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在崖下,林青禾与山匪搏斗时不慎被刀砍伤了胳膊。这伤,宋茜茸自觉应该负责治好。她前世常在荒野探索,受伤在所难免,因此特意去学过外伤处理。
她在宋大夫药箱里寻到银针和桑白皮线,将林青禾的伤口仔细对齐,一层层缝合妥当。又交代他每隔两日来换一次药,今日正好到了约定时间。
两人进了屋,林青禾单手拎着背筐、竹篮、木桶和木盆放到堂屋门口,说:“我阿弟在跟大伯学手艺,这些是他练手做的,卖不出去。你若不嫌弃,就拿去用。”
宋茜茸不愿平白欠人情,推辞说:“便是卖不出去,留着自家使也好。无功不受禄,我不能要。”
“家里多得是,尽够用了。”林青禾摆摆手,“我常在山中打猎,往后若再有个伤病,还得麻烦你帮我瞧瞧。”
宋茜茸这才点头,伸手解开他胳膊上包好的细麻布,仔细查看伤口情况。
林青禾侧目看去,她低垂着头,露出一截雪白修长的脖颈,耳后有一颗朱红小痣,仿佛雪地里绽开的红梅。他赶紧移开了目光。
宋茜茸全神贯注,用玉匙挑出药膏,轻轻抹在伤处。余光瞥到林青禾紧绷的下颌,又看到他捏紧的指关节,不由问:“很疼吗?”
“不,不疼。”林青禾声音闷闷的,把脸撇到一侧。
“好了,不要沾水,过两日继续来换药。”宋茜茸叮嘱完,一抬头,正对上林青禾飞快瞟来又迅速移开的视线,话头就打住了。
林青禾看着包扎好的手臂,喉结滚了滚,干巴巴挤出“多谢”两个字。
宋茜茸拣了一把碎米荠递过去:“你带些回去给你阿弟吃,谢谢他做的这些器具。味道不太好,但冬日鲜蔬难得,就当换个口味了。”
林青禾没拒绝,接过便走了。
这个时节,山上应该有不少干果。宋茜茸背着筐,往更深的林子里去。
板栗、核桃、栎子、榛子这些早熟透了,已落了满地。树上的也没必要摘,总得给山里的鸟兽留点余粮。
核桃外头的果肉基本已经沤烂,露出了里头的核,敲掉硬壳就能吃到核桃仁。包着板栗的刺球已经开了口,只需稍微拨弄一下,褐色的栗子便会滚出来。
十七在刨洞,刨出了一堆干果,还有一只大肥鼠。它洋洋得意地叼着山鼠炫耀,蜜豆毫不示弱,也刨洞去了。它们刨出的果子自然被宋茜茸笑纳,很快筐子便满了。
夕阳西下时,宋茜茸坐在灶房门口,手里拿着一个黑面馒头,就着面前的一碗水煮板栗,解决了一顿晚饭。
十七和蜜豆挨挨蹭蹭过来讨食,宋茜茸给它们各剥了个软糯香甜的板栗,两只小家伙舌头一卷就吞进了肚里。
“待往后攒了钱,我买些糖回来,煮糖栗子给你们吃。”
十七摇了摇尾巴,蜜豆“嘤嘤”回应了她。
栎子林离家不过五六里地,宋茜茸早出晚归,连续捡了三日,灶房里已堆成了小山。她趁着还有天光,忙着给干果分类。板栗、榛子和核桃得阴干,她就直接铺在檐下。
栎子得剥去壳,再用清水浸泡果仁以去除涩味。家里没有多余的盆和桶,宋茜茸便用竹筐装着,泡在门口不远的山溪里。
溪水潺潺,自山顶蜿蜒而下。果仁在里头连泡七八天,便能捞出来磨成浆水,熬煮过后放凉,会凝固成棕黄色的豆腐。
前世宋茜茸的外婆最爱做这道菜,她将栎子豆腐切成条,淋上盐醋姜蒜,再撒上花椒粉和小米辣,饱腹又爽口。
外婆说,小时候吃不饱,一到秋天就去山里捡栎子,将磨好的浆水静置一晚,下层会沉淀出黄色粉末,晒干后能储藏很久。
尤其是饥荒年间,地里收成不好,家家户户都会磨几大麻袋栎子粉,这样整个冬天的口粮都有着落了。
这日,宋茜茸从栎子林里出来,就见十七忽然朝一个方向奔去。她便跟了上去,惊奇地看到十七咬断了一只山鸡的脖子。
刚贴过秋膘,山鸡很肥壮,她拿在手里掂了掂,猜测有两斤多。好久没吃肉了,宋茜茸高兴地摸摸十七脑袋,笑道:“真厉害,今晚炖鸡给你吃。”
十七蹭了蹭她的膝盖,又跑远了。
宋茜茸笑笑,环顾四周,发现这里是个从没来过的山坡。地上铺满了落叶,她慢慢往前走,留心着脚下,目光被一丛褐色藤蔓吸引了。这是葛根!
