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醒来，张开兴松的睡眼，只觉得怀里空荡荡的。

这还是高伯乾头回睡个踏实觉。

这一觉睡得颇久。

醒来时，林瑜晏不在眼前。

他瞬间一个激灵清醒过来，随即跳出马车。

家奴正在庙前空旷的地上架起木柴，准备生火。

看他出来，赶忙问好，“公子醒了？”

“他呢？”高伯乾急匆匆问及他，一边环顾四周。

“您瞧！”家奴凑凑嘴。

顺着他指去的方向，高伯乾在马车后看到露出的衣摆。紧忙跑了过去。

林瑜晏正站在车后摆弄着诺大的箱子。怀里还抱着刘承的骨灰，一只手动来动去想要打开那箱子。

“你在干什么？”高伯乾走近问道。

此时，林瑜晏已经打开箱子，箱里乱七八糟堆放许多东西。有一把陈旧的琴，躺在最上方。

林瑜晏看到那琴，只是随意摆弄过去，继续翻找东西。

“你找什么。”高伯乾上前一步询问，脑袋探入自己的箱中一探究竟。

“火燧，公子。”家奴冲他喊。

高伯乾顿时会意挤在林瑜晏身旁一起翻找。

木燧身小，在偌大的箱子里很不易找。

好一通折腾才找到那小东西。

他将东西递给林瑜晏叫他送给家奴，自己则留下整理。

林瑜晏缓慢接过，犹犹豫豫的离开了。

高伯乾回眸看着箱旁搁置的瑶琴，单手抚上琴身。

这把琴险些被他遗忘，他看着琴，再望望林瑜晏，没有由来的笑了。

指尖不经意间触碰到“万奉贤”三字，一种悲伤的情愫浮上心头。

高伯乾从林瑜晏的身上收回目光，瞧着那三个字。

— — —

恍恍惚惚间，高伯乾在灯火忽明忽暗中看见一冷傲之人看着自己，居高临下、趾高气昂的问：“来此何故哇？”

再观自己，竟是宦官装扮，双手奉上一把瑶琴，低着头唯唯诺诺，似有几分怕他。接着画面一转，趾高气扬的男子忽而翻脸，挥动双手，长袖漂浮间，这把瑶琴转眼被抛至阁下。那人以一种极不痛快的口吻冲着自己说道：“好好的东西就这么叫人毁了。”

“我好心修缮于你，是擅自刻了大人名字……”高伯乾看到自己很没出息的带着哭腔，冲下阁楼……

记忆里似下了一场暴雨，冲刷着一切，渐渐清晰。

小宦官模样的自己冲入雨消失不见。

可高伯乾从未清楚的看到那人的脸，但他能感觉出对方脸上莫名的欢喜。

手指触摸到琴身时，触感如此真实。

“万奉贤”三字总能让他想起阁楼上那个人，那张脸应是完美无缺，没有伤痕。

高伯乾不难分辨出这正是多次出现在幻觉里的男子。

而今耳中不断重复身为小宦官的自己说的那句：是擅自刻了大人的名字。

如此算来，活在自己脑海里的人正是万奉贤，也正是这把琴曾经的主人。

不知为何，高伯乾觉得自己很爱梦里的那个人，这样浓烈的爱意让他灰溜溜瞅向林瑜晏，莫名的负罪感涌上心头，甚至觉得那是对林瑜晏的背叛。

“公子，我今日打了野兔，烤咱们野兔如何？”家奴兴奋的举着兔子冲着高伯乾晃悠，高伯乾揉揉自己的额侧，轻轻点头。

他的目光扫过林瑜晏，那人正呆愣在一旁，抱着刘承的骨灰，出神的想着什么。

看到林瑜晏，就会无数次的想起奇怪的片段。

高伯乾觉得自己糊涂了。

赶忙将琴放好，盖上箱子，粗略整理一番，走到家奴的身边，道：“我来烤兔肉，你骑马去城里买些清粥小菜。顺便买些粮食留用。”

