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梅坞1

屋檐下的冰凌融化成水,掉落的水滴包裹着清冽的暖阳,啪嗒嗒地砸在木质的窗棂上。

萧淑妃坐在窗下的席上,正撑着脑袋小憩,被水滴敲窗的声音敲醒了,缓缓睁开了恹恹的眼睛。

小案上,手边儿的账簿只翻了薄薄几页,密密麻麻的字儿看得她头晕脑胀。她以袖掩唇打了个哈欠,垂眼时望见尚未隆起的小腹,想着两个月大的孩子,唇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意。

如今的她,身怀龙嗣又协理六宫,是入宫以来最风光的时候,虽然初孕疲乏不适,打理宫禁事时总会精力不济,可并不是人人都有这种劳碌的殊荣。

她甘之若饴。

捡起账簿,她打算再翻阅,可总觉得头晕乏力,那些芝麻大的字儿总是入不了眼中。揉了揉太阳穴,唤一旁侍书的玉蝉再添些香。

玉蝉取了香匣,一边打开博山炉添香,一边恭维道:“这九华香价比黄金,陛下只赏了娘娘宫里用,这后宫中,只有娘娘独一份的恩宠。”

萧淑妃满脸得意,嗅着九华香的气味也更香甜了些,垂首抚了抚小腹,道:“本宫怀的是陛下的长子,陛下自然看中。”

说着,她想起什么,唇角勾出一抹讽意来,“皇后就算固宠又如何,专宠三年却无子嗣,好不容易怀上了却又小产,倒是让本宫抢了先机。”

玉蝉盖好香炉盖子,笑道:“咱们娘娘是有福之人!”

正说着,玉娥推开寝殿的门进来,手里捧着一个红漆托盘,托盘中放着一个青瓷罐。走近了,玉娥跪下道:“娘娘,刚才披香殿的宝玑姑娘来了,说是替皇后娘娘送育胎丸。”

“皇后送的?”萧淑妃蹙眉,看了看那两拳大的青瓷药瓶,带着讽意道,“黄鼠狼给鸡拜年,她能安什么好心?”

皇后夺了皇帝的宠爱,占了本应属于她的皇后之位,她从未给过皇后好脸色,皇后自然也没少和她计较。从皇后落胎而她有了身孕的那一刻,她便知道,皇后对她定是满心痛恨,绝不可能祝福她平安生下长子。

如今送的这育胎丸,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萧淑妃睨了那药瓶一眼,冷声道:“丢了吧。”

*

沐浴更衣结束,宋时微坐在铜镜前梳妆,静候皇帝銮驾。宝玑刚为她挽好了发,正往发梢处抹着花油。

妆台前,一个两拳大的青瓷药瓶兀自放着,宋时微时不时瞥见,默默叹了几口气。

今日上午,她为萧淑妃送保胎的育胎丸,没想到半路伤了脚,便让宝玑代送,好在她心思灵巧,让宝玑在远处暗自观察,果见萧淑妃将丸药丢了出来,被宝玑捡拾带了回来。

虽然心中不悦,可宋时微明白,上一世,毕竟她和萧淑妃积怨已深,这个时候她送给淑妃育胎丸,淑妃能收下才怪。

或许,她得想个旁的法子将这药丸送到淑妃手里。

香漏烧断了钱,金珠落入金盘中,“锵”的一声,已然戍时正刻了。

宋时微转头看了看香漏,微微蹙眉。

按规制,宫中晚宴一贯在申末结束,从临漳宫到披香殿不过两刻功夫,皇帝再磨蹭,酉正之前也该到了,怎么拖了半个多时辰还未到呢?

转头瞧了宝玑一眼,宋时微道:“找个人去临漳宫看看,晚宴结束了没?”

宝玑还未应下,小娥便掀帘走了进来:“皇后娘娘,刚才刘常侍来了,说陛下醉酒,今夜就在临漳宫偏殿宿了,要娘娘莫要再等,早些歇下。”

皇帝背约了……那梅坞之约岂不是逃不过?

裴玄这个负心汉,总在关键时候抛下她一人!

宋时微狠狠捏了下木梳,“啪”的一声拍在了妆案上。

拍案声大,裹挟着她的怒意在寝殿中回响,满屋奴婢一惊纷纷跪下,大气也不敢喘,尤其小娥头埋得最低,生怕皇后这气株连到她身上。

整座寝殿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自小产后,皇后脾气大涨,皇帝为了躲清净一直未来披香殿,如今好不容易来一趟,却又失了约,报这丧气消息的免不了被迁怒挨板子。

忽然,珠帘响动,珠玉相撞的清脆响声本如泉水击石般动听,此刻却如刀刮铁片,刺耳得很。众人偷瞄向珠帘,想看看是哪个不知死活的敢在这个时候走进来。

裴玄背约,恼意在心头浮跃,珠帘乱撞之声让宋时微更添烦躁,她扭头看向珠帘处,见瑶珠端着一个漆盘走来,漆盘上放着鹅黄色的纱衣。

纱衣端到她眼下时,衣领上淡淡的蝴蝶纹刺绣扎眼而入,怒意登时转为惧意。

这是她和裴安臣第一次时穿的衣裙,只可惜这裙子被他扯坏了,当时留在了他书房里,没想到他没有丢弃,竟让能工巧匠修复如初。

上一世,他第一次强行闯入她的寝殿,也是命她穿上这件衣裙,在相隔五年后再一次强迫了她。

被强制的压迫感和窒息感袭来,宋时微本能地抵触这件裙子,瞬间生出一股被要挟的恼怒反感。她心头火气,一把打翻了漆盘,吼道:“滚下去!”

