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又过去多少个日夜，符银听见地牢外的狱卒们交谈。

“陛下又要御驾亲征了。”

“听说了，这次只带了八万精兵，怕是不够。”

“你胡说什么？陛下骁勇善战，就算是五万精兵也够！”

“陛下英勇自是不用怀疑，只可惜里头这位，曾经也是陛下手底第一暗卫，第一将军，如今却只能待在这里，日日受刑。”

“暴殄天物。”

“……”

符银听完他们的谈话，沉默着闭上了眼睛。

当夜，地牢里传来一声闷响。符银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打晕了送饭的狱卒，从狱卒身上取来脚踝锁链和牢房门的钥匙。

钥匙插进锁孔时，他的手抖得厉害，不是怕死，是怕来不及。

马厩里的战马闻到血腥味不安地嘶鸣，符银扯下一块衣襟草草包扎伤口，随后翻身上马。

他没有盔甲，没有佩剑，只有腰间别着的一把匕首，是林瑾许多年前赏给他的。

寒风如刀，割开他未愈的伤口。符银伏在马背上，数着心跳赶路。

战场上的厮杀声远远传来时，符银的马已经口吐白沫，他跌跌撞撞冲进战场，眼前的景象让他血液凝固。

林瑾被十余名寒国精锐围在中央，龙袍染血，却仍在厮杀。

“陛下——！”

符银的呼唤淹没在喊杀声中，他急红了眼，赤手空拳冲进战阵，用身体为林瑾挡下一刀又一刀。

温热的血模糊视线，但他还是看清了城墙上寒光一闪。

“小心！”

符银用尽全力扑向林瑾，城墙上那支羽箭破空而来，精准扎进他的后背心口，剧痛让他跪在地上，却还是不肯倒下。

“符银？你怎么会在这里！”林瑾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那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符银想笑一笑，却猛地喷出一口血来，他还是坚持不住，那支羽箭已经射穿心脏，他活不了。

他费力地抬起头，恍惚间，仿佛看见七年前那个雪夜，少年皇子向他伸出手。

符银艰难地抬起手，想擦去林瑾脸上的血，却在半途无力垂下，只轻飘飘地留下一句：“为陛下赴死，是我的荣幸……”

他彻底失了声，倒在尸堆之中。

劫后尸丛起，终还白骨乡。

林瑾呆滞地看着符银的尸体，突然发现，原来那面具下的脸竟如此年轻，这个为他挡了无数刀剑的暗卫，今年只有二十一岁。

战场上的厮杀声渐渐远去，这一战，寒国大胜。

林瑾回宫时，左臂缠着厚厚的绷带。太医说箭伤再深一寸就要截肢。魏玉看得心疼，日日捧着药匣跪在塌前，为他换药。

自从大败而归后，林瑾就没说过话，此时却突然开口，声音中带着疲惫：“符银，葬在哪里？”

魏玉的手顿了顿，思索道：“葬在梅林了。”

那是符银生前最爱的地方，每年初雪，暗卫都会在那里站一整夜，于是他自作主张，将符银葬在那里。

此时被问起，魏玉有些后怕，因为他担心林瑾会怪罪，于是偷偷抬眼去观察天子的神色，发现并无责怪之意，这才放下心来。

“他今年，才二十一岁。”林瑾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也不知说给谁听。

魏玉没敢接话，低着头默默换药。

又过几日，林瑾不知怎地发起高热。

林瑾在梦中冷得发抖，魏玉轻手轻脚地为他添被时，突然被拽进一个滚烫的怀抱。

“别走，我只有你了……”高烧中的人死死搂着他，脆弱的呢喃是他从未听见过的。

魏玉浑身僵住，这句话像蜜糖又像毒药，让他既甜蜜又心碎。他知道陛下认错了人，这些话只是透过他说给别人听的。

这段时日，魏玉衣不解带地守在榻前，用冰帕子一遍遍擦拭那滚烫的额头，没过几天，林瑾竟奇迹般的退烧了。

痊愈后的他变得沉默寡言，再没提起出征的事。

两国边境已经停战月余，百姓们终于能喘口气。

这日，魏玉正在给院内白茶花浇水，忽然有小太监慌慌张张跑来：“总管大人，陛下那边出事了！”

水壶当啷落地，魏玉来不及换衣裳就往外跑，却在拐角处后颈一痛，他震惊地回过头，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看清了那人的脸，正是刚才的小太监。

再次醒来时，魏玉发现自己被五花大绑地扔在马背上，头和脚朝下，整个人弯成个拱形。随着马的奔跑，马背一下又一下击打着他的胃部。

魏玉费力地抬头望向四周，发现早已离开燕国的地界，他忍着恶心，问那纵马的人：“你们是何人，要带我去哪？”

侍卫用厌恶的语气回答：“少废话，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于是魏玉很识趣地闭嘴了。

他从未感觉时间过得如此漫长，眼前阵阵发黑，已经分不清白日和黑夜。

不知过去多久，马匹终于停了下来，魏玉迫不及待从马背滚落，蜷缩着身子不停干呕起来。

侍卫拽着他身上的绳子，将他从城外一路拖到皇宫内，他的鞋子磨破了，地上尖锐粗粝的石子划破脚底，在路上拖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他像破布一样被扔在地上，再抬头时，眼前映入一双玄色缎面绣金靴。

“抬头。”这声音清冷如玉，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魏玉缓缓仰起脸，阳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终于看见林瑾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这张脸，与他有七分像。

薛祈身着明黄龙袍，冠玉生辉，周身贵气逼人，他却满身血污，衣衫褴褛，瑟缩着趴在地上，连对方的靴都子不敢沾染。

一个是天上太阳，一个却是地上污泥。

终究是不一样的。

薛祈俯视着太监的脸，似是意识到什么，眉头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挥手道：“带下去吧。”

魏玉被关进牢房里，他不知这寒国皇帝将他抓来意欲何为，一想到有敌国人混进皇宫里，他就不免担心起林瑾来，想他是否安全，也想他是否发现自己的消失。

然而第一个问题的答案，他在晚上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