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第 142 章

处理完这些事情后,白子项像丢了魂的木头一样,笔直的跪在老程头的墓前。老道士一如既往的骑着他的灰色小毛驴出现。

白子项听见耳边响起叮铃铃的清脆铃声,像是被注入了灵魂一样。寻声望去,只见穿戴整齐的老道士,正在老程头的坟前做法事,嘴里还念念叨叨的,他骑来的小毛驴好似也有灵气,额前唯一的一撮白发随风飘扬,嘴里不知道嚼着什么草料,兴致昂扬的看着又念又烧符纸的老道士,在两座寂静的坟前做法事。

大半个时辰后,大概是老道士带来的符纸用完了,也有可能是仪式已经完成了。一脸汗珠的他走到白子项面前:“本来我是挺生气的,他要是听我劝,跟着我回了道馆里,现在还能跟我喝酒,扎纸,哪会入土为安?

但是说再多也没有用,我知道,现在你要给他一个体面的葬/礼还是很难的,所以我就勉为其难的下山了,给他唱一唱安魂调,也不算让他走得太冷清。”说着从怀内掏出一袋小银子和一本巴掌大的手扎。

“唉,世道艰难,老道我还是靠你师傅的接济才活到了今天,现在也没有什么能帮你的,也就只有观内的功课能给你看一看,学一学,等你学好了以后,大概就能自己出去做法事了,省得被饿死了,我可不会再下山了。”

白子项呆呆的抬头,很是不解的看着他:“别这么看着我,老程头说了,他要是不在了,就由你给我收敛尸/身。”说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所以,小伙子,你还是争取活的久一些吧。”说着,骑上他的小毛驴,平稳的端坐在上面,两者好像都能脚不沾地,平移一下,就走出了很远。

白子项看着怀里的东西,再也忍不住了。扑倒在坟地前,像找不到家的孩子,嚎啕大哭。回来后,他本想关门不做生意,但街上屋檐下,小心翼翼的在稻草堆、杂物堆内翻找着粮食的流民中,有一对母子,好像是昨天帮过他们的。

昨天大批的流民冲进店内时,就是他们在其中暗暗护着老程头,只可惜一个瘦弱的半大少年外加一个眼瞎病弱的老妇女,他们的阻止,根本就起不到什么阻碍的作用。

心一软,见周围没有人烟,就把他们给招了进来,还没开口详问,老妇人就开始泪流满面:“程少爷是不是走了?那天,我见他一动不动的躺在地上,我就有些担心。”

白子项很是奇怪,没有回答,老妇人见他不答,知道自己突兀了,忙交代自己的来历。

原来她年轻时,是老程头家里的仆人,老程头家也不是很有钱,但还是请的起两三个仆人的,她和她丈夫,就是老程头家里唯二的两个下人,说是下人,但比同城内一般的下人过得要好多了,事务不多,钱还不差,甚至还让他们家的小子,跟着程少爷做书童一起读书。

男人和老程头的父亲在周边外出行商,基本十天半个月回一次,并不走远,所以钱财不多。女的则在老程头家里搭把手,日子过的不算富裕,但也平淡,不用愁明天的温饱在哪里。

这一切都在两个男人在一次行商途中,遭遇到不测后没了,老程头家中也一落千丈,无奈只好给了一笔不菲的遣散费给她,也算全了这些年他们一家在程家的付出。

出去找活计的时候,老程头发现,自己一个还没有他娘肩膀高的小屁孩,根本就干不来其他的脏活累活,想干也没人要,无奈跟着城内的纸扎师傅学起纸扎,就当过度一下,看以后还有什么好的营生就去干。

当时有些人觉得纸扎还好,不用经受风吹日晒雨淋,还有门手艺傍身,不用干到苦哈哈还养不起自己,就坚持了下来。反正也没找到什么好的活计,就先干着呗。谁知道就是这样的一干,就干了一辈子。

他们之前能认出老程头,都是因为店门口摆的纸人!和二十几年前的一模一样!再也没有人能像他一样,有这么了得的手艺!

玖玖听到这里,不住的点头,老程头出品,好看不慎人,是真的艺术品!

