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

余容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抖着身子拔声道,“小姐,奴婢绝不敢有半分欺瞒。”

景辞没有看她,沉思了半晌,漫不经心的开口道,“起来吧,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要同任何人说你叫余容,从今往后,你便叫小花,是我的贴身婢女,知道了吗?”

余容站起来,懵懂地点了点头,低声道,“知道了。”

“下去吧,惊蛰会安排的。”

“是。”

惊蛰和小花退下后,景辞望着院中凋落的木槿,不禁有些恍惚。

坚韧永恒的木槿,暮落也会低头。繁盛与凋零,永远是无尽循环。

不知过了多久,暮色四散。

风自窗棂溜进,书案上早先被她卷起的大字不知何时舒展开来,风轻轻一碰,大字动了几下随之飘落。

景辞走下坐榻,捡起地上的宣纸。

缓缓走到书案前将练字的宣纸整齐叠好卷起,定着身子望了望窗外。

与其望着满院子遇暮凋落的木槿,还不如去善思堂赏赏荷花。

心下豁然开朗,景辞当即作出决定,拿着卷好的宣纸便走出门去。

见她快步从屋里走了出来,小满放下手中事物,高声疑惑道,“哎?小姐,快要用晚膳了,你这是要去哪啊?”

小满这话一出,院子里的小丫头都闻声看了过来。

景辞摆了摆手,开口道,“不用摆晚膳了,也不用跟着我。”说着,人还未出院子,踮脚一跃,施展轻功消失在院内。

景辞落在善思堂的院墙上,竹帘未落,屋内的情况一览无余。

孙思尧没有同往常一样端坐在椅子上,而是斜斜地靠在软塌上,手中拿着书,却许久都未见他翻动。

景辞不禁失笑,原来孙思尧这个整日只知啃书的家伙也会有看书走神的时候。

她不得不承认,好看的人怎样都是好看的,而且相比平时端正庄重的模样,孙思尧此时这一副看起来有些慵懒的模样,她觉得他更好看了。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这天下也就她这方寸之地藏的孙夫子当得起这几句话。

屋内的人望着书出神。

墙上的人望着屋内的如玉公子露出一言难尽的笑意。

殿下早先便说过景小姐内力了得,她在时,他们不许靠近。

顶替苏致藏在远处的江二不敢靠近,目光在两人之间不断徘徊。

看着景辞越咧越大的嘴角,江二的内心有些抓狂。

这景小姐的表情像极了觊觎他们家殿下美色的登徒子!**裸的登徒子!

殿下今日怎么了?!竟然一无所知!

景辞丝毫不知江二的内心活动,坐在墙头专心的看着孙思尧,心情甚好。

看着看着,她脑海里不禁想到军营里的将士看的那些书册伪装的画册。

若是将所有男主人公都换上孙思尧的脸,那档子难以启齿之事好像也是赏心悦目的,想着想着,越想越偏,景辞有些不好意思的收回了视线。

她她她...怎么能亵渎孙思尧这样风清气正的神仙般的人儿!委实不像话!

但是他着实长得令人...心生......

景辞忍不住再次向屋内看去。

一瞬间,四目相对...

她直觉浑身血液倏然凝固,让后猛地涌向面庞。

远处的江二将她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内心又是一阵哭嚎。

这女色狼果真是在肖想他们家殿下!!!呸!

孙思尧没有武功,加之天色将晚,他应该是看不见她的表情的。

如此一番自我安慰后,景辞径直跃下墙头,走进屋内。

“咳咳咳...那啥...夫子,我是来交你先前布置的功课的。”

景辞轻咳了两声,手指微弓揉了揉鼻子,眼神飘忽地将手上不知何时握得皱巴巴的一沓宣纸递给他。

孙思尧淡淡地看了看她,将手中的书卷放置一旁,直起身子伸手去接她递过来的宣纸。

景辞眼神飘忽间突然看见他手上触目惊心的伤痕,瞳孔一缩,忙隔着衣袖握住他的手腕,惊呼道,“夫子!你的手为何伤得这般厉害?!”

