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

谢誉裹着厚厚的裘袍,看着练武场赤着膀子与士兵们对打的方玄策,暗自垂了眼睑。

从公孙旻离开那晚,他抱着数坛酒,喝了整整一夜,鬼哭狼嚎,好不狼狈,但至少还是个人。

自此,他便一直是这样,天微亮就来到练武场和各种人切磋,下午去找哥哥研习兵法,然后又回到自己的帐中挥拳直到半夜,如行尸走肉一般。

一直再等最后的一刀落下。

谢誉从来没有现在这般期望,他还是之前那个肆意张狂、令自己恨的牙痒痒的小王爷。

方玄策左脚蹬地,腾起,右腿狠狠的顶在那个将领的腹部,右手持拳,胳膊狠狠的压着他的脖颈,片刻后收手站起。

不等他伸出手,那位将领已经麻溜的起身,揉了揉带着痛意的腹部,看着眼站在不远处的谢誉,抱拳行礼,识趣的退下。

方玄策挑起挂在落兵台上的亵衣,快速的穿戴好,撑着栅栏一跃而下。

他来到谢誉的身边,没问什么,只是自顾自的往老王爷的大帐的方向走去。

谢誉知道,他必定是已经知晓自己是为何而来,便不再多此一举,只是加快脚步,跟着他。

两人一路安静如斯,就在谢誉以为要这样一直沉默到大帐时,一个声音轻轻的从头顶传来:“是不是昆阳城来消息了。”

“是。”

话音截止在这,方玄策没有再问,而谢誉自己也没在答。

大帐近在眼前,谢誉看着方玄策半步也没犹豫的掀帐而进,自己停在帐口不在往前。里面的情况自己不用进去都可以想象得到。

太过沉重,自己既然解决不了,亦肩负不起,那边不如从一开始便不去踏足。青海有大哥,上京有方玄策,他只想做个闲散世子,仅此而已!

大帐内,除了谢誉,所有人都聚齐了。

方玄策看向许久未见的姑姑,大步上前,抬手躬身,低头行礼,字字铿锵:“侄儿拜见姑姑。昆阳战事如何,还望告知。”

谢蕴看着十年前那个还未到自己腰部的孩子,现如今早已超过自己半头,但他终究还是个孩子,自己行军多年都很难接受,更何况这是他的至亲。

可她能如何,总有一些责任,只有他自己可以抗,也必须他来抗。因为那些将士虽守的是那肖家的江山,奉的却是他方戟的军令。

“昆阳城失,十五万方家军所剩三万,牵至宛城。”这位铁血的女将军终是无法硬下心肠,适时的打量着方玄策的神情,声音渐缓,:“你父帅,也在昆阳。”

方玄策神色微变,喉头微梗:“可有不妥之处。”

“大战之前,昆阳已断粮近七日。若不开城门,只需月余,昆阳可守。”

谢蕴理了一下自己接收到的消息。她并不知,方戟投石车做了什么改造,改变了投石车的重量和射程,有这力气在手,守住这座城池,只是时间问题。

“姑姑可知为何粮草迟迟未到!”方玄策嗓音微哑。

“不知!他们还在查。”上京那位对青海的防范不是一日两日,虽然在上京有耳目,终究不能太快。

方玄策知晓,他躬身,往外走去。

“阿策,你要去哪?”谢清瀚起身叫住他。

方玄策没有回头,平静的回道:“时间还早,再去练会。”说完,抬腿接着往外走。

谢清瀚没再阻拦,朝母亲和祖父作了个揖,也走了出去。

谢蕴看着坐在上方的父王:“这孩子这样没问题吗。”她满腹安慰的话语,连说出去的机会都没有。这样的情况反而让她有些忧心。

“他呀!”谢牧慢慢的摸着高椅上的虎皮,想着刚开始方玄策声嘶力竭的样子,沧桑的语调里多了一丝不忍:“只是长大了呀。”

方玄策没有像自己说的那样去练武场,他来到马厩中,解开缰绳,翻身上马,他并没有刻意拽着缰绳,轻轻的拉着,夹了下马肚子,轻声喊了声:“绿耳。”