这东西极易生根,长势霸道,一根藤便能蔓延一大片,挤占了其他植物的生长空间。所以山下村民见到葛根会早早铲掉,免得它祸害庄稼。
还有人专门割藤剥皮,缫丝纺线,织成葛布。葛布透气又便宜耐用,是平民百姓夏季最常穿的布料。
宋茜茸两眼放光,立刻拿出柴刀准备开挖。葛藤盘根错节,像一张网罩在地上。她一点点割掉藤蔓,终于找到葛根的位置。
冬天的土冻得很实,不太好挖,柴刀又不趁手,她费劲心力才挖出一根三尺来长的粗壮根块。
这条葛根表皮光滑,带着须毛,断口处嫩白好看。宋茜茸忍不住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满口清甜,带着草木特有的味道。
葛根富含淀粉,是果腹的好食材。同时它也是一味药材,能解肌退热、升阳止泻,葛花还能解酒醒脾、清热利湿。
从前外婆爱炖葛根羊肉汤,大冷天喝一碗,全身从里到外都暖乎乎的。
宋茜茸干脆回家拿了锄头,花了一下午时间挖了上百斤葛根,跑了两趟才背回家。
晚食她炖了葛根鸡汤,汤鲜肉美,十七早早就蹲在灶房门口等着了。宋茜茸特意多舀了几块肉放到狗食盆中,连蜜豆也跟着蹭了好几口。
趁着天还未黑,宋茜茸将洗净的葛根切块,一部分摊开晾晒,一部分磨成粉。十斤葛根大约能出两到三斤粉,正好为冬日添些口粮。
葛根粉的做法与栎子粉一样,磨出浆水,静置一晚,粉便自然沉淀下来。晒干的葛根则用来煮凉茶,冬日易燥,喝一碗葛根凉茶再合适不过。
栎子仁泡好了,宋茜茸去平素素家借了石磨,磨成粉后立即熬煮了一锅栎子豆腐。这做法在南方常见,平素素是土生土长的北地人,以往只吃过炒栎子,从未见过这般做法。
她按宋茜茸所说,将栎子豆腐切成一指宽的长条,放到肉汤中煮熟。想不到入口软滑,风味独特,全家人都赞不绝口。
张猎户还笑着说:“家门口就有的美食,咱家竟错过了这么多年。”
林青禾过来换药时,宋茜茸也送了几块栎子豆腐给他。本地人少见这种吃食,她乐意让大家尝尝鲜。
食物一点点多了起来,但宋茜茸内心的焦虑并没有减轻。根据原主的记忆,这里的冬日格外漫长。若存粮不足,是真的会饿死人。
宋茜茸每日在山里转悠,又挖了不少山药和野葱。一时吃不完,便照着从前外婆教的法子,挖些土把根埋起来,想吃了就随时掏点出来。
忙忙碌碌,她像只小蚂蚁,不知疲倦地一趟趟往家里搬运大山的馈赠。
天阴沉沉的,一副山雨欲来的模样。宋茜茸正要出门去挖冬笋,竹林离家近,即便真下起雨来,回家也方便。
正要锁院门时,姜秋菊来了,身后跟着个又高又胖的男人,一条黑色细犬紧随其后,朝着宋茜茸龇牙。
十七窜了出来,喉咙里发出低哮,与黑狗对峙着,蜜豆也在一旁虎视眈眈。黑狗一时露了怯,忍不住往后缩了缩。
姜秋菊探头往院里看,脸上挂着笑:“哟,出门呐?”
宋茜茸皱了皱眉,冷声问:“你来作甚?”
姜秋菊一把拉过身后的男人,笑出一脸褶子:“山中寂寞,特意叫我家大柱来给你作伴。你看他这么大个子,定能帮你干不少活哩。”
王大柱嘴角淌着涎水,嘿嘿傻笑。见到宋茜茸,两眼放光,直往她身上扑,嘴里含糊不清地嚷嚷“媳妇儿,抱到了就有媳妇儿了”。
十七和蜜豆猛地上前,一边一个,死死咬住王大柱的裤管。王大柱“啊啊”喊着,一边用力甩开两个小家伙,一边伸手去抓宋茜茸。
黑狗低吼着要上前帮忙,十七松开王大柱,龇着牙将它按在地上。
王大柱一脚甩开蜜豆,喊着“媳妇儿”,要来抱宋茜茸。
“滚开!”宋茜茸手腕一翻,银芒闪过,一根簪子精准刺入王大柱手腕的穴位。
“嗷——阿娘!痛!好痛!”王大柱捂着手腕惨嚎。
“小贱人,敢伤我儿!”姜秋菊目眦欲裂,冲上前扬手欲打,却被直指面门的银簪吓住。
“姜阿婶,我阿爹乃府城名医,擅医亦擅毒。你若再敢造次,我有的是法子,让人无声无息从这世上消失。”宋茜茸眼神锐利,一双眸子又黑又沉。
姜秋菊被她眼中的杀意刺得心神一凛,听到王大柱还在哭嚎喊痛,赶紧抓住儿子胳膊,大声嚷道:“你伤了大柱的手,不能……不能这么算了。”
“你们再不滚,伤的就不止一只手了。”宋茜茸面无表情地逼近一步,“我孤身一人,什么都豁得出去。你若不想好好活,尽管来试试。”
姜秋菊被她的气势吓住,拉着王大柱就跑。她带王大柱过来,就是想把人直接弄到手。不过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如何拗得过壮如牛马的大柱?
待她失了身,还不是任他们家拿捏?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疯的!
看着两人狼狈的背影走远,宋茜茸松了口气,姜秋菊往后怕是不敢轻易来寻衅了。
她低头抚着十七和蜜豆,温声说:“适才多亏你们护我,昨儿你们带回来的两只竹鼠还没吃完,晚上给你们炖了吃。”
十七和蜜豆亲昵地蹭了蹭她。
“阿茸,等许久了吧?”一串爽朗的笑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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