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临快马加鞭返回驳银城官署,甫一踏入书房,便屏退左右,立即通过怀中雪玉,将望霞坡上卫诚的反应、以及那“炭翁”关于皇帝銮驾提前的警示,尽数传递给了玄。
信息送出,他不敢有丝毫喘息,立刻铺开舆图,手指在北边官道上迅速划过。若那“炭翁”所言非虚,銮驾行程提前半日,那么最快今日酉时前后,皇帝的先锋仪仗便能抵达驳银城!
时间紧迫得令人窒息。
“来人!”他沉声唤来亲信,语速快而清晰,“即刻加派三队精干人手,往北边官道方向延伸三十里,严密监控一切车马动向,尤其是皇家仪仗。若有消息,不惜马力,立即回报!”
“是!”亲信领命,匆匆而去。
李青临独自立于窗前,望着窗外依旧阴沉的天空。驳银城,这座边陲小城,即将迎来它前所未有的时刻,也即将被卷入一场他竭力避免,却无法阻止的巨大风暴中心。
他回想起卫诚离去时那阴沉而不甘的眼神,知道暂时的退却绝不意味着放弃。皇帝亲临,只会让这份贪婪与势在必得,膨胀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雪原,望鹿崖。
玄接收到了李青临传来的全部信息。琉璃色的眼眸中寒意凝结,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冻结了。他看了一眼身旁因灵力消耗过大而正在调息的吴适归与谢流光。
“皇帝,将至。”他言简意赅地告知了二人最新的情况。
吴适归缓缓睁开眼,眼中虽带疲惫,目光却依旧沉稳锐利:“比我们预想的更快。”
谢流光调息完毕,活动了一下手腕,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来得正好,省得我们再去寻他。正好让他亲眼看看,他觊觎的东西,到底有多‘烫手’。”
玄没有理会谢流光话语中的锋芒,他的视线投向东南方向,那是驳银城所在,也是帝王车驾前来的方向。
“灵力耗损,需时恢复。”玄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断,“承露盘之力,不可再轻动。明日之前,封闭谷口,非我准许,任何人不得出入。”
他需要时间让吴适归和谢流光恢复,也需要时间让雪原灵脉从刚才的剧烈波动中平复。更重要的是,他需要根据皇帝的真正来意,做出最终的判断与应对。
一道比以往更加凝实、带着凛冽杀意的无形屏障,悄无声息地笼罩了整个九色鹿部族的山谷入口。
与此同时,北边官道上。
浩浩荡荡的皇家仪仗,并未如往常般缓慢行进。巨大的、由八匹神骏拉动的銮驾被护卫在队伍最中央,车轮滚滚,碾过积雪的官道,速度远超寻常。
銮驾之内,身着常服却难掩威严的爰朝皇帝,正闭目养神。他的手指轻轻敲打着膝盖,脑海中回荡着卫诚通过特殊渠道快马传回的信息——
“祥瑞确凿,异象惊天,然其性桀骜,自带凶险,强行收取恐有不测,臣暂缓兵锋,详探其弱,以待陛下圣裁。”
消息言简意赅,却让皇帝心中那股灼热的火焰燃烧得更加旺盛。
确凿的祥瑞!惊天的异象!
哪怕带着凶险,那又如何?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世间岂有他不能掌控之物?越是难以征服,越能证明其价值!卫诚的谨慎在他看来,虽是老成持重,却未免失之胆气。
他睁开眼,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贪婪与志在必得。
“再快些。”他低沉的声音传出车外。
“是!”车外传来恭敬的应答,队伍的速度再次提升了几分。
帝王之欲,如同出闸的猛虎,已无人可阻。而其目标,直指那片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汹涌的雪原。
驳银城内,李青临收到了第一波探马的回报:
“禀大人,北方三十里外,发现皇家旗号,队伍行进极快,预计酉时可达!”
风暴之眼,已然降临。
就在玄下令封闭谷口后不久,一道身影出现在了那层新布下的、带着凛冽杀意的屏障之外。
来人依旧是一身破旧毡帽与粗布棉袄,背着一个空了的炭筐,正是那日驳银城外的“卖炭翁”。他站在屏障外,并未强行闯入,而是慢悠悠地放下炭筐,从怀中取出一物——一截枯槁如同死木、却隐隐流动着内敛灵光的树枝。
他将树枝轻轻抵在无形的屏障上,屏障顿时荡漾开一圈柔和而稳定的涟漪。老者抬起头,朗声道:
“北境故人,受黄粱城主之托,特来拜会雪原守护者。愿以‘建木残枝’,暂稳此方灵脉,解诸位燃眉之急。”
屏障之内,玄的琉璃眸转向谷口,冰冷的脸上带着审视。吴适归与谢流光也来到他身侧。
吴适归眉头紧锁,盯着屏障外那陌生的老者,心中充满疑虑:“此人是谁?黄粱城主何时派了这样一位‘故人’?我为何从未听闻?”
