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时节,万物凋零,朔风卷起几片枯叶在院里打转。天刚蒙蒙亮,宋茜茸便起了身。推开门,冷风迎面吹来,刺得脸生疼。
她走进灶房,空荡荡的屋子里只一个黄泥砌的灶台,上头架着口粗制陶锅。烧水洗漱后,宋茜茸又热了三个黑面馒头,分了一半给门口讨食的草黄色狼犬。
它叫十七,不足一岁,骨架却异常健硕,体格堪比大犬。
黑面馒头是用荞麦、高粱混着少许粗面揉成的,入口粗粝,吞咽时有些刺喉咙。宋茜茸吃不大惯,面上却丝毫不显,只平静地掰开馒头,就着热水,一口一口细细咽下。
“砰砰砰”,拍门声响起,打破了清晨的寂静。这么早,谁会来呢?
打开门,是一张瘦削刻薄的脸,妇人声音尖利:“哎呀,关嫂子家房子怎被人占了?”
宋茜茸闻言,语气便淡了下去:“这位阿婶,你有何事?”
妇人上下打量宋茜茸,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探头往院里张望,就想往里挤,嘴里嘀咕:“哪里来的小妮子,怎占了我关嫂子家院子?”
宋茜茸把着门,不让妇人进去,冷声说:“若对这处宅院归属存疑,你大可报官,我与你去县衙对质。”
妇人立刻瞪起狭长的双眼,梗着脖子说:“报什么官?你拿房契给我看,不然我要替关嫂子把院子抢回来。”
宋茜茸身量高,双眼低垂瞥了眼面前色厉内荏的妇人,冷哼:“你是官府老爷,还是村中耆老?我家房契为何要与你看?”
妇人还未说话,外头又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姜秋菊,你又在作什么妖?”
姜秋菊回头就啐:“平素素,你一天天的阴魂不散,跟在我后边做什么?”
“姜秋菊,你别张嘴就喷粪。且不说关家搬去府城,把房子赠与恩公之事全村都知晓,就说你,和关家什么关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放屁了?”
姜秋菊翻了个白眼,怒道:“平素素,你一天天的净跟我做对是吧?不关我事,又关你什么事?”
她昨日上山捡柴火时,瞧见这几个月没人住的院子里有了动静,躲在外头看了很久,确定院里只那姑娘一人。瞧她身上那衣裳料子,家底定然不差。
姑娘年纪小,吓唬吓唬就怕了,她便趁机要些好处。谁料一碰面才发现是这么个硬茬,平素素还来捣乱。
宋茜茸不欲多纠缠,直接开口赶人:“这位阿婶,我家不欢迎你,请你离开。”
姜秋菊气极,指着她骂:“你个贱丫头,没人教你要如何与长辈说话么?原本我们一家子心善,看你一个人住这荒山野岭,想多照顾照顾你,谁曾想是这么个不知礼数的。”
“敬人者人恒敬之。再不走,我便遣狗送你。”宋茜茸稍微侧身,露出身后的狼犬,“十七。”
狼犬立刻近前,龇着牙,凶狠地盯着姜秋菊,逼得她后退几步。
姜秋菊脸上露出不忿的神色,恨声说:“你好样的,咱们走着瞧。”
宋茜茸冷笑一声,见她走远,才转过头看向平素素,缓和了神色:“阿婶,您是……”
平素素四十出头,高挑健壮,荆钗布裙却干净利落,手里牵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她笑眯眯地说:“我们是张猎户家的,同住这座山里,穿过前面那片竹林就到我家了。”
宋茜茸忙将人让进门,笑着说:“原来是张家阿婶,倒是我失礼了,该先去拜访您的。”
堂屋空荡荡的,也没个地方坐,宋茜茸有些不好意思。平素素倒是不介意,将手里的竹篮放到门口,兀自坐在门前台阶上。
院里的几间黄泥草屋建在石柱上,高出地面两尺来高,从院子里进堂屋得走几级台阶。这是山里房屋常见的样式。
因为山里阴湿寒冷,又多蛇虫鼠蚁,屋子架空既可防潮防霉,又能避虫。遇上暴雨山洪,还能护住房屋不被冲击。
石阶冰冷,平素素倒是毫不在意,指着竹篮说:“我瞧你刚搬来,诸事不便,给你送些自家晒的菜干子。冬日没什么鲜蔬,泡点菜干子就当尝尝鲜了。”
宋茜茸便要付钱,被平素素拦住了。她嗓门大,笑得爽朗:“不值什么,你莫要这般客套,往后要常来往的。咱们山里人没那许多讲究,都是实心眼子。”
她顿了顿,又说:“不过那姜秋菊不是个善茬,你今儿得罪了她,往后见着了可得多留心。这人惯会在背后使坏,千万防着点。”
姜秋菊是山下沙河村王有田之妻,育有两子一女。老大王大柱小时候因一场高烧坏了脑子,干不了活,脾气还异常暴躁,动不动就对身边人拳打脚踢,村里人都避着他走。
王有田早年从外头买回来一个姑娘给这傻儿子做媳妇,可是没过多久,那姑娘受不了日日毒打,趁夜跑进了山里,至今生死不明。
平素素压低声音说:“所以啊,别听她瞎说什么要照顾你,那就是个火坑。”
宋茜茸点点头,姜秋菊面上尽是藏不住的算计与挑剔,教人一见便心生戒备。