他接过家奴手里的兔子，那兔子还是活的，两腿狠狠地蹦跶。

高伯乾一手抓住兔耳，一手拉住兔腿。

林瑜晏就站在原地发呆，高伯乾就看着林瑜晏发呆。

家奴知道高伯乾的意思，林瑜晏的喉咙不适合这些干硬之食，他只能吃些清粥，以便下咽。

这样活着还真是辛苦。家奴在心里暗叹，骑着马儿就下了山。

高伯乾一边烤着兔子，一边透过蹭蹭上窜的烟火偷看林瑜晏。

— — —

火焰里，那人身影晃晃悠悠变形了。

“瑜晏！”高伯乾终是忍不住唤他的名字。

林瑜晏回神亦冲他一笑，这笑匆匆，似不走心。转而一言不发的上了马车。

高伯乾一头雾水，狠狠扯下只兔腿塞入口中，可惜食之无味。

车里，烤兔肉的香气阵阵传入。林瑜晏抱着刘承的骨灰捂在腹间，胃里传来咕噜咕噜的饥饿感，叫他难以忍受。昏迷不醒的那些日子他一直靠药来维持。

如今醒了，奔波许久，滴水未进。不由艰难吞了吞口水，这般忍饥挨饿的睡着了。

这么些年，他都是这样过。没有食物的时候只要睡着就会忘记饥饿。

— — —

家奴回来时已是傍晚。

粥也冷了。

架起的火堆一直燃烧着，高伯乾将粥重新加热，又将烤好的兔肉剃了骨头切成一小块儿一小块儿的，烩入粥里。

傍晚时，小雪花慢慢在天空飘起。

他掀开车帘，林瑜晏已经在里面蜷缩着睡着了。

“瑜晏！”高伯乾迅速钻入车中，生怕风雪灌入车里冻着了他。

“瑜晏。”他再次叫他，林瑜晏这才缓缓张开眼睛。

端着一碗粥而来的高伯乾冲他柔和的笑，一边说：“让你久等了，喝点粥。饿坏了吧。病的这些日子没好好吃饭。药正在熬，等喝了粥，晚些时候就能喝药了。我在粥里放了切好的碎兔肉，这样你好长得扎实些。不烫，温热的。”

勺子在碗边过滤一下，高伯乾吹一吹勺里的粥，唇碰一碰清粥，试了再试温度。保证万无一失的情况下，才递到林瑜晏面前。

看着粥里飘着的肉泥和菜，林瑜晏起身一手接过粥，不需要勺子，咕咚咕咚咽了下去。

瞧他吃饭的模样便叫高伯乾难受。

他不是故意饿着他，只是担心那些坚实的东西会伤到他的食管，所以才等到现在。

“你慢些。”高伯乾伸手轻抚着林瑜晏背，关怀道：“还要吗？”

不过一碗粥，高伯乾低头看着林瑜晏递回的碗，一碗粥而已，他几乎都没能喝完。

他的胃太小了，装不下这一碗清粥。

“再喝点……就一点，好歹把碗里的喝完？”

高伯乾祈求着再次把碗递到他的面前。

“喝完它……”他将碗放在他的唇边，林瑜晏犹犹豫豫接过，即便是一点，他勉勉强强喝了许久。

叫高伯乾难过的是，林瑜晏刚喝完不一会儿胃里便一阵骚动，脑袋拱到窗外，系数吐了出来。

林瑜晏回到车里难受的流眼泪。

高伯乾心疼的给他擦擦唇角，红着眼埋怨自己：“你若喝不下，别管我如何求你，只管拒绝就好。瞧瞧，看你难受我更难受！我帮不了你，我没办法，我没办法啊……”

他一遍又一遍的说着没有办法，一边忍不住流眼泪。高伯乾不想这样局促，迅速端着碗下了车。

林瑜晏坐在车里，呆了许久还没回过神了。

他不知高伯乾何以因此如此伤心。

下了马车，高伯乾便独自一人朝林子深处走去。

他想一个人散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