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亵衣

寝殿里,热度退去,萧煜侧靠在榻上,望着楚宁拢着凌乱单薄的衣衫唤人送热水进来。

她坐在榻边,拿纤细的背影对着他,一头乌发披散在身后,随着她的双手伸进铜盆里搅动手巾的动作不住地荡起层层柔波。

夜幕已经降临,侍女们在屋里点了几支红烛,金色的烛光投射在她身上,恰好勾勒出一段段玲珑曲线,泛着一层光晕,朦胧又暧昧,看得萧煜才平静下来的心思又被撩动起来。

他忍不住从榻上坐起身,握住她的一绺秀发在指间缠住,再轻轻扯动,迫使她不得不侧过脸来面对着他。

“我替殿下擦——”

她湿漉漉的眼眸望过来,话还未说完,萧煜便伸手点住她的朱唇,俯身细吻,从双眼一路移至耳垂,最后以下巴轻轻磨蹭着她的颈窝,不住嗫咬她的肌肤时,才哑声道:“阿宁,咱们要个孩子,好不好?”

楚宁的心口猛地一颤,斩钉截铁的“不行”二字几乎已到了嘴边,又被她生生咽下去。

“殿下怎会忽然说起此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她悄悄掐了掐左手指尖,迫使自己镇定下来,扭过头去,双眼尽力没有任何异样地直视着他。

萧煜看了她片刻,将鼻尖凑近她的乌发间,轻嗅其中幽香,摇头道:“没什么,我只是忽然觉得两年多时间,已不短了,是时候要个孩子了。”

不知怎的,从与皇位失之交臂,他不得不时刻提防的人又多了一个萧恪之后,内心便时不时涌起许多不安,仿佛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正一步步脱离掌控一般。

而他的太子妃,便是让他患得患失的那一个。

他知道她与他是不一样的人。

父亲对他而言,仅仅是个幼年时曾给过他几年无用的怜爱的人。幼年时,他觉得父亲是天底下最好的人,敦厚而和善,对妻儿更是温柔体贴。可到他懂事时,才逐渐明白,自己的父亲是天底下最软弱的人。

正是这一份软弱,才令齐氏一族能越俎代庖,把持朝政,才让他这个储君不得不时刻受人挟制。那个男人躲在声色犬马中宠爱妾室与幼子时,从没考虑过他这个正妻所生的长子正面对什么样的境地。

多年以前,他就知道,他鄙夷,甚至是恨自己的父亲。

而楚宁不一样。

她的父亲楚虔榆是个光明磊落的人,对女儿的疼爱与呵护更是从未掩饰过。同样的,她对自己的父亲亦感情深厚,甚至到了能牺牲自己的地步。

而他偏偏是害死她父亲的那个人,因为骗了她,才得到后来的一切。

他从没有一刻忘记过自己当初做下的事,更不止一次想象过,若有一天,她知道了真相,是否还会像从前一样待他。

成为太子多年,他手里经过的肮脏事情不知凡几,唯有这一件,令他始终不能释怀。

只是,过去的两年里,他多刻意回避这些想法,而近来却已莫名的无法控制自己,时不时便觉得不踏实起来。

楚宁将脑袋轻轻靠在他胸口,尽力放柔声音,带着一丝细微的哀怨,道:“是啊,已两年了……并非阿宁不愿,只是殿下答应过的,我父亲——孝期还未过……”

萧煜闻言,动作一顿,一下便想起当初自己说过的话。

他的确答应过她,在她过完孝期之前不会令她生儿育女。眼看近三年的孝期已不剩几月,他不该这么着急的。

“好了,是我急了些,再等等吧。”他闭了闭眼,松开揉弄她的手,重新向后靠回榻上,让她跪坐在一边替他擦净身上的脏污。

知道当年楚虔榆的事的人,除了他和身边的心腹外,都已不在了,根本不会再有人告诉她真相。

况且,她知道了又能如何?她已经一无所有了,除了依靠他这个曾经怜悯她、救过她的夫君,还能依靠谁呢?

这样想着,萧煜暂时安下心来,只管侧目看着她。

一旁的楚宁撑着发软的身子,一面将手巾放回铜盆里,一面小心观察他的神色,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她不敢再继续方才的话题,见他看过来,忙道:“殿下去滑州的日子可定下了?定下了,我也好替殿下收拾衣物行囊。”

“嗯。”他想着方才与徐融说的事,心不在焉道,“得过了太后的寿宴,不出意外,第二日便走。”

他与齐太后再不和睦,到底也是长辈与晚辈之间,礼不可废,若不等太后寿宴便直接离开,总有不孝之嫌,他不愿有半点落人话柄的地方。

楚宁算了算日子,发现也就是这七八日的事了:“那我这几日便替殿下将冬日的衣物都收拾好。滑州不比长安繁华富庶,殿下又常要到河边去,得准备周全了才好。”

提起公务,萧煜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恍惚,双眸直直盯着头顶,仿佛在费神思索着什么,闻言只淡淡道了声“都由你操持”,便不再多说。

楚宁见状,给自己草草收拾一番,便拾起一旁的外衫披上,迈着极轻的步子退出殿外。

一直守在不远处的翠荷忙过来将她引入自己的寝殿里,送上准备好的避子汤。

楚宁顾不得别的,直接捧着瓷碗一气饮下,直到那种又苦又酸的滋味从整个口腔中蔓延至腹中,才暂时觉得安心。

“娘子慢些,赶紧喝口茶汤压一压。”翠荷被她急躁的动作吓了一跳,“方才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楚宁接过茶盏,闭眼深深吸一口气,直到嗅到淡淡茶香,才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我心里忽然有些不踏实。”

她不知道萧煜为何忽然想要她生孩子,她只知道,自己半点也不愿意给这个面目虚伪的杀父仇人生儿育女!

