”

白子项想到今早上的狂风,一脸疑惑的看着他师傅,直接问了出来,老程头嗮笑:“你别不信,现在都入秋了,早上这个点要是没点风才奇怪吧?他们灵堂的大门还开那么大!”

白子项一听,好像还真是,吓得他一早上都担惊受怕的。差点坏了法事。

吃饱喝足的师徒俩精神头还不错,向往常一样,开门,搬小板凳在前厅干活等客上门。

老程头边挑竹条边说,“我们这一行,忌讳颇多,自己注意些就行了,但多数来买福的外行人,只认扎出来的纸制品好不好看,往外一摆,体不体面,其实稍微对家里老人好点的都会问一句,我想要给老祖宗用得更顺手些的,你这里能否有,我们就知道这是遇到懂行的了,就要挑一些阴气更重的材料给他们做,才能打造出一些更机灵的纸扎品给他们的老祖宗用,

比如单竹就比雷竹要更为好用,但也比较难找,一般生长在水汽重人烟少的地方,你上山找这种竹子时,看见崖壁的石壁上,布满湿润的暗色青苔,偶尔还有水汽渗出,那就说明附近有个小水池,水池边上可能就长有这种竹子,

竹子表面看起来是斑驳的,像发霉了一样布满黑点,感觉像被浸坏了,活不长,其实用这种竹子制成的骨架,扎出来纸制品是最好的,人拿在手上的感觉也和平时的不同,入手时会感觉轻些,有些买家信一些的,就会觉得这种才灵!他们觉得,用它们在下面陪老祖宗,也不会太过蠢笨,扎出来的扎纸,不拘是什么,一具能抵一两碎银子!”

白子项瞳孔剧缩,对于一个十几岁的毛头小子来说,这些怪异,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从小到大,他见得多,也听得多了,村子里的神婆每次做完法事后,叨念的注意事项比这个还要多,还要怪异。

反倒是一两银子比较让他在意,他这辈子可能都没摸过!哪怕是在昨晚!但四年多清苦的学徒生涯,早已让他按耐住了心性,还是像老僧入定一样坐得很稳,边裁手里的纸钱,边听着傅继续讲。

“之所以能够有这么高价,不仅在于用来做骨的材料难寻,跟它所用的纸难造也分割不开,想要这种竹子能最大的发挥效力,还需要一种柳树皮制成的纸一起作用,才能发挥最大效益,

当初年景好,生意也不差时,我们铺子为了能有更好用的纸,不拘用在哪里,都是自己造的,但如今已经很少有人再愿意出这个价钱,买这么好的了,所以做得也就少了些,纸什么的,也都是用以前留存下来的,要么就是书店买了。”

说着,他看着手里刚成型的竹框架,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心底有些惋惜,想要他以前的手艺再显,这辈子怕是难了。

白子项和飘在老程头头上的玖玖,听此不禁都有些沉迷了,玖玖更是直接插了一嘴,“你说,如果用这种材料造出来的纸人,我是不是就能附身上去,拥有第二条命在此间活动了?”不能回去,左也不做,右也不能动,只能看电影的玖玖,实在有些憋得厉害。

白子项被打断了思路,有些不悦的看着玖玖,再加上听到她想出来害人的话语,眼神阴沉沉的,吓得玖玖双手捂住嘴巴,知道自己打断了别人的思路,很不好意思,直接躲入一具他练手做出来的纸制品后不敢冒头。

白子项顺着看过去,瞬间被丑到,没好气的想说点什么,想到他师傅现在看不见这个飘着的怪东西,就张了张口型:“我想想先,师傅说的不一定能行,让我一点点的消化完先,你别打岔。”