她以前只见过用纸折千纸鹤,青蛙什么的动物,不算难看,但有楞有角的,难免失去了动物给人才有的血肉感,更没有活物该有的圆润。

来到这里才发现,纸扎人原来也可以做的很精致,纸扎品原来也可以做得很饱满生动,要是有条件,细细的给它们涂上该有的色彩,摆放在路边,很容易就叫人看错眼,可惜老程头生错了时代。

白子项心中升起无限的唏嘘,师傅后来又经历了些什么,才会便变成今天这样?往时不可追,他也提不起兴致问,师傅要是想让他了解,在生前,自然会跟他说,所以,他只是语气平淡的陈述道:“他走了,我刚办完他的白事。”

“我们知道,我们远远的跟在你身后,在你走后祭拜了他,就是我们身上没钱,买不起香烛。”

白子项动容不少,语气也越发的温和:“没关系,他知道现在大家过的都是什么日子,不会怪罪的,你们都饿惨了吧,我还有两个饼子,一起分了吧。”

老妇人忙拒绝,还拉起儿子就要走,现在的粮食多金贵啊!方圆百米,树皮草根都绝迹了!更别提粮食了!他们来,只是因为她想看看故人,顺带寄托哀思,可不是来打秋风的。

白子项不干了,拉着少年的手腕,不让他被扯走:“这样让你们走了,我师傅大概会走得不安稳的,他说过,做人要厚道!我知道,那天你们帮了我们。”

老夫人犹豫了,“娘,拿着,我们也拿不了多久了,我们身上的衣服就要遮不住了。”

老夫人长叹一声:“给吧,免得日后被人白白抢了去。”

白子项还在疑惑,只见少年从类似围裙一样的黑绿色破布内,翻出几颗米粒大小的白珍珠!“我们从程家离开后,被抓去做了疍民,朝廷有需要的时候就赶我们下海摸珠子,这是一次我们在摸东珠时得到,跟龙眼大的东珠产至同一蚌内,因为它小,倒是很方便我们收到了今天。”

两人都看呆了,龙眼大的东珠啊,怕不是凤冠上才有!还要在深海内估计才得有缘人找见!他们居然找到了,还活着回来了!?突然间两人很有默契的想到些什么?疑惑的看着这对母子。

老妇人见他们怀疑自己,倒也没觉得有多生气,只是面容愁苦的说道:“唉,从那以后我们是餐餐都有着落,但那些大人们觉得我们很有福气,赶我们下海的频率高了不少,

渐渐的,我们还是找不到那么大的东珠,他们的脸色也越来越难看,吃的也没有以前好了,还常常被赶到比以前更深的海底去摸珠子,待在海底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我们天天都在害怕,害怕有一天,像别的疍民一样,就再也回不来了,那天有人带着疍民起事,我们也混在其中,趁乱跑了出来,这一路北上,我们一直都找不到机会出手,现在给你,大概也是老天的旨意。”

白子项忙摆手:“我不能要,饼子只是为了报答你们昨天护着老…我师傅的报酬。”

“那我们也不能吃了。”他有些悲哀的看着手中的珍珠,“也不知道这条破布还能遮住它们多久,到时候被发现了,大概只有被抢走的份吧。”

白子项不知想到什么,“好吧,等我一下。”起身去土灶上,扒开灶台下的土堆,挖出一个牛纸包。

打开纸包,压到很是厚实的三张、一指厚的米饼展现。米黄色的饼子上有不少麦糠皮还没有被筛掉,就被一起压成了饼子。在玖玖看来,吃下去一定会让喉咙哽咽到难以下咽,但室内清楚的响起了两道咽口水的声音。

玖玖吃惊的寻声望去,不禁有些呆了,这到底是有多饿?

白子项盯着牛皮纸上的字,看的不是很懂。饼子是师傅看灾年来临,年头越发的不好,从牙缝内挤的出来,为了方便存放,够一定数量就压成厚实的米饼,包在灶台里,他从来就没有掏出来看过,所以根本就不知道他会拿这样一张鬼画符来包饼子。

玖玖也好奇的飘过来看一眼,“啊!老大夫居然还欠你们家钱呀!?还欠了五十两?不可能的吧,他一个开医馆的,赚的难道不比你们这些只挣点手工毛利的多?”

因为还有母子俩在身后不远处站着,白子项像在演哑剧一样,张口只有口型给玖玖看:“你看的懂?”

