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微暖,雪化未尽,小院外仍泥泞斑驳。
但林青禾却没停下脚步,她站在屋檐下眺望着院外的荒地,那片杂草与碎石堆混杂的小坡地,在她眼中却如一张等待书写的白纸。
“咱们得种菜了。”她语气不轻却坚定。
众人闻言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豆腐虽能换粮,但再多也是豆子米饭,总不能顿顿靠换。若能种些青菜,不说全靠它果腹,能添点绿叶、调节膳食,也总比天天干饭好得多。
“我不懂种地。”林青禾很坦率,望向众人,“但我知道,吃的东西必须自己想办法搞出来。”
“你不懂,我懂!”吴春花第一个笑着上前,撸起袖子,“我们庄户人不就是种了一辈子地的?”
“是啊,庄稼丫头,连地头蚂蚁都能看出风向!”赵芦花也爽朗应声。
陈谷香一边拎着锄头,一边喊罗玥:“快把鱼骨豆渣都倒到东边地头来,我来教你怎么堆底肥。”
众人行动起来,把屋前屋后那些狭长地带清理干净,拔草翻土,顺手拾起的鱼肠、鱼骨、豆渣、灰泥都归到一处,堆成几大堆肥料,放置一边沤着。
“这都是宝贝,哪怕再臭,也得留着。”赵芦花皱着鼻子道,“庄稼就吃这个。”
为了方便后续管理,林青禾干脆用树枝和炭笔画了一张“种植分区图”,按日照、坡度、水流方向划分出几块小块地,用来分别试种不同的作物。
“我们先种试试,看看啥发得好,再按情况扩大。”
“你这个图……虽然怪,但还真有点意思。”周晓萍端详着,“那我来挑阳面地块种芜菁,发得快,还能连着吃。”
“蕨菜种这边,我记得那边湿。”陈谷香指着角落,“还能种点灰菜、苦菜,等雨水一来就疯长。”
“还有香葱,割一茬还能再长,最是省心。”赵芦花补充道。
大家七嘴八舌,铲地、拣石、堆肥、撒种,干得热火朝天,倒也没觉得春寒料峭。
孩子们拿着小木铲在一旁帮忙翻地,还学着画“垄沟线”,跟着大人玩得不亦乐乎。
天光暖融,炊烟袅袅,鱼腥与豆香混杂着翻土的泥味,竟带出几分接近生活本真的踏实与喜悦。
林青禾站在坡头,看着地里一点点被整理得清清楚楚,一格格分区的种植规划慢慢落地,心头竟生出一种久违的轻松感。
*
夜里落了一场雨,把山间的残雪冲得七七八八,院前那块原本寸草不生的荒地,如今已被翻松出一片粗垄,泥土泛着微温的气息。
林青禾裹着旧袄站在垄边,脚下是清晨才撒过草木灰的湿土,锄头握在手里,掌心生硬得有些别扭。
她不是农人。她知道怎么躲子弹、拆枪械、穿越无人区,却不知道怎么在春雨后翻一块地,种出能吃的东西。
可她得学,她必须学。
“林姑娘,这块地不行。”
身后传来赵芦花的声音。她蹲下身,捏起一撮土在指间搓了搓,“沙壤多了,得往里添肥,不然苗长不起来。”
她起身指了指西南角:“那边下脚重,地硬,该先用锄头松透,菜蔬才扎得住根。”
“我记着了。”林青禾点头。
旁边的吴老汉背着手走过来,脚步慢却稳。他站了一会儿,皱着眉头说:“这里去年有人种过,留了老根。得先烧一遍,不然转年虫子多。”
“用草灰撒一圈,再兑水淋进去,清根除虫。”他顿了顿,“这是老法子,不见得最灵,但靠得住。”
“好咧。”林青禾声音不高,却认真地朝他颔首。
她听得仔细,脑子飞快运转,把每一句话都记下。
她知道,地不是她能教别人种的,她只能学会安排、协调,把有限的人力用在最对的地方。
不远处,林通正和刘榆修整破旧的锄柄,几个少年轮换着用木叉挑泥泞,积水从低洼处缓缓流出,在垄沟中晕开一片浅浅的浑色。
那是生的颜色。
这一日,小院分出五人随林青禾开垦荒地。
赵芦花会撒种,会看土色,手脚快,眼光也准。
陈谷香不多话,但下锄均匀,是耕田好手。
魏长福力气足,年轻肯干,背土翻地从不喊苦。
吴老汉虽老,讲起种地的门道却头头是道,是小院里真正的“地书”。
他们一个个轮着来,不等林青禾开口,自觉接了活。
她什么都不会,却没有被搁在一边。她跟在他们后头学,看他们怎么分垄、怎么下种、怎么撒灰。
半天下来,脚底陷了泥,袖口溅了浆,手上也起了泡。
可她咬牙没吭声,太阳斜着的时候,已能看懂地里的三道垄走得是不是直。
春雨初歇的第二日,小院外那片曾是荒土的地方,起了第一道规整的垄沟,种下了头茬蕨菜、芜菁、香葱。
青苗一株株埋进土里,像是努力把活路扎进地里。
林青禾站在垄头,望着一片湿土。
风吹过来,带着细细的泥土香。
她心里无声地想着:活下去,不止是咽口气。
还要种下一些东西,在泥里、风里、雨里发芽。
——那样才算,真的活着。
但林青禾也明白,小院前这点薄地,不足以撑起五十余人的口粮。
所以种地之外,她另备了路。
每日清晨,她都安排熟手上山觅食,分三五成组,循着她在地图上勾过的路径,往后山林谷搜去。
山林之中,危机重重,可这支人队里,有太多人,是从连庆山那段血与雨中走出来的。
哪怕是个十二岁的孩子,到了山林里,手脚都比寻常大人利落。
罗玥、王翠翠、孙冬生、刘榆、蒋顺这些少年,早学会了如何设套、分草、听风辨物。他们带着新手,每天早出午归,偶有斩获,日日不落。
这几日,带回最多的是野葱、山芹、灰灰菜,还有一窝山鸡蛋。
再远一点,罗玥她们在溪边发现野蜂窝,取了两瓢蜜。
那一夜,小院里最小的几个孩子高兴得围着罗玥转,小青麦搂着蜂蜜罐不放,小石头流着口水眼巴巴望着。
林青禾站在廊下,看着这群小孩子眼里重新亮起的光。
活着的不只是靠菜根与豆粥。
更靠一点点甜,一点点热,一点点撑下去的盼头。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