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瑜晏醒来时,屋子里空荡荡的,门依然敞着。
他呆了一会儿,缓缓坐起身来。
低头间,但见榻下安放着一双干净的步履。
浅黄的鞋上绣着吉祥的图案,林瑜晏双脚半悬在空,最终绕过鞋履贴在一旁的地上。
他轻踩莲步,小心翼翼,朝门口而去。
外面的风瞬间袭击他的身体,冷风中他瑟缩着紧裹衣裳,怀抱自己。
一个辛勤的背影在林子不远处忙碌,一旁的帮手不乐意的说道:“瞧公子的手,您别弄了!还是小人来吧。”说着将高伯乾挤到一边,抢过他手里的斧子卖力的砍了起来。
高伯乾不再跟他争抢,低头拔掉手上的木刺。
木刺虽小,可扎得人生疼,他一边弄,一边说着:“我现在入城再添些入冬的东西,你在这里好生照看他,记得按时喂药。傍晚就能回来。”
“我去吧!”仆役欲丢下斧子,高伯乾已转身上马朝着仆役摆摆手,自行去了。
“这么亲力亲为。还信不过我!”仆役不满的嘟囔两句。继续砍柴,这会儿正架着柴堆儿准备煮药。
刚转身没走几步,便看见门边立着的人,竟然起来了。
林瑜晏双脚光秃秃踩在泥间,目视高伯乾的背影直到彻底消失。
“你去哪!”那仆役吓得大喊,林瑜晏身体微颤,侧目瞧着紧张兮兮的人,脚下不过跑出几丈远。
“你去哪儿!”仆役吓得跑上前,正欲扯住他的手臂。林瑜晏反应的快,轻巧躲过。
趁那人扑空的功夫,林瑜晏猛的发力,向林间另一条小道跑去。
“你给我站住!”仆役一惊,赶忙追去。
一路追到一条山溪旁,溪水缓缓,仆役气喘吁吁叉着腰,大吼:“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他实在没有力气了,想不到自己竟然被一个病怏怏比了下午。
不过,没成想这骂人的脏话还挺管用。
林瑜晏当真停了下来,立在涓涓的溪水间。
初冬的缘故,水流很小,一双纤纤玉足在水中隐隐晃动,水温竟有些暖意。
衣摆虽被他提着,可还是有一角被浸湿。
仆役见他停下,望着他的背影,鼓起勇气有道:“你这副样子能跑去哪里?要走也行,总要给我家公子道个谢吧!你还有没有良心?”
说这话时他生怕把人吓跑,可又觉得激将之法有用,这才大胆一试。
初冬暖阳的光辉洒落林间,溪水波光闪闪,林瑜晏的脸颊似添新妆,闪闪发亮。
他微微回首,仆役还是被他脸上的伤吓到了。
这样的光晕里,林瑜晏一只眼皮耷拉着,半张半闭,总觉得是个心思很重的人。
然而,另一只完好无损的眼眸中闪烁着疑惑的光辉,灵动可人。
仆役气喘吁吁直起身,见他动了一下,忍不住怒道:“十多年了!我都不知道你是谁。可这十多年来,我跟在公子身边,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清楚吗……就是因为你!就是你!他不爱回家,一次次往这辽东郡跑。多少次都决心不再回来,却无数次的绕着襄平县行商,总是一万个不小心又回到那襄平县来。我家公子打小没流过眼泪,可你昏迷不醒的这些天,他的泪都快哭干了。你知不知道……你不知道……你不知道他喜欢你……他也不自知。可我跟在他身边多少年了,怎能看不出来?也不知前世造了什么孽,一纠葛就是十多年!可你倒好!啥都不知道!”
说着说着,这家奴似是感同身受,竟呜咽起来。心中越憋越难受,忍不住泪水汹涌。那泪雨似随着溪水,侵入林瑜晏的足底、全身。
仆役不满的继续吼他:“你又要跑去哪里?你总是不见,他总是找你!你又要去哪儿?”
林瑜晏愣在原地,看着那伤心人。
他浑然不知对方为何如此悲恨交加。
若你不是高伯乾,怎会真的感同身受。怎知这十多年来那断断续续挣脱不去的执念。
二人僵持许久,一片枯叶缓缓落入水中,停留在林瑜晏腿旁,骚的他痒痒。
下一瞬,他还是毅然决然,踏起水花,跑走了。
连头也不回。
他听见那仆役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可他不明白。
他心中很慌,莫名害怕高伯乾回来自己就逃不开了,莫名害怕自己会欠着谁的还不清,最重要的是,他想要回到爱人的身边。
瞧着林瑜晏消失的方向,只地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
仆役欲哭无泪,倒坐在地良久。
— — —
林瑜晏穿梭在山林间,看着太阳的方向判断着自己要去的方向。
即使风头未过,即使自己还有丧命的可能,但无论如何,死也要死在仙音庙前,也要死在庙后埋着的骨灰边。
跋山涉水间,太阳不见了,身边飘起的雪花,一片片润湿了林瑜晏微张的唇。
夜来了。
北方的冬天,开始下雪。
高伯乾坐在门前,看着漫天飘洒的雪花,一言不发。
— — —
仆役站在屋中盯着主人的背影。就连他自己也从曾有这般的没落。他家的公子不是个喜欢沉默的人。
“林瑜晏……”
回来的路上,在溪边见到自己的仆役,听说林瑜晏走了。
朝着南边跑走了。
高伯乾牵着马回到屋前,就没再说过话。
他知道,林瑜晏是朝着襄平县去了。
不用猜他也知道。
林瑜晏去襄平郊外的仙音庙了。
那里再破再烂再荒芜,却还住着他的爱人。
“诶!”随着一声长叹,高伯乾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尘土。
摇头间,他在心中自顾自的安慰起来:我何苦跟已死之人过不去呢。
想及此,他又高兴起来,吩咐家奴道:“现在整理东西,连夜启程赶回襄平北郊的仙音庙去!”
“公子!”仆役显然不满,可看着高伯乾坚定的神情,也只能默默忍下,径自去了。
“他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二人跳上马车,高伯乾呵出一口冷气,不知道是对自己说的,还是对仆役说的。
— — —
赶路还在夜里,林子悄然一片,整理好一切的主仆二人驾马随林瑜晏白日里走过的路,缓缓前行。
山林很快就被雪花覆盖。
一层薄薄的淡蓝包裹着这方天地。
夜里,白雪在昏暗的灯中泛着寒光。
“公子!你记不记得好些年前,咱们绕过襄平的时候走过这条路,还被人劫了道,还是林公子救了咱们的!”仆役只是断断续续、三三两两的知道些事,他原想说些过去的事叫高伯乾不那样郁郁。只是他不知,他提起的这件事,却是高伯乾心头的一把刀,割得他钝痛。
“恩!”他苦笑一下,十分牵强。
只有高伯乾知道,那年的林瑜晏便不是林瑜晏了。
见他沉默,仆役也不再说话,只想专心驾马,提快行速。
“雪越来越大了。”高伯乾抬眼看着天空旋转而下的雪花,紧一紧自己的衣领。
“这雪该晚点落,该晚点的……”他喃喃自语,仆役不明就里,揉揉冻的鼻头。
高伯乾想,若是晚些落,他的林瑜晏就不会受寒,不会被风吹雪打也不知他现在有没有抵达仙音庙。
如此这般,担心了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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