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澜二十五年初
与以往热闹喜庆的氛围不同,从城郭到大街小巷,入眼皆是白色。
白色旌旗,白色的绢花,白色的绸缎。只因天澜帝下令:“上京缟素三日,祭奠死去的烈士亡魂。”
祠堂里,大大小小二十余牌位,最前端一个牌位前放着一个金铃铛。
谢婉直勾勾的盯着前方的牌位,伸出手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字,一字一顿——夫护国公方氏方戟之灵位。
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快和孝布融为一体的苍白的脸上,映着病态的红晕,嘴角弯弯的挂起一抹笑意,让整个人于冰冷中头出来一抹柔意。
天澜帝推简王挡刀,彰显帝王之威;以三日缟素,宣告皇家之仁。这个结果,她谢婉,不接!
护国府门口熙熙攘攘挤满了人,男女老少,高官达贵,白衣乞儿,大家一个一个,慢慢地将手上的白绢花放在府门口威严的石狮子前。
小厮仰头看着自己老爷,奇怪的问:“您不是一向对这官员不屑一顾,怎么今日非要来这护国府。难道就只为在这放上一束白绢花?”
要知道自家老爷,全上京出了名的不给人面子,不论你是多么的位高权重,就算天澜帝来了,也得看这位爷高不高兴。
呃,当然这也就是在私下里说说,那位上位者来,面子还是要给的。
自己当初问:“老爷,这当官的也没招惹您,您这样,就不怕他们在背后使什么绊子。”
当时他是怎么回答自己的。哦哦哦!对,自家老爷老神在在的说:“我石崇做的是正经买卖,该上缴朝廷的我分文不落,至于下面想给我使绊子的,只要他们谁能动得了我,我石崇张开双手欢迎。”
好吧,总之,‘士”在他老爷这里的厌恶程度可排第一。所以这次他会出现在这,还结结实实的拍了这么久的对,自己真的不太明白。
石崇看着跪在护国府门口的那位老者,身上衣衫褴褛,枯皱的满是龟裂的手小心翼翼的捧着一个被干净的蓝布包裹着的什么东西。
他慢慢地掀开,热气从掀开的缝隙中争先恐后的涌出来,一个白白净净的热馒头。
老人以自己毕生所珍,拜别自己敬重了多年的英雄。
石崇眼神微转,看着铺了一地的白绢花,不答反问:“你说,为何这上京万家灯火为何而明。”
小厮想了想,不确定的回答:“因为有房子呀。”
“房从何来?”石崇接着问。
“人盖的呀。”小厮快速回道。
石崇的问题接踵而至:“那人又为何来上京?何以在此安家。”
“上京多好呀,繁华,安定,天子脚下。”
“安从何来?”
小厮愣了愣,不知从何答起。他心中涌出很多答案,皇权护佑?民风淳朴?周转便捷……却好像都不是。
“是因为,有那么一批人他们死了,所以我们才能好好的活着。”
石崇说完,紧了紧身上的大氅,一步一步慢慢地离开了这个让自己心中沉闷的地方,内心对着自己嗤笑:石崇你什么时候竞也生出了这幅悲悯心肠,真是庸人自扰!
石崇的话语重重的砸在这个还有些稚嫩的小厮的心肠,他抬眼想看看自家老爷,才发现视野里一片模糊,不知何时,湿热已经布满了脸颊。
他伸出衣袖,快速的将泪水擦干,转身看着不远处的府邸,红色的牌匾上【护国府】三个大字遒劲有力,和它的主人一样。
小厮撩起长袍,缓缓地跪了下去,俯身叩首,虔诚而庄严。一叩之后,他快速起身,追上前面走的慢慢悠悠的老爷。
小德子看着望着护国府的方向已经将近一个时辰的小主子,轻声劝说:“殿下,如果真的想去,我们就偷偷的去吧。”
肖禛将手中的已经凉了的酒,泼洒在青石板上,朝着那个方向,俯身拜别,久久而立。近似叹息般的说道:“不了,本宫此时不去,便是对他们最好的帮助了。”
他看着青海的方向,眼中有着歉意。自己还是太弱了呀。
已经停了几日的雪,此刻又纷纷而下。
昆阳城失,方家军尽数战死。宛城成了天澜和玄黓两国的防线。天澜帝派石守信率领大军驻守宛城,凤字营随大军返回边境线。
这一战,两国损失都不小,战后恢复,所需时间都不短。双方默契的按兵不动,调养生息,至此,达成了片刻和谐的场面。
天澜二十六年春,大皇子肖祜替父出巡,随大军进驻宛城。
同年秋,青海王出巡时,不慎从马上跌落,本奉命返京的方玄策,不得不继续逗留于青海。
谢誉看着端坐于长椅之上,十分惬意的吃着葡萄的祖父,叹了口气:“您这起码装一装不是。”
谢牧捋了捋花白的胡子,伸出手指放在嘴边,轻轻地舔舐了一下,错开纸张,津津有味的看着不知道从哪里抢来的话本,气定神闲的说:“那多难受,就算他要派人来,也得月余,我老头子都不急,你急什么。”
说着,瞥了一眼睡得好不惬意的方玄策:“策儿,你说是不是。”
方玄策翻了个身,眼睛都舍得睁:“嗯!说的对。”
谢牧哈哈大笑。
