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始作俑者

“我等你,等你回来。”

阿溯将梅珊抱上那艘驶来的商船时,曾经这么说。

“我从来没有把这句话当做约定。我也根本不在乎阿溯有没有在等我。”梅珊推开里屋的门,“我一定要跟你说清楚。”

房里终于没了人影,没有人打扰,真好。自从来了季府,就好久没有见到他,一定要跟他说清楚。

她拿起湘湘还给她的项链。之前她跪在湘湘面前,把这条项链悄悄放进了湘湘的衣兜里。

重新把项链戴到脖颈上时,她可以感觉到整个里屋的温度似乎下降了不少。

就像是那年十二月,她如同孤雏一般,就要在海水中溺亡,她紧闭双目,等待生命结束的那一刻时,阿溯出现在了她面前,鲛人的肌肤是冷的,血为什么又如此热?

梦里的阿溯,似乎识趣了不少,一直躲在珊瑚后,应该已经知道自己不喜欢他了吧?

“阿溯,不要再管我了。”梦里的海让她重新有了窒息感,也让她明白,她虽然多少次将梦里的海底画卷绣下来,却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大海。

“只有在梦里,我才能看清你。”阿溯终于从珊瑚后面走出来,“珊珊,我以为你会因为我帮你解决了那两个绣娘,找我兴师问罪,可是你却连见我都不愿意了!你就这么把项链丢给了那个叫做吴湘湘的女孩!我就这么让你讨厌吗?”

“讨厌?”梅珊摇摇头,“我怎么会讨厌你呢?可是你总是在梦里唱我听不完的歌,总是安慰失魂落魄的我跟你走!而我的计划里,有出人头地,有飞黄腾达,有报仇,有很多很多…唯独没有关于你的!我说我会跟你回东海,但是那不过是让你听着开心而已!我早就后悔了!”

梅珊指着珊瑚:“多么漂亮的珊瑚啊,可是我是人,我不想和你住在这冷清的大海里。当我赚了第一笔钱,当我成了大户人家的座上宾,当我成了奕欢绣坊的名人时,我就再也没有想起过你了!我需要什么,你知道吗?”

阿溯问:“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很多下人服侍我!我需要生活在季府这样的宅邸里,用瓷器吃饭,穿绫罗绸缎!”梅珊捂住脸,“是很难以启齿,可是我敢说,这天下的很多女子,都有跟我一样的梦。就算需要人救我,也该是三少爷这样的人物,出现在我面前,威风凛凛,替我挡去灾厄。而不是你,偷偷摸摸把那两个绣娘处理了!”

“你既然不喜欢大海,为什么又要把深海的景象绣入缎料?”阿溯暴躁起来,“你真的问心无愧吗!”

“因为那些达官贵人喜欢啊!”梅珊大喊,“每次做梦,都是和你在海里相见,我真怕我有一天我睁开眼睛,我就变成和你一样,凶神恶煞的鲛人!”

“凶神恶煞?我在你眼里,竟然是如此吗?”

“是。”梅珊气势汹汹,“你以为我喜欢过你吗?一点点,一点点都没有!可是那些达官贵人,却如此喜欢你!他们喜欢看我绣鲛人,喜欢看我绣海底的风貌,甚至会追问我关于东海的传说和秘闻。他们既然喜欢,我就用绣品讨他们欢心就成了,你以为我真的喜欢吗?我喜欢的,是有手有腿的人,是三少爷这样的人,不是长着鱼尾巴的你!”

“我以为我已经走进你的心了。”阿溯露出轻佻的笑容,“不过不要紧。我保护你,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既然讨厌我,就别再戴上项链了,我不会强求你来梦里见我的。”

梦终于因为阿溯的这一句话而粉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梅珊捂住心口:

“以后生死,真的听天由命了。”

衙门的人搜查了季府,就差季老夫人念佛的祠堂和皓月汀没有搜查了。听到皓月汀会因为驱鬼师做法而解锁,他们连忙要求趁着驱鬼师布阵,前往皓月汀搜查。

“这是亡妻曾经住过的院子,里面有不少亡妻的遗物。”季老爷拱手,“有些东西生怕三少爷睹物思人,就都收起来了。若要搜查,麻烦不要弄坏了这些遗物。”

“季老爷放心,我叫下人手脚轻一些。”

门被拉开,两位驱鬼师和梅珊站在一起,头领缓过神:

“二位就是季老爷请来的驱鬼师吗?”

“正是。”任逍道。

头领带着下属进屋搜查,各个厢房都仔仔细细地搜查过一遍,也没有什么疑点,这倒是让头领长舒了一口气。直到打开里屋的衣柜,看到一只镜子,头领看到镜子上的裂痕,鬼使神差地捡了起来----

下一秒,镜面上忽然出现一位女人!

这次,女人没有手持雕刻刀,而是笑着吟唱起来!

就在头领就要被镜中的女人借机附身时,一盆黑鸡血,血淋淋地从头顶倒下来!

头领这才如梦方醒,而黑鸡血流到了镜面上,镜中的女人发出一声凄惨的嚎叫!