平素素和宋茜茸聊完,便说家里还有活计,带着女儿张瑶回去了。张瑶原本一直在和十七玩,舍不得离开,被平素素拉着,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宋茜茸站在院门口目送母女二人离去,十七舔了舔她的手心。一只三尺来长的蜜獾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不甘示弱地用脑袋蹭宋茜茸的膝盖。
蜜獾是她在附近林子里救下的,她替它包扎了受伤的腿,自此,小家伙就常来院里串门了。宋茜茸见它一双黑豆眼乌溜溜的,透着灵性,便给它取名叫“蜜豆”。
寒风吹动着竹林沙沙作响,宋茜茸一手撸一只毛茸茸,忍不住微微笑起来。天地寂寥,但她并不孤独。
她本是一个野外生存爱好者,在挑战一座原始森林时,不幸被毒蛇咬伤,就此断送了性命。没想到再次醒来时,就成了大瑜国白郦府城一个同名的姑娘。
原主父亲是当地名医,受贾举人相托,为贾老太爷调理身体。老太爷年事已高,思乡心切,恳请宋大夫相陪。
为了更方便照料老太爷身体,也想带着家人四处走走,宋大夫一家便随同前往贾家老宅。不料途径丰田县时,遭遇山匪抢劫,宋大夫夫妇及宋茜茸幼弟赭石俱被杀害。
原主貌美,山匪不舍得杀她,只抓了她上马,欲带回寨子玩乐。原主性烈,发狠用发簪扎伤山匪手腕,跳下了山道旁的悬崖,就此与家人团聚去了。
宋茜茸便是这时在原主身体内醒来,刚梳理了原主记忆,便发现三个山匪绕路下了悬崖,准备将她抓回山寨。
凭借前世野外求生的经验,她在密林里一路狂奔。可惜原主身子太弱,没跑多远就迈不动步子。绝望之时,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将她拽进了一处隐蔽山洞。
救她的人是山中猎户,让她躲在山洞中,自己跑出去引开了追兵。与山匪搏斗中,不幸伤了手臂。
后来,宋茜茸与那猎户相互配合,从背后偷袭,合力斩杀了那三个山匪。毕竟借了原主身子重生一回,她得承这份情,又帮着收敛了宋家人尸骨。
在遇匪之地,两人翻找了满地狼藉,在一辆倾颓的马车里,找到了宋大夫藏在暗格中的药箱,里头有一张地契,是宋大夫从丰田县临津镇沙河村关家手里买下的。
大瑜国历经战乱,前些年才安定下来。关家流落到沙河村,和本村人尚有隔阂,只在村尾马头山的半山腰建了个小院栖身。
逃难路上凶险,关家只剩夫妻二人和独子活了下来。怎奈安稳日子没过几年,那独子罹患怪疾,镇上、县城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夫妻俩卖掉大半家当,咬牙去府城求医。
宋大夫帮着治好了病,看他们家生计艰难,又欣赏夫妻俩淳朴勤劳,便为他们在贾府谋了差事。
关家感念在心,听闻宋大夫常去深山采药,欲将自家半山小院相赠。宋大夫推拖不过,最终按市价买下,权当个落脚之处。
宋家在府城本是住在贾府,宋茜茸自然不会回去。既然有了这份房契,她自然去这处地方谋生。恰好那猎户是沙河村人,便与她同行。
刚抵达那日,虽早已做好心理准备,但看到满院半人高的荒草时,宋茜茸还是震惊地睁圆了眼睛。
关家共建了一间堂屋、两间卧房,还有一间灶房。茅房在后院,与柴棚、鸡圈连在一起。屋里空荡荡的,完美诠释何为“家徒四壁”。
能搬的东西关家全带走了,屋里除了炕床和一个破木桶,再无其他家具。
林青禾,也就是那个猎户,帮她挑水捆柴,又陪她去镇上添置了生活必需品。担心她独居于山上不安全,他临走前将十七留了下来。
向来沉默寡言的男人拍拍狼犬的脑袋,说:“它能自己猎食,你别拘着它。”
宋茜茸当然不会拘着它。她独居于半山,不担心狼犬吓到旁人,自是随它在林子里奔跑玩闹。
日头升起来了,宋茜茸去竹林里砍竹枝。柴刀是在镇上新买的,非常锋利,不怎么需要使劲,就能砍下了一大捆。
铁器价贵,她买了柴刀、锄头和菜刀,就花掉了大几百文,手头原本只二两多碎银,添置了锅碗瓢盆和米面粮油后,就不剩多少了。
天越来越冷,宋茜茸心里的紧迫感也越来越强烈。手头钱不多,家里也没存粮,一旦下雪,门都出不了。她得趁着天好,多攒口粮,为过冬做准备。
就当,这是一场新的生存挑战吧。宋茜茸默默叹了口气,用刚砍下来的竹枝编了背筐。她动作娴熟,虽编的不算精致,但自家用足够了。
在竹林里寻觅了大半天,她挖了一筐碎米荠,这是冬天难得见到的野菜,叶片碎小,喜冷耐寒,富含蛋白质,可凉拌,也可煮汤。
一人两宠往家走,老远就看到一个高大魁梧的人站在院门前。十七已按捺不住冲了过去,头和前爪亲昵地搭在那人腰间,尾巴摇成了风车。
林青禾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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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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