马儿好像理解了主人的心情,它抬起前蹄慢慢的朝着前方走去,紧接着速度越来越快,飞驰而过。

狂风夹杂着冷意,方玄策迎风抬头,放任着疾风肆虐着脸颊,温热从眼角滑落,瞬间湮没不见。

方玄策不知道绿耳驮着自己跑了多久,直到自己感觉到周身都已经被寒风刮得毫无知觉了,这才抬手,勒住了缰绳。

他翻身下马,脚下一个趔趄,绿耳伸了伸脖子,及时给了一个支撑。方玄策想要勾起嘴角,夸一夸绿耳,才察觉,自己的脸部已经僵硬了。

他凑过身子,贴了贴绿耳,喟叹:“绿耳呀。谢谢了。”

稍微缓了缓,方玄策直起身子,转身看着昆阳城的方向,直直的跪了下去,双手撑地,俯身重重的磕了下去,久久没有起身。

“我方玄策发誓,不论始作俑者是谁,我都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将白炎军赶出昆阳城,带你们回家!”

范其终是在岁末半晚抵达了上京。

细雨横斜,积水顺着屋檐悄然低落,在白色的大理石地面晕开一圈涟漪。上京皇城灯火通明。

保和殿内,古琴涔涔、钟声叮咚,舞女身披薄纱,衣袂飘飘翩若惊鸿,乐师们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众位大臣举杯遥敬高坐于漆雕龙宝座上掌权者,笑意慢慢,好不热闹。

天澜帝看着一片歌舞生平的景象,龙颜大悦,高声说:“好!很好!赏!”

“诺!陛下。”王全福急忙转身,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一盘赏银,笑呵呵的递给乐坊司的掌教。

掌教急忙上前,双膝跪地,举手接过:“谢陛下赏赐。”

天澜帝挥了挥手:“起来吧。众卿不必拘束,守岁就应该热热闹闹的不是。”

“诺。”众人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众人美酒正酣,歌舞正盛之际,一个小太监着急忙慌的进来,踏着碎步,绕过人群,微微踮起脚尖,凑近王福全耳畔,低声回禀。

肖禛看着抬起胳膊,一点一点的抿着手中的酒,不动声色的观察着退居到一旁的小太监和走到父皇身边的王福全。

王全福面色微变,片刻也不敢耽误,他走到兴致正好的帝王面前,轻声的唤道:“陛下!”

肖彻将手中的酒杯递到怀里的美人唇边,佳人眸色如水的轻起红唇,用牙齿咬着杯子的边缘,仰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酒水顺着嘴角微微下躺,天澜帝愉悦的笑了笑,拿开酒杯,抬起佳人的下吧,一吻落在唇角,快速抽身。

王全福这才接着回禀:“护国公的副将求见。”

天澜帝理了理黄袍,神色看上去很是激动:“快宣!快宣!”

“宣范其副将进殿。”王全福面朝前方站直,高昂尖细的声音瞬间回响在大殿中。热闹的靡靡之音霎时间归于寂静。

范其这个人,在座的众人无一不清楚。

昆阳这一仗已经太久了,大家都在期盼这一结果,众官员的目光都投向敞开的大门。

一个高大的身影踏雨而来,距离太远,众人并看不清,只能听到雨滴打在盔甲上的叮咚声,直到快到门口,才看到这位将军的手里被艳红的披风包裹着什么东西。

肖禛捏着手杯的手微微颤抖,他快速的放下杯子,将手藏于长袖中,眼神紧随着范其上藏于披风之下的东西。

范其一步一步穿过朝堂众臣,穿过乐师舞姬,穿过皇亲国戚,始终未抬头。

他在大殿前站定,重重的跪于台阶之下,将手中的东西极小心的放在地上,扬手掀开披风,露出白色的匣子,以头抢地。

“罪臣范其,携方家十二万英魂,请陛下降罪!”

天澜帝双目为怔,鼻翼翕动,拍椅而起,大殿中众人急忙起身,齐齐的跪了下去。

“十二……十二万!方……方戟呢!”帝王语调微颤,不可置信。

方家军护中原近三十余年,大大小小的战役无数,什么时候被重创如此。

范其将放书信的盒子和包裹着的匣子高举于头顶,王全福赶忙走下去接住。

“陛下!”