他现在心里有些痒痒的,恨不得自己去找材料去打一具,看看和他平时造的有什么不一样。

老程头从回忆中抽身,久久不见他的笨徒弟有疑问,一扭头,就看见坐在他身后的徒弟像是被他吓着了。呆愣的看着他眨了眨眼,轻笑,一把薅过他的头,揉了揉。

笑着说道:“现在年景不好了,果腹都难,那还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东西给你捣鼓呢?说真的,这么多年,这么贵重的纸扎人,我也只是有幸的打过一具,但最后。”他没有焦距的看着远方,声音都轻散了不少:“我还是不敢下手点眼睛,冥冥之中像是……总之,之后我是再也不敢再造一具了。”

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情,他吓得一哆嗦,回过神来,继续说道,“不说这些了,现在没那么多讲究后,多数人还是愿意买些便宜好看的求个心安,为有赚头,一般我们都是找路边一抓一大把的普通斑竹做骨,再去城外的造纸坊里买一些便宜的废纸,

虽然制出来的扎纸没有什么作用,手艺要是不好的,做出来还很丑,但是购买的人多啊,我们也算有点赚头,但这里头的学问还是在的,骨与皮的用料不同,扎出来的效果也就不同,也许,以后年景好了,你也有用得上的一天,到时候再细说吧。”

白子项和玖玖听得连连点头,“这两天也没有什么订单要交,明天就放你一天假,你在你家村子周围找找,嗯,这回没什么要求,你就找你能见到的,各种各样不同的竹子来,我再给你细说里面的门道,光在这里听我说,也是记不住的,白瞎我口水。”白子项赶紧连连点头称是。

傍晚,老程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得了银钱,趁着兜里有点闲钱后,把店门一关,就赶着去喝酒了。还是怜惜白子项家中有个眼瞎的老母要照顾,店门都不用他关,在城门落闸之前把他给赶走了。孩子笑得灿烂,脆生生的应了,还大声的喊,等他后天回来,就给师傅带他家里自制的玉米馍馍!

老程头不予回应,但打酒时还是多买了一壶,那个老道士,今天大概醉的上不了床了吧。

……

回来就忙个不停的白子项,在第二天天不亮时就上山了,一路上的行程顺利到不可思议。基本上是没走几步就见一簇种类不同的竹子,颠了颠箩筐,他见到的,只要是没有的,都砍了不少进筐,顺带还收了一些蘑菇、野果、野菜什么的,准备送给隔壁邻居家。

感谢他们这么些年来,对他母亲的照顾,不然他在外出的时候,也没那么放心家里,虽说每回他走的时候,都会把母亲半个月的饭钱给好邻居家,但那点铜钱,相对于一个要照顾眼盲老人的费用来说,是非常少的。

他们拿了钱以后,也不仅仅说只是给母亲勉强的送来了一日两餐,平时他不在的时候也多有看望。偶尔还来他们家买菜,买肉改善自家的伙食,买的时候也不嫌弃菜园里菜和鸡长得营养不良,居然还按市价算给他们!算是在村子内比较照顾他们的人了,所以现在有机会,白子项都会尽自己所能去偿还一些邻居情。

第三天,他背着两捆十几种看着就不同样的竹子来到店里,先做完日常的杂活,毫不意外,他师傅又是带着酒意进门的。

其实也并不奇怪,他师傅虽说也是个扎纸匠人,但一般去主人家送完纸制品后,换套衣服,凭借着他和那些管事的酒友情意,还是能够留下来做点杂活,打点一下,混个宵夜和守夜钱,偶尔还能吃个早食,帮人家处理些突发事件。

等人家恭恭敬敬的给完银钱后又去和道爷们喝!喝到日上三竿,才会姗姗到店内开门!好像一点都不在乎,以后有没有钱养老?会不会喝晕了一脚踏空?直接摔倒在哪个沟里?就再也回不来了。