谢誉看着这两个不省心的人,咬着牙齿,吹了口气,算了,自己真的是白操了这份心。
天澜二十七年元月一日
太子肖禛及冠,这一日,上京好不热闹,大街上熙熙攘攘,文武百官不同时间奔向同一个地方。
大祀殿上,香案立于北端正中间,两边的礼官手举托盘,自西向东站立。天澜帝站在高处,俯视着三千台阶之下手持玉圭,站立着的他亲封太子殿下。
今日肖禛只着了一件鹅黄色镶金边袍子,宛如一块无瑕美玉熔铸而成玉人,即使静静地站在那里,也是丰姿奇秀,神韵独超,给人一种高贵的感觉。
众大臣看着这位殿下临立风中,衣袂翻飞,隐隐有了一种不怒自威的上位者的风度。这位殿下虽被立于太子已久,他们都惊然的发现,自己似乎是到今天才注意到这位‘掌权者’一样。
不由得后背一阵发凉。
肖禛在礼官的引导下,自台下而起,一步一步走到最高处,脚步不曾有片刻的怔愣,乖巧的双膝跪于天澜帝身前,轻起薄唇:“父皇。”
天澜帝按照礼仪的规定,为肖禛加上翼善冠、着上赤金袍——意喻太子可以参与国家的日常政事;再加皮弁——赋予太子更多的政治权利;三加衮冕——表示对太子身份的重申和肯定。
三冠加毕,天澜帝伸手拉起肖禛,拍了拍他的肩膀:“至此,你以成年,天澜这个责任,身为太子,也该有所担当了。”
“诺!”肖禛手持玉圭,俯身高声应道:“儿臣当为父皇分忧,守我天澜长久太平。”
哈哈哈哈哈。“好!”
下面的几位皇子,看着立于高台之上,与天穹接壤的那一抹赤金色,脸上神情各异,各自有这不同的打算。
肖祜面上看不出任何不妥,一年的边疆生活,竟然没有让这位大皇子染上丝毫的杀伐之气,依旧一身儒雅,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加冠礼结束之后,天澜帝便先行离开。肖禛这位刚刚加冠完的太子殿下,在礼官的倡导和音乐的伴奏中,坐于殿前,以最庄重的姿态,接受了百官的庆贺,结束半天已过。
肖禛适才回到府邸,小德子急忙上前,帮他把身上沉重的冠、袍去除,拿出常服帮肖禛换上,这才笑嘻嘻的从不远处的桌子上拿出一个精美至极的木盒,递到肖禛面前。
木盒长约10寸,由上好的紫檀木制成,一长串比鹌鹑蛋小一点的红色宝石镶嵌其中,整整九颗,高调的有些过分。
肖禛愉悦的勾起唇角,连两道浓浓的眉毛也泛起柔柔的涟漪,眸中流光溢彩,一扫疲色,好不欢喜。
“这个匣子能从青海这么远安全无虞的到达上京,也是不容易。”
小德子哭笑不得。他想到当时自己看到这一排这么大颗的红宝石的时候,差点没闪瞎了他的眼睛。这种极其高调的方式,不用猜都知道一定是青海那位小王爷的手笔了。
殿下虽然眼睛里写着嫌弃,语气却极其愉悦。小德子摇了摇头,默默地笑着退了出去。
肖禛慢慢的打开,木匣里被黄色的绸缎铺满,两个制作极其精巧的长刺静静地置于绸缎之上。
匣子内的另一侧,一根细细的红绳横在正中间,一个信封紧紧的附在上面。
肖禛慢慢的将信封抽出。
【殿下亲启】熟悉的四个大字映入眼帘。
“这么久了,还是毫无长进。”肖禛看着纸上入脱缰骏马般的笔锋,笑的有些无奈。
他有些小心翼翼的撕开信封,打开里面的纸张,看着里面姿态横生的内容,轻轻地抚了抚额头。
【殿下!及冠之日,不能当面相贺,特备此薄礼,遥祝,我的殿下此生平安顺遂。
匣子内这一对长刺是我专门求那南老头打造的,殿下,你是不知道,这个老头极其难缠,本来为你搜罗的书籍,全被他征走了。他……
啊!不好意思,扯远了。】
看到这个,肖禛笑了笑,仿佛看到那个青年极其怨愤的神情。尽管知道那人并听不见,他依旧轻声的回道:“没事。”
他接着往下看。
【这个长刺名字叫问天。那个,如果殿下不喜欢,可以重新换一个。它是由玄铁制成,无坚不摧,刺前端极为锋利,殿下用时,务必小心。
殿下既已及冠,有些人恐已蠢蠢欲动。青海路远,殿下如有任何不便,都可去护国府。方家虽不如以前,但仍可护殿下。】
这句话后,纸上晕上了一个小小的墨点,能看出这个人此时的停顿。
【我方玄策应允殿下的誓言,始终有效!
方玄策再次遥祝。】
肖禛,又看了几遍,这才放下信封,从匣子中拿出【问天】,轻轻的摩挲着,在长刺的正中间,一个小小的【禛】字刻于上端。他拿出另一只,果不其然在它的正中间也有一个【禛】字。
肖禛拿出长刀,右手握于长刺中间,指尖微动,动作极其干净利落的朝着刀面刺去。
“噌”两者相碰发出刺耳的争鸣声,刀从中间应声而断。而长刺依旧锋芒依旧,无半点损伤。
肖禛看着地面上断了两节的寒光,想起方玄策信的最后一句话,思绪渐渐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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