原本光滑似玉的镜子,被淋了这黑鸡血,倒像是脱胎换骨一般,再没有诱人的感觉。

镜中的女人被浇了黑鸡血,发现自己居然能从镜子里飞出来,连忙钻出镜面!

看到一抹丽影冲出皓月汀,端着盆子的湘湘连忙扔掉盆子:“追!快追!”

头领擦干脸上的鸡血:“喂!你给我站住!”

湘湘没有理他:“好,好,厉鬼现形了!”拔腿就追上去。

梅珊倚在门边,看到那一抹气质阴柔的黑影时,她握紧了拳头。

“她到底往哪里跑了!”

“这次你看到了‘鬼’,却没有那些仆从描述的那般花容失色嘛。”任逍走到梅珊背后,“不过你也不用想着怎么编谎话了,因为我快猜到了。”

“看来你和湘湘都不需要我了。”梅珊蹲在地上,望着那面镜子,“是我疏忽了,没有把镜子先藏起来。”

湘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

“我不会轻功,也跑不过她!没有追上。”

“放心吧,她应该不是我们常说的‘鬼’,不会害人的。你看她在皓月汀待了那么久,梅珊也毫发无损。”任逍拍拍湘湘的肩膀,“现在她终于离开皓月汀了,肯定有自己的事情想要做。”

当去看望儿子的季老爷一踏出门槛,就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时,他惊慌起来,赶紧拿起防身的匕首,跟了上去。

果然不出季老爷所料,那一抹身影一直往祠堂的方向行去。

这么多年了,亡妻凄然的眼神都让他辗转反侧。当初一意孤行娶她的确想和她白头偕老,后来出尔反尔逼迫她说出扶南国和鲛人族的秘密,也是一意孤行。

季老爷想起当年自己是如何巧言令色,骗梅珊的舅舅去参军,转头就在出发的路上,往梅珊的舅舅的茶水里下野艾蒿,让梅珊的舅舅被押去修长城的片段,一时居然不能自控,忍不住冷笑起来。

“我有错吗?我不想去修什么长城,我也不想一辈子只给那些军官老爷们卖命,为什么你就是不肯说呢!”

图谋了这么多年,却不能跻身扶南国,季老爷红了眼圈。

他没有注意到,那一抹芳魂并非手无寸铁,手中还藏着一把雕刻刀。

此时的祠堂里,表小姐依偎着季老太太:

“是不是今日一过,以后陪伴表哥的就是我了?”

“奕欢绣坊一位绣娘投海自尽,另外一位绣娘服毒伤了嗓子,梅珊都难咎其责,你放心,我心仪的孙媳妇,只有你!”季老太太笑着说。

表小姐笑着把头埋在季老太太怀里,心里想的却是昨日子时那两位驱鬼师在季府屋顶上穿梭的画面。

正在表小姐准备点燃临时准备好的**香时,忽然看见一抹身影早已闪进了祠堂。

表小姐愣了愣,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道:“姑祖母,我先去小厨房看看早膳做好了没有。”

她没有去小厨房,而是朝三少爷的住所走去。

三少爷自从被关了起来,倒是乖觉了不少。偶尔她去看望三少爷,三少爷也没有那么抗拒了。

她走进来时,三少爷正在练字。

表小姐坐了下来:“表哥,今天驱鬼师就要开始忙活了,你不着急呀?”

三少爷笑起来:“表妹,你看看我,我再着急又有什么用?”

“那皓月汀,原本是您生母的院子,如今放任那两个驱鬼师进去,您就不担心吗?”表小姐问道。

三少爷露出狐疑的表情:“表妹有话就直说吧?”

“虽然我的姑祖母是您的祖母,可我对于季家其实并没有什么了解,对于您的生母就更不了解了,所以我还是想要打听一下…”

“我的生母没有什么值得打听的。”三少爷低下头,“我只知道她姓柳,名叫柳依依,她心灵手巧,靠好手艺养活了两个姐姐和我,我爹爹跟随抗击匈奴的军队班师回朝后,就辞官然后在此买下偌大的家业,我是爹娘膝下唯一的幼子,前两个姐姐早就在我儿时就许了人家。”

“平日里过节,祭拜列祖列宗时,你就不去拜一拜你的生母?”表小姐问。

三少爷道:“我娘的牌位一直供奉在皓月汀,我平日里很少去,皓月汀置放着我娘生前做的很多玩意儿,不管是家具还是胭脂水粉都有可能出自我娘的手,所以我很少去,免得碰坏了。”

想起那祠堂里的被摆在佛祖背后的无名牌位上,一层层厚厚的灰,表小姐差点笑出声。

这三少爷肯定没想到,他生母的牌位上,连名字都不敢写!

看到表小姐露出的两颗小虎牙,三少爷一头雾水:“你这么开心做什么?”

表小姐望着被碾过的墨汁,叹了一口气:“没事,你继续练字吧!”