谢流光则抱着手臂,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老者,本能地评估着:“这老家伙……脚步沉而不滞,气息隐而不发,不像普通卖炭的。”
玄沉默片刻,谷口的屏障缓缓分开一道缝隙。
老者微微一笑,踏入了屏障之内。然而,就在他完全进入屏障、脱离外界视线的刹那,异变发生!
只见他伸手在面庞上一拂,那布满风霜褶皱的人皮面具竟如蝉蜕般悄然滑落,露出了一张截然不同的脸——一张约莫二十出头、眉眼干净、透着开朗与坚毅的年轻面容!同时,他原本佝偻的身躯也挺拔起来,虽仍穿着那身破旧棉袄,但整个人的气质已从垂垂老朽,瞬间转变为清俊挺拔、眼神明亮的青年!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吴适归和谢流光都吃了一惊。
吴适归心中剧震——叶羡棋!原来是他!
那个曾在驳银城外险境中出手相助、赠药疗伤的采药人。当时对方通报名姓时他并未深想,只当是江湖异人,此刻两张面孔重重叠合,才惊觉其中关窍。城主竟从那时起就已派人暗中随行?这认知让他脊背微凉,仿佛自己与谢流光一路行来的种种,皆在他人棋局之中。黄粱城的水,远比他认知的更深。
谢流光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是更深的兴趣:“啧,有点本事。这手变脸的功夫,比江湖把戏高明多了。” 他原本的戒备并未减少,反而因这手精湛的伪装而更加警惕,同时也生出了一丝棋逢对手般的探究欲。
青年——叶羡棋,将手中的人皮面具随意收起,对着玄和吴、谢二人抱拳一礼,笑容爽朗,声音也恢复了清越:“在下叶羡棋,之前情非得已,以伪装行走,还请诸位见谅。”
他随即神色一正,双手托起那截“建木残枝”,对玄说道:“守护者,此乃上古建木崩毁后的一点残留核心,内蕴‘稳固乾坤’的本源法则。城主以其法力温养千年,可完全替代承露盘,长期稳定此地灵脉,使其如常运转,不至因失却承露盘而失衡崩溃。”
他特意强调了 “完全替代” 与 “长期稳定” ,这是与之前方案最关键的不同。
“然,”叶羡棋话锋一转,坦诚道,“此物终究是‘残枝’,其力仅在于‘守成’与‘稳定’,无法如承露盘般汇聚天地灵机、演化万物生机、亦不具备承露盘那等沟通梦与现实界限的无上妙用。它只能保住雪原根基不损,却无法让其更进一步。并且,一旦启用,需与地脉深度融合,恐难再轻易移动。”
此言一出,玄立刻明白了其中关窍。这建木残枝是一个 “完美的替代品”,但也是一个 “功能单一的基础设施”。它能解决承露盘离位后灵脉崩溃的核心危机,使得吴适归可以带走承露盘而无后顾之忧。但与此同时,它也绝不可能满足皇帝对“祥瑞”、“长生”的贪婪幻想,因为它在“展示神异”这一功能上是缺失的。皇权的冲突核心,依然牢牢锁定在可以被带走的、功能强大的承露盘本身。
这既解了他们的燃眉之急,又丝毫没有削弱主线矛盾的张力。
玄的琉璃眸凝视着那截建木残枝,感受着其中纯粹而磅礴的稳固之力,又深深看了一眼叶羡棋。片刻后,他缓缓颔首:“可。”
他接过了建木残枝。下一刻,他身影一闪,已出现在祭坛中央。只见他将残枝轻轻置于原本承露盘悬浮的位置,双手结印,引导其力量与雪原地脉相连。
嗡——
一股浑厚、沉稳、如同大地般可靠的力量波动以祭坛为中心扩散开来,原本因承露盘离位而产生的那一丝微不可查的灵脉涟漪,被迅速抚平。整个雪原的灵脉,在这股力量的支撑下,恢复了之前的平稳运转,甚至更加沉静厚重。
叶羡棋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吴适归感受到周围稳定下来的灵机,心中对城主的深谋远虑感到敬佩,但那份关于“棋子”的隐忧已悄然扎根。而谢流光则挑了挑眉,看向叶羡棋的目光中,少了几分审视,多了几分“这家伙倒还真有点用处”的认可。
承露盘此刻正安静地躺在吴适归的行囊中。带走它的最后障碍,已然消除。
叶羡棋看向吴适归,笑容依旧开朗,却意有所指:“吴使者,此间事既了,您肩负城主重托,应是时候动身了。至于那位人间帝王……”他目光转向谷外,“就交给此地的守护者,以及……在下去周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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