原本白皙修长的手上一大片烧伤,红痂之中隐隐泛着黑色,不难看出它先前是如何的血肉模糊。

孙思尧的手一抖,没拿稳的宣纸顿时散落一地。

“无碍,昨日摆弄烛台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

孙思尧微微偏头,却没有挣脱她的手。

闻言景辞不禁有些恼怒,语气加重道,“烛台要你去弄,善思堂的人是都死了吗!!”说着又去检查他的另一只手,深吸了一口气,怒道,“孙思尧!我景辞不需要一个傻子做我的夫子!”

这么好的一双手,摆弄个烛台便伤成这个样子,看样子烧伤后也没有处理。

孙思尧被她突如其来的怒意惊得愣住,心跳不禁加快,看着被她扣住的双手,万年如墨深沉的瞳孔此时满是无措。

默了半晌,景辞没有再说话,面色深沉地走了出去。

孙思尧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张了张嘴,眼中的光慢慢地暗淡下去,嘴角扯出一抹似有似无的苦笑。

景辞走后,善思堂的小厮便进屋将灯都亮了起来。

孙思尧依旧坐在先前的软塌上了,面上依旧是风轻云淡的模样,只是眼眸深处的那抹浓重的失落怎么也散不开。

景辞知道他喜欢看书,对夜间屋内的要求甚高,善思堂的小厮都是得过吩咐的。

望着亮如白昼的屋子,孙思尧只觉自己被黑暗牢牢捆住,连呼吸都有些难耐。

近来的矛盾心理,以及对将她扯进迟懿命案的懊恼,通通都消失了。

他好像又回到了无望的那些年,世界只剩一片死寂。

孙思尧动了动身子,走下软塌,弯腰将地上散落的宣纸一一拾起叠好,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是了,他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片死寂。

“你在干嘛!”景辞将瓶瓶罐罐往桌上一扔,忙走过去抢他手上的宣纸,又怕刺激他的伤口,不耐道,“松手,给我。”

孙思尧木楞地松开手,任她拿走手上的宣纸,眼眸一点一点亮了起来,灿若漫天星辰。

景辞正要把宣纸随手一扔,又想着就孙思尧这性子,好整洁,手一顿还是将宣纸好生叠放在桌面,用镇尺压住,以免被风吹走。

放好宣纸,景辞抬头看了看傻傻愣在原地的孙思尧,走到窗前将窗户关好。

平日里那么能说教,今日却连连犯傻,莫不是烧个手,把脑子都烧坏了。

“傻愣着干嘛?你可是孙思尧,我景辞的夫子,快来坐下。”说完,景辞自然的坐在圆凳上,将乱七八糟倒在桌上的瓶瓶罐罐放正。

还好她从玄青宗门离开的时候,在师傅和师叔伯那偷了不少好东西,不然依靠邶京这群大夫,他这手铁定要留疤了。

孙思尧移步到她身侧的圆凳坐下,静静地看着景辞认真地面孔,一言不发。

景辞掀开一个青绿的瓷瓶闻了闻,偏了偏身子,抬眸看着孙思尧,出声道,“才华横溢的孙大夫子,还不快把你的手伸出来?”

孙思尧指尖一颤,顿了顿,缓缓地将手伸到她面前,哑声道,“我不过侯府雇用的夫子,为何?”为何对他这么好?

后半句,孙思尧没有说出来,那双幽深的眼睛却目不转睛的看着她,似是不想错过丝毫她指向答案的面部表情。

景辞睨了他一眼,没好气地纠正道,“不是雇用,是聘请!”说着,小心翼翼地将青绿瓷瓶中的药洒在他的伤口上。

伤成这个样子也不作处理,看来她这夫子是真的有些厌世,说不定还真是天上某个下凡历劫的神仙。

闻言,孙思尧看了看她,缓缓垂下眼睫,沉默不语。

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

景辞一心为他上药,没有注意到他情绪的变化。

将青绿瓷瓶上塞好后便拿着干净的白布将他双手包好,紧接着又打开一个白瓷瓶,从里边倒出了一粒褐色的药丸捏在指尖,伸手就将它抵在孙思尧唇上喂了进去,笑道,“夫子,如今你吞了我的毒药,日后说教和布置功课的时候可得小心些,对了,在我娘亲面前,你最好也识趣些,我...”