“勉勉强强吧。”

听到玖玖肯定的说是借条,白子项心中涌起无限的疑惑,他也觉得不可能。店里有多穷,他一直都是知道的。

按下思绪,白子项把饼全给了母子两人,得到了几粒米粒大小的东珠。他们本来还怕白子项饿着,死活不肯收最后一块。

白子项扛起锄头:“别担心,周围的山头我比你们熟,哪里有能的吃,我很快就能找到。”两人听此,在他的劝说下,狼吞虎咽的吃完了刚到手的米饼,再灌下半桶微微凉的井水,才感觉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白子项问他们愿意留在这里吗?两人摇摇头,老妇人有个女儿,嫁了个行脚商,最近一次来信说在更北些的北原,看环境还算安稳,就在那里暂时落脚、做买卖,他们想去投靠,一家人还是要在一起的才好。

白子项也不多留,小心翼翼的开了条缝,见空荡的街上还是没有人,就送他们走了。他们走后,白子项像是打起了精神,找出老道士给他的手扎。玖玖也跟着一起看,很是惊讶的发现,上面画的鬼画符有小半部分她都认识!因为这些都是基础符咒,是她被考过的内容。

当初学符箓基础的时候,她学得□□,感觉个个符号是长得不一样,但都不认识!就跟看图画一样,但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就要考试了!考试要求考生要能现场绘制出,根本没有什么选择题给瞎蒙!

不得已,当时只好拼了老命,有空就掏出纸笔练画起来,如此她也不知道画了有没有上千遍后。考核那天,终于勉强的以及格线跨过了这门课!

所以她对于一些基础符纹,还是印象比较深刻的。现在见到它们,立马就察觉出,这些符咒的画法大部分是真的!话说老道士是怎么知道,这些符咒是能引动灵力,使术法能够有一个外放的载体?

联想到白子项之前经历的种种,她突然间有了一些不好的想法。

白子项翻看了一遍,看着这些奇形怪状的图画直皱眉头。有些最外面宛如一口大钟,最上面是三个√,下面的三个字不认识,就到了一个黑色圆圈,岔出六条线,其中两条连在一起,又来五个字;

这都算好的了,还有一个像片叶子一样,中间又两个不认识的字,还一个带一条波浪!感觉比看他娘打的络子还要晕。

重重的放下手札,长疏了一口气,感觉老道士找错传人了,他这辈子看它都是看不懂的了。白子项决定先不看了,感觉越看心越烦,还不如找点事做,心里好像还平静些。

就提着锄头和一个小竹筒来到老程头和母亲的坟前,安静的给他们刨干净了新家。打开竹筒,手指粗细的毛笔沾上朱砂就要对着土包下笔,玖玖见状有些好奇:“你拿朱砂画什么?这可是驱邪的!”你拿来画什么东西在他们的坟上?好像都比在坟头蹦迪更过分吧?

“我知道,但老道士给的手札上记载,在有主的坟/墓上画上,一道清新符就可以驱邪,让逝者安息,一般世道乱后,周围的邪气总会增多,我想试一试,不能让周围的邪/崇扰了他们的安宁。”

玖玖想了想手札的图案,沉默了,她在道术一途上学的不是很精,基础的还行,比较脱离文字的符咒,基本只有看天书的份,感觉构成它们的一笔一捺都长得差不多,实在是看到她眼晕。

现在老道士给的手札上的图案就是,反倒是老程头给的还比较容易看些,所以她也不知道,这道清新符是不是真的能有这种效果,唯有沉默以对。

玖玖静静的飘在和她一般宽的朱砂口上,看着底下显目的艳红,心里不知怎么的就生出一股冲动,直接把整个身子浸润下去。看看传说中能驱邪的朱砂,是不是真的灵。在起伏背面落笔的白子项,扭头一看,吓到符都不画了,直接越过坟头冲了过来!笔也跑丢了,就怕她受伤。

却见泡在红浆内的玖玖还是和往常一样,朱砂直笔的穿过她的身体,只见一桶朱砂现。玖玖露着个头,无辜的瞪大着双眼,“好像没什么事情呀,更没什么感觉,你买的朱砂是假货吧?”

白子项没好气:“什么假货?这是隔壁棺材铺里最好的朱砂!你没事就快出来,谁知道你泡久了会怎样?”我谁都没有了!就只剩下你了!

玖玖好多年都不见他这么凶了,根本不敢说话,听话的飘了起来,一脸我错了的表情看着他。眼睛大大,下巴浑圆,看着就让人心软。

本来想努努力让家人在下面能过得好些的白子项,画符时老觉得心神不宁,一会想,做的都是无用功,不然为什么这只黄粱灵老是说感觉不到同类;一会想,不一定,玖玖都出现了,手札上说的怎么可能是假的呢?

但还是赶在傍晚前,给两座像新砌的坟茔画完了符,又给他们烧了些纸宝和香烛,在他们的坟前静坐良久,橘树活了,桂树也长的枝繁叶茂的,但生活却开始过得越发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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