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梦

大迟十五年九月初五。

于妙妙初遇左乾时,秋意正浓,院中的桂花开的正好。

她闲来无事,又拿树枝当长剑,胡乱挥动着,虽无章法,神色倒很认真。

“青云派第十八代剑法传人于妙妙在此,你可敢一试?”

被“长剑”指中的桂花树默然无语。

院中寂静。

“若无人来试,便属我于妙妙天下第一了!”

她侧身站定,潇洒收“剑”,墨发微微凌乱,白净的脸颊透出红晕,更显娇俏。

“本公子甘愿一试。”

一道清朗声音传来,于妙妙大惊,循声望去,只见围墙上坐着个白衣少年。

他一只脚踩在围墙上,懒懒搭着手,嘴里叼着根狗尾巴草,笑意里带着几分不羁。

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公子。

于妙妙脸色发白,紧紧握住手中的树枝,脑中闪过了许多登徒子的恶劣行径。

先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她紧张的一时间吐不出一个字,偏偏这登徒子还在说个没完。

“听说于家三姑娘温婉动人,今日一瞧,嚯,竟是个侠女。”

少年看出她的紧张与惶恐,弃了狗尾巴草,轻松跃下,掸了掸衣袍一脸正色的拱手行礼,微微笑道:“在下左乾,见过于三姑娘。”

于妙妙警惕的往后退,“左乾?”

“昌平候之子,左乾,我今日是来你家中做客的,只是不慎迷路了。”

又恰好听到院内清脆的声音,内容也颇?意思,故而想一探究竟。

左乾笑着,从怀中摸出帖子给她看。

“喏,这是请帖。”

于妙妙将信将疑地接来看过,倒是不假,便松了口气。

原来不是登徒子,是个爱翻墙、爱捉弄人的世家公子。

她屈膝行礼道:“见过小侯爷。”

左乾走到于妙妙身边,抽出她手中树枝耍了两招,动作散漫,招式却很到位。

“三妹妹好本事,一截树枝也作了剑,只是不知道三姑娘所学的青云派……是何派?”

于妙妙头皮发麻,干笑道:“我一时笑言当不得真,并未有什么青云派……”

“从前没有,那今日便有了,我做青云派的大师兄,教你习武,好不好?”

于妙妙神色茫然,“啊……”

左乾见她没缓过来,勾唇一笑,抽出腰间长剑,脚步生风一般移动,招式更是快的让人眼花缭乱,只听得利刃破空的声音。

最后一个利索收山,长剑划过那桂花枝叶在空中打了个漂亮的转,随后稳稳落入鞘中,随之而下的还有一枝桂花。

他接住,微微俯身递给于妙妙。

如今正是桂花开的时节,此物最应景。

“初次见面,没带什么好东西,此花送给三妹妹了。”

于妙妙迟疑地接过桂花,欲言又止。

这桂花明明是……她家的啊。

左乾抱臂轻笑,“我这剑法能不能教你?”

“我、我只是一时兴起,并不是真的想习武,不敢劳烦小侯爷,也……别说什么青云派了吧。”

于妙妙低下头,这真是丢脸丢到家了。

左乾正想安抚她,院门口却传来于成言的声音,“三小姐在不在院子里?快开席了人不见了。”

“我二哥哥来了……”

于妙妙有些慌张,寻思着让左乾躲在哪里好,这院子往常少有人来,若被人撞见他们在这说话,传出去他们二人的清白何在?

“三妹妹莫慌,晚些再见。”左乾笑着同她挥挥手,潇洒的翻墙离去。

于妙妙忍不住咋舌,这小侯爷还真是随性。

果然是功夫高就能为所欲为,她垂眸看着手中的桂花,晃了晃,低叹一口气。

于妙妙没想到,半月之后又遇到了左乾。

有位颇有名气的学究游历返京,侯爷请他去府上为左乾讲课,于老爷与侯爷颇有交情,得知此事,便将于妙妙送去。

另还有一位国公府的沈姑娘,是京城人称赞的才女。

上学第一日,于妙妙便深感痛苦。

一篇诗文她背的磕磕绊绊,学究摇头不止,连连叹气,茶水喝了几杯才堪堪压住脾气,最后罚了她抄书十遍。

于妙妙看着厚厚一沓的宣纸欲哭无泪,这学究也太为难人,授课第一日便让她背书,背不出还要抄书。

一堂课散了,于妙妙有气无力的趴在桌上,手指拨弄着那宣纸。

“三姑娘,学究所授并不难,你若是不懂俱可以问我。”沈云岚坐在于妙妙身边,声音轻柔。

于妙妙摆手,“不劳沈姑娘了,我还是先抄书吧。”