说着说着,景辞忽的对上孙思尧坦然的眸子。

她没看错的话,里边还带着些许笑意,将他整个眼眸点缀的分外迷人。

景辞心头一沉,说好的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呢?

他这是...在笑话她?他竟然在笑话她???!

“夫子,你什么意思?”景辞黑沉着脸,严肃地看向他。

孙思尧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会,抬眼与她对视,笑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很好罢了。”

没料到他会这般回答,景辞一愣,她这夫子的求生欲果真不强,他对这世间这般毫无留恋,究竟是有多么厌弃红尘、厌弃自己?

景辞不禁又想到了上一世的自己,忙一改严肃之态,嬉笑着解释道,“骗你的!夫子这般惊艳才绝之人,我怎么可能舍得给你喂毒呢?不可能的!方才不过是逗逗你罢了。”

说着似是想到什么,景辞顿了顿,沉吟道,“若是别人要给你喂药,你可莫要轻信...可不是每一个人都像我这般心地善良的...算了,改日再拿些解毒的药丸给你随身带着,虽然你大概用不上...不过有备无患嘛,这还是你教我的。”

孙思尧淡定地点了点头,哑声道,“好。”

若是惊艳才绝之人便可得她亲手喂药,他真想...

杀遍天下所有惊艳才绝之人。

景辞没有注意到他眼波流转的情绪,拿着那些瓶瓶罐罐给他一一介绍用法和功效。

今日上一次药是肯定不够的,要想不留疤,结痂痊愈之时更是要注意。

景辞忍不住叮嘱道,“这些日子你就莫要写字作画了,翻书也尽量小心些。”

神仙的手在凡间留有瑕疵,便是凡人之罪,她之过!

孙思尧没有作声,轻轻地点了点头,面上挂着淡如微风拂面的笑意。

景辞满意地笑了笑,将瓶瓶罐罐的药替他整齐摆放至一处,摸了摸肚子,转身问道,“夫子,可否收留你的救手恩人用一顿晚膳?”

“嗯。”

他话音刚落,景辞便唤来小厮。

吩咐下去之后,景辞拖着下巴看着孙思尧,漫不经心地问道,“夫子,你整日整日地待在这思善堂,难道不会感到无趣?”

“不会。”孙思尧语气淡淡,让人听不出任何波澜之意。

见他一副只愿高居九重寒天,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景辞眼眸一动,打趣道,“夫子这般不爱出门,相必夫子以后的妻子一定欢喜得很。”

孙思尧没有接她的话,反而话锋一转,突兀地问道,“你欢喜?”

“额...”景辞一顿,片刻后笑道,“女子不都是希望自己的丈夫时时刻刻待在身旁,况且...人常在,为人妻者才所谓‘相夫’不是吗?不过我的话...嗯,不告诉你。”

孙思尧突然严肃了起来,“你还尚未及笄,日后莫要同其他男子说这样类似的话,不合礼教。”

一张假面突然在脑海浮现,景辞开口道,“问药也不行?”

“你心悦他?”孙思尧指尖一顿,眸子里浮现出一丝异样的情绪。

景辞换了只手撑着下巴,有些出神道,“那倒不是...他于我而言是很好很特别的人,我与他没什么不能说的。”

孙思尧淡淡地嗯了一声,垂下眼眸,没有再开口说话。

景辞也没有再开口,撑着头静静地欣赏着近在咫尺的美色。

屋内一时间静谧无比。

良久,景辞放下撑在桌上的手,开口道,“夫子,接下来的日子,夫子不必每日等我,我有时间便过来。”

“嗯?”孙思尧抬眼,疑惑地望着她。

景辞扭着身子伸了个懒腰懒腰,不以为意道,“有些小事需要处理罢了,夫子正好好好养伤。”

孙思尧点了点头,眸子闪过一道暗光。

迟懿!

《白石郎曲》: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

《国风·卫风·淇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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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十五章 色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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