表小姐离开祠堂后,季老太太按耐不住,终于还是走到大佛身后的牌位面前。

那牌位上没有写谁的名字,也许连存在的必要都没有,可是季老太太碍于情面,还是放了一个牌位在这里,为的就是季夫人能安息。

就在这时,她忽然嗅到了一股焦灼的味道!

一回头,就看到了柳依依!

柳依依一靠近佛祖雕像,身上就冒起了黑烟!

下一秒,季老爷也跑了进来:

“娘,不要把牌位给柳依依!”

那魂灵捂住身上冒黑烟的地方,看到季老爷,微微一笑:“夫君,你果然把我的牌位撤出了皓月汀!”

“皓月汀不是布阵了吗!你到底是怎么跑出来的!”季老爷想到那两个驱鬼师,难不成他们也是假的?

季老太太急的连连后退。

“这么多年,我在偏房的梳妆镜里,一直寻找着我活着的证明…”柳依依望着那牌位,眼里闪过恼恨,“这次我不会再被你骗了!”

季老爷皮笑肉不笑:“是嘛。”

他朝季老太太跪下来:“对不住了,娘!”

季老太太吃了一惊,这焦灼的味道…原来季老爷居然点燃了祠堂!

“逆子!”季老太太望着越烧越旺的祠堂,呵斥道。

就在柳依依要被这火烫伤时,湘湘从房梁上跳下来,一把抢过牌位,举过头顶,就要朝柳依依跑过去!

看到吴湘湘居然想要把牌位递给柳依依,季老爷吓得赶紧举起柴火,就要往湘湘身上扔去!

湘湘只好也躲在佛祖的雕像身后。

一路用剑挟持梅珊的任逍,一边打量着湘湘,一边对季老爷说道:“你要是让我徒儿受伤,我…我就把梅珊杀了,看你怎么跟你上头的人交代!”

季老爷望向梅珊:“你究竟是谁?”

“高枕楼任逍。”任逍暗暗权衡,最终还是决定自报家门,“我觉得你应该考虑考虑了。”

季老爷抿着唇,目光在梅珊脖颈前的剑和任逍身上反复流转:“任公子什么时候开始怀疑的?”

“虽然梅珊住在皓月汀,还声称看到了鬼,可是她却从来没有被鬼伤害过。所以根本就不存在所谓报仇的鬼,让梅珊住到三少爷生母住过的院子,也是你为了让驱鬼师给皓月汀布下阵法找的理由而已!梅珊早在嫁入季府之前,就和我接触过,我知道她根本不是什么胆怯之人,也不会害怕什么鬼!”

说完,任逍抿着唇,看着季老爷:“您这岁数了,膝下还有季三少爷,真的要一意孤行吗?”

“一意孤行?”季老爷笑起来,“谁来可怜可怜我?”

那一年,季老爷还不是季老爷,不过是一个无名小卒。他拉着梅珊的舅舅出城,身后是想要捉他们去修长城的追兵。

梅珊因为喝了季老爷下了野艾蒿的茶水,根本就跑不动了,下一秒,两只箭飞来,梅珊的舅舅左腿中箭,一下子倒在了地上。

就在季老爷以为自己可以逃过去时,前方也来了追兵:

“放弃吧,小伙子,你连当兵的机会也没有,乖乖跟我去修长城吧!”

“不行!我的妻儿还在等我!我不能去修长城!”他大喊起来。

本不该上战场而是被捉去修长城的他,又是怎么拥有了平步青云奋勇杀敌的机会呢?

因为他的妻子,乃是扶南国国主不记名的弟子,怀揣着令江湖和朝野垂涎的秘密。

他承诺一旦凯旋,就会劝说妻子把扶南国的秘密说出。后来班师回朝,他不想逼迫妻子,赶紧辞官,收拾银两躲到了姑苏。

纵然腰缠万贯又如何?没有权力,他永远无法与奸邪之人抗衡!

传闻鲛人被灭族后,东海零零星星的鲛人后代,都前往扶南国。生怕季老爷的正妻柳依依将扶南国的秘密透露给别人,他们连让柳依依安息的机会都不给了。

他们找来道士,要求季老爷把柳依依的魂灵关押起来,柳依依得扶南国国主真传,若是把她的魂灵投入鼎炉,就好了,道士说柳依依的魂虽然被关押了,魄却要去阴间。为了不让柳依依的魄离开阳间,道士建议不要给柳依依设置灵位,让阴间以为柳依依亡故。

“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让你成为了我的夫君!”柳依依身处祠堂的火光中,“当我披上单衣来到书房外面,偷听到你居然害了梅珊的舅舅,当我听到你居然收集鲛人一族的下落,只是为了谄媚于那些达官贵人,我简直对你失望透顶!”

“依依,我也是被逼无奈啊!我只是想要活命!始作俑者,从来不是我,是他们逼我的!”季老爷慌乱地擦擦碎发上的汗珠,望着桀骜不羁的柳依依,“若你不是什么睥睨众生的扶南国国主弟子,我也不是什么英雄,我们自然可以平安终老。”

季老爷在强迫亡妻魂魄分离后,又为什么要同意梅珊成为自己的儿媳妇?明日更新揭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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