只是,他方才的那句话实在让她有些紧张,恨不能立刻就与他撕破脸,从此离开东宫。

可偏偏她的家已被他彻底毁了,离开了这儿,她便会彻彻底底失去一切。

只能继续忍。

她一手捏着桌案一角,越握越紧,直到手掌被坚硬冰冷的木料膈得发疼,才慢慢放开。

“去拿两件我贴身的亵衣来。”她忽然从壸门榻上起来,快步走进内室,翻出平日装着针线的小竹篮,搁在长几上。

翠荷闻言十分诧异,不知她要做什么,愣了片刻才快步走到橱柜前,从数十件衣衫中找出两套楚宁最常穿的亵衣,捧到长几上。

“娘子要做什么?可要让奴婢来?”

楚宁摇摇头,先拿了其中一件平整地铺开在面前:“我想改改样式。”

她说着,仔细思考片刻,便从竹篮里取出铜尺和笔,先在衣领处做好记号,随后又在后背的地方画下两道痕迹。

随后,尺和笔被换成铜剪。

明亮的烛光下,她一手执剪,一手捏着布料,沿着方才做下的记号仔细剪裁。

大凉的女子大多都会裁衣刺绣,她出身高门,自然也曾学过,虽不喜欢,这一手技艺到底还不算太生疏。

不一会儿,一件普普通通的亵衣便被改得焕然一新:原本保守的领口变低了,背后也在正中开了一道衩,直到腰臀的地方才堪堪收住,就连两边的衣袖也被毫不留情地裁去了,只剩下两根细细的肩带,恰能挂在肩上。

“娘子,这——”

翠荷看得目瞪口呆,脸上甚至还浮起了红晕。

然而楚宁却十分坦然,半点羞意与赧然也没有,只认认真真端详着手里已“面目全非”的亵衣。

她站起身,将衣物拿到身前比了比,在腰侧的地方做下记号,这才继续取出针线,对着那两处地方缝了两针。

寥寥几针,令腰侧的地方被收紧,形成两道窄窄的弧度,更能衬托出细腰的曲线。

不过小半个时辰,这件寻常的亵衣已变得还未穿上,便能教人脸红心跳,止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翠荷隐隐明白她要用这亵衣来做什么,一时连涨得更红了,却始终没说一句劝诫的话。

“娘子还要做什么,让奴婢来。”

这一回不再是询问,而是直接的要求。

楚宁放下手里的东西,抬眼望着她,有那么一瞬,眼眶有些湿润。

她在做的事,放到寻常的妇人身上,是要被人唾骂憎恨的。她虽不断告诉自己,不必在乎别人的眼光,不必为了那点所谓的礼仪道德,便任由自己落入最惨的境地,可到夜深人静时,依旧会感到愧疚不安。

幸好还有人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她眨了眨眼,将那层雾气按下,提笔画了一朵精美的莲花,道:“替我将这个绣上去吧。”

翠荷伸手接过,毫不犹豫地点头:“娘子放心,奴婢这几日便能绣好。”

……

接下来的几日,大约是因为离开长安的日子逐渐近了,萧煜也变得忙碌起来。

他几乎不将在外的事告诉楚宁,楚宁只能从赵彦周那儿得知,他近来忙着与各个从前的支持者们宴饮,大约是怕不久要离开至少一月的时间,会被萧恪之或齐太后钻空子。

他一向不胜酒力,在外宴饮几回,几乎每次回来,都已半醉,让几个内侍帮着梳洗后,便直接卧床睡去,倒给楚宁省去了许多精力。

她这几日都留在东宫不曾出去,白日带着几个侍女在光天殿里将萧煜冬日的衣物一一取出来,晒一晒、熏一熏,再叠好收在箱笼中,等着到时给他一并带去滑州。

到了夜里,她便与翠荷一同坐在灯下,绣那一朵亵衣上的莲花纹。

她已想好了,要趁着齐太后寿宴的那一日,向萧恪之坦白自己的目的。

那时虽人多眼杂,可所有人的目光应当都集中在齐家人的身上,对她这个太子妃不会太在意。至于萧恪之,整个太极宫都在他的掌控之下,完全不必担心。

更重要的是,身为太子妃,平日除了留在东宫,她外出的机会本就不多,更别提要偶遇萧恪之,甚至有机会与他独处。

太极宫与东宫之间虽只一门之隔,于她而言却犹如天堑,着实难以跨越,她须得抓住为数不多的能见到他的机会才行。

只是她也隐隐有些担心。

一来,上回在百福殿时便知道了,齐沉香要在寿宴上献舞,这显然也是齐太后坚持办这场寿宴的原因,到时也不知她们定会紧紧盯着萧恪之。

二来,便是萧煜。临走前夜,他定不会轻易放过她,到时如何应对,仍需好好思虑。

太子:我对她这么好,她肯定离不开我。

楚宁:自制内衣,连夜逃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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