肖禛先打开书信,里面将整场战役的来龙去脉阐述的很是清楚。

帝王的眼眸越来越冷,手剧烈的抖动起来。

昆阳此城和别的城池不一样,很难从地方调粮,所以第二批粮直接从上京出发。

“户部尚书,上前回话。”

人群中,一个身着紫色朝服的身材矮胖的人,低着头上前回话:“臣在。”

“第二批粮草何时从离开上京!”

“回陛下,粮草由简王护送,于冬月二十五日离开上京,预计最迟于腊月十五日之前抵达昆阳。”

“腊月十五日!那为何会二十四日都未送到。”帝王指着跪在台阶下的人,声色俱厉的问道。

殿内众人皆皱起眉头,默默地互相打量着,不敢出丝毫声音。

昆阳城情况众大臣都清楚,粮草迟了九天,这数十万将士,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户部尚书杨思义脸上的横肉抖了抖,身子低的更低,战战兢兢的回道:“微臣不知。”

“一群废物!那跪还跪在这干什么,还不去查!”

范其突然出声。

“回陛下!罪臣返京之时在双桥镇碰到运粮大军,简王说,中途遇到一批人,再醒来已经是七日之后。”

天澜帝看着范其语气急切:“可查出是何人所为。”

“简王并不知道。”

“简王现在何处。”天澜帝接着问。

范其勾了勾唇角,语调平和的回道:“被臣斩于马下。”

“放肆!”

范其抬头,直直地看着站在高处的帝王,字字铿锵:“陛下,不论何人,是何身份,延误军情者,斩!此乃军令。”

“军令!那丢城战败的将军又该如何!”天澜帝迎着范其的目光,沉声道。

帝王话语一落,本来寂静的群臣中开始有了动静。

吏部尚书韩岱宗上前,开口请求:“陛下三思。”

“方家世代护我中原河山,此战昆阳失守,却并非护国公一人之责。还望陛下从轻发落。”

方家军惠及人数众多,铮铮铁骨也令朝臣佩服,此时有一人站起来,陆陆续续上前求情的人便多了起来。

肖禛死死地按着自己的膝盖,努力的压制住自己想要站起的冲动。

天澜帝看着范其身后跪下的一群人,眸色晦涩不明。

久久没有言语的范其这才开口:“将领战败失城者,该——斩!”

“陛下,您想要的就在那个匣子里。将军率八万将士,重创敌军,殁于昆阳。”

“什么!”

“这……这怎么……”

……

台阶下的人窃窃私语,满脸不可置信。

而肖彻早已知道,奏折里写的很清楚,只是范其擅自斩杀皇族,便是对皇威的一种挑衅,他只是出言警告而已。

这位帝王看着跪了多半的臣子,扶着椅子慢慢地坐了下来。

“都起来吧。方家军是天澜的利剑,此战剑折,无异于斩我天澜一翼。孤会给众卿一个交代,给护国府一个交代。”

“简王军粮运输有误,致数十万将士命丧昆阳,确实该杀。”说完话锋一转,看着范其。

“但他毕竟是孤的王兄,一个小小的副将,斩杀皇族,孤撤了你的将职,你可有异议!”

范其低头,领命:“罪臣领旨谢恩!”

天澜帝并没有打开放于龙案的盒子,而是拿起来,慢慢地从高台上走下来,站在范其身前。

这位高高在上的帝王,在刚刚被撤职的年轻将领跟前慢慢蹲下,将包着的盒子递给他。微微的叹了一口气。

“今天是守岁,你快些带他回家吧。”

“诺!”范其双手接过,并未多说什么,起身走出了这繁华的大殿,快速归于雨幕里。

诸位大臣看着依旧没有起身的帝王,也都没敢动。经此一事,这场宴会势必是不可能往下进行。

“今天就到这吧。众卿都早些回去吧。石将军留一下吧。”

天澜帝略带疲惫的声音响起。殿内众人纷纷起身,快速撤出保和殿。

两个鹅子,终于快要相见了。

再等等,立刻立刻。(尔康手)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7章 第 7 章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