漆盘翻覆,瑶珠被砸痛了前额,吓得一个哆嗦,忙磕头请罪,俯身去收拾地上的衣裙,以及从衣裙下飘落在地的一片素绢。

素绢翻飞而出时宋时微便瞧见了,惊讶之余,在瑶珠收起之前,她俯身捡了起来。

上面是裴安臣的亲书‘陛下宿于临漳宫,梅坞,等你。’

皇帝醉酒未至,果然是裴安臣的手笔……

将素绢团成团在掌心揉搓着,宋时微咬着银牙,暗骂裴安臣是小人。

情债痴缠,最是难还……

宋时微闭眸叹了口气,对瑶珠道:“给本宫拿件皮裘来。”

披上皮裘,刚要出门时,眼角余光又扫到了妆案上的青瓷药瓶,宋时微脑中灵光一闪,将药丸倒入新瓶里,揣进了袖中。

等她带着瑶珠出了殿门,跪了满地的奴婢才敢抬了身子面面相觑,不知瑶珠和皇后娘娘今夜唱的是哪一出。

披上裘衣,戴上兜帽,宋时微就着甬道两侧彻夜不灭的宫灯走着,高高的飞廊逐渐势低接近地面,插入梅林花海之中,一直向前走,绕过临漳宫,便入了梅坞。

梅坞虽叫‘坞’,却是一座用沉香和檀香修葺而成的宫殿,内修人工水池,引温泉于殿内造渠,渠边植瑰奇珍花,杂以梅树,冬日可着纱衣于其中赏花宴游。

瑶珠引路,带她来到一处四面围着海棠花的暖亭里,亭子四面挂着轻纱帷幔,柱子上涂了丁香花的香料,四面垂着数十枚金铃以及玉佩,地面上铺着孔雀羽织成的华美地衣,暗香浮动,如置身仙境。

瑶珠停在亭外,对宋时微道:“皇后娘娘,殿下在花林深处等您。”

穿过小亭,宋时微掩着石头铺就的□□向前走,衣裙后长长的拖尾迤逦,粘上了缤纷的落花,隐隐有鸟儿低鸣,叫声似梦似幻,在耳畔虚幻地浮跃着。

听着倒像是红嘴柳莺的叫声……

当年在征西将军府时,裴安臣军务缠身无法陪她,见她郁郁寡欢,曾送她一只红嘴柳莺解闷儿。他说这鸟因叫声绝美旖旎犹如琴音,又叫做“风琴鸟”,只生在西洲国忘忧谷的深涧之中,十分稀奇罕见,价值千金,是他攻下涪陵城时于涪陵王宫里寻到的,据说曾是王后的钟爱之物,宋时微亦对其爱不释手,只可惜当年离开时,将其留在了将军府。

循着熟悉的鸟鸣声往花林深处走,走到尽头时,视野倏然开阔,一处小亭环水而建,百花簇拥,有蝴蝶萦绕飞舞,小亭正中放着一张长榻,榻后摆着一面三扇漆画屏风,榻前放着小案,案上的金笼子里囚着一只翠毛黄嘴的风琴鸟。

宋时微走近了笼子,细细地盯着笼中鸟,见其尾巴上长着几根蓝毛。

倒还真是她养的那只……

瞧着笼中鸟,宋时微忽生出一丝同病相怜的哀怨。上一世,她靠着男人往上爬,自愿入了金丝笼,却最终被囚在笼中不得好死,与其囚于富贵和权力,倒不如飞在山野,看看这大好河山。

想着想着,她伸手打开了鸟笼,鸟儿从笼中飞出,在天空划过一道美丽的弧,宋时微本以为它会消失在花林之间,却没想到鸟儿在花海中盘旋几下,重新向她的方向飞了回来。

“这鸟儿比你听话,只会乖乖待在本王身边,从不飞太远。”

低沉的嗓音落在耳畔,温润的气息骚着她的耳垂,宋时微猛地一惊,想要回头,却被人箍住了腰身。

裴安臣滚烫的胸口贴着她的背,修长的手臂向前一伸,鸟儿便落在了他的掌心,歪着脑袋乖巧地唱着歌儿。

将鸟儿托举到她的眼下,他轻笑道:“我记得当年你对这鸟儿爱不释手,怎么离开时将它丢在了将军府?好歹这小东西对你唱了一年的歌儿,说丢就丢,是不是太狠心了些?”

被他按在在怀中,宋时微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不由喉头微颤,看着鸟儿道:“我以为我走了,王爷就会把它放了。”

“放了?”裴安臣俯身,一双桃花眸逼近她的侧脸,噙着笑道,“好不容易抓到手的,怎么能轻易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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