但他的手艺是真的没得说!白子项的目标就是成为师傅这样手艺精湛的人,为此店内的活基本上都是他全包了,生怕漏点什么自己没学到。

被伺候舒服,万事不用管的老程头自然也就更懈怠了,现在基本上要等到午时才能看见他出现在店内,但白子项毫无怨言。

如此玖玖在他身边跟着学了三年,三年又三年,看着他在这间铺子又已经呆六年之久。玖玖看着他,为了能让店内的纸扎品卖出更好的价钱,不断的钻研纸制品的用料和外观。

哪些更便宜的纸贴上去会更为顺眼,用什么材料勾画的颜色,能更贴近他想要的效果;哪些木、竹条子量大,还更能使成品更有型,饱满,都被他一一试用出来并记在脑子里。

同时他也听从玖玖的建议,一、搞了一些看起来更大,也更贵的花轿子、马车、豪华大宅子出来,虽说买得起的人少,但架不住来买的人要的多,使得销路还不错。

二、给纸人们凹一下骨架,让他们的曲线和常人的更贴近,再调一下比例,使得它们不那么的突兀,再给穿上鲜艳的戏服,让它们更靓丽。之后放在店内售卖,生意明显好了不少,连隔壁县的乡绅也不辞劳苦,哪怕提前定也要来他们店内买!一点也不怕,家里人如果坚强一些,可能要在两三年后才用的上,估计翻出来都已经变黄了!

生活有了奔头,他对玖玖的防备却越发的深了起来。他可是知道的,这些精怪在吃人前,都会先给她们一些钱财,运气不好的,得到的,全是树叶、石头变的;

运气好的,就是他这种,能得到真钱财。但运气最不好的,也是他这种,拿到足够的钱后,福运提前用完了,就是他的死期!精怪们给,是怕它们附身后没钱用!所以才给的,只是左手倒右手,又有什么区别?

生意好了以后,老程头也不贪图徒弟的功劳,给他的银钱也越发的多了起来,为此,白子项在攒够了一两多银子后,找酒楼内相识的伙计,花了十几文钱买了个鸡屁股和鸡头。兴致勃勃的回去给母亲下了一碗鸡汤面,几十年来,头一回闻到这么勾人香的母亲,直到面端到她跟前,还是没反应过来。又忍不住多吸了两口。

直到白子项跟她说了,她才满怀虔诚的吃了一口,眼含热泪的说道:“就是这个味道,这辈子我只在跟你爹结婚的时候吃到过一回,油香甘甜,比我吃过的任何东西都要好吃。”

早就在师傅的投喂下,试过不少下酒菜的白子项有些心酸:“那就多吃点,现在店里的生意好了,师傅给我的赏钱也多了起来,以后我们能吃上鸡汤面的机会不会少的。”

白母激动的点点头,老头子保佑,他们家终于熬出来了,听到儿子的话,又忍不住叨念起来:“你还年轻,钱要花在该花的地方,攒一攒,我叫花婆子…” 接下来百母叨叨絮絮的话语,不用听,他也能到背如流。

无非就是花婆婆给他介绍个合适的枕边人,或者攒点钱翻新一下家里的草房子,这些年,听到他耳朵都起茧子了。

“娘,我知道,钱我攒着呢,没乱花,你放心吃吧,等下面坨了就不好吃了。”

白母以为他听进去了,再次小心翼翼的夹起一筷子,细细品尝起来,想把这迷人的味道收进心底,橘子皮一般的面容缓缓舒展。岁月对她的苛责,全然被镌刻在脸上,随着年岁的增长越发深刻,让人一目了然,此时却好像开始淡化,重新焕发新光。就像这个家一样。

但,大概,一个人福运真是有定数的。为了节约开支,老程头常常会打发白子项回家砍竹子,顺带让他看看自家老母亲。白子项感激不已,一天天的,人总是会有老到动不了的一天,师傅一定是知道他挂念,所以才常赶他回来,什么砍竹子,什么给店里减轻负担,都是借口!在这样的信念加持下,白子项每次都能背回不少的竹子,令老程头大为满意。

在这样的摸索下,村周围的山头都被白子项走熟了,某一天,白子项回家上山砍竹子的时候,也不知道是不是运势到头了,居然一脚踩空,脚一滑,事发突然,周围也没有什么高点的树木给他抓手,慌乱之间直接跌入小断崖,躺在悬崖边上的小平台处,昏迷不醒,小腿下开始洇出鲜红的鲜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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