“晚些再抄也无妨,先去前厅用膳,母亲命人布了席面。”左乾将那宣纸从她指下抽出,“十遍而已,两三炷香的功夫。”

“两三炷香?”于妙妙睁大了眸子,“这诗并不短,两炷香写十遍,小侯爷莫不是诓我?”

沈云岚温婉一笑,“三姑娘有所不知,左乾哥哥写字如行云流水,皇上都曾夸他笔力劲挺自然天成。”

“云岚,皇上不过是随口一提,你竟记了这么多年。”左乾望向于妙妙,笑道:“三妹妹,云岚的话听一半就好。”

于妙妙见两人这般熟稔,想来青梅竹马的情分是非同一般的。

她看着两人笑谈的场景,一时有些羡慕。

若自己也有个旧知就好了,最好是,能帮她抄书那种。

丫鬟来传话,请他们去前厅用膳,沈云岚与于妙妙走在前头。

“于三姑娘,你今日上学可还适应?”沈云岚很是关心她。

于妙妙想到学究生气的样子,羞愧的点点头,“还好,还好。”

沈云岚安抚了她几句,闲谈时又说起左乾。

“我与左乾哥哥一同长大,可没少听那些学究夸他,只是他如今偏爱剑法,倒不常提笔了。”

沈云岚很是惋惜,从前一同泼墨赋诗的日子,越发遥远了。

“小侯爷剑法确实好,胜于我二哥哥。”于妙妙笑道,回想那日他在院中的风姿,还是颇为惊叹。

沈云岚诧异,问道:“你见过左乾哥哥的剑法?”

“前些时日偶然得见。”

沈云岚怔愣,她都已经许久没见过了。

用膳后他们本该各自回府去,左乾看着日色尚早,便劝于妙妙留下来将书抄完,免得回府被她父亲责罚。

于妙妙想想也是,便再留了些时候,她认认真真伏在桌前抄诗文,左乾坐在她身边,以拳撑额,眉眼含笑看着她。

“小侯爷,我会好好抄的……”

于妙妙苦恼,这学究忒不地道,竟然还专门叫左乾盯着她抄,难道抄书还能作假不成。

她一边想一边抄,更是写得慢了。

左乾见她苦着个脸,不忍失笑道:“三妹妹,我帮你吧。”

于妙妙错愕抬头,“你不是学究派来监视我的吗?”

左乾算是明白了她刚才为何苦着脸,笑声愉悦,他从一旁另取了墨笔,神秘道:“我是神仙派来拯救你的。”

于妙妙心尖一颤,见左乾就要开始写,立即抽过宣纸,紧紧压在掌下。

“不、不敢惊动神仙大驾,而且小侯爷与我的字是……云泥之别!”

左乾朝她歪头一笑,神秘又自信,“我有独门秘诀,三妹妹信不信我?”

于妙妙面露好奇,“真的?”

“自然。”左乾轻轻抽出那宣纸,轻笑:“三妹妹,给个展示的机会呗。”

于妙妙被这笑晃了神,只觉脸热心躁,慌张地低下头,连看他一眼都不敢了。

左乾写了“妙妙”二字,举到于妙妙面前,道:“三妹妹,这字迹与你的像不像?”

于妙妙侧目一看,果然很像,不细看真看不出区别。

只是她哪里有劳烦小侯爷替自己抄书的道理,还是有些犹豫。

左乾明了,正色道:“三妹妹有所不知,你二哥今早送你来上学时便委托我,在功课上帮衬你一二,莫使你彻底厌学。”

“竟是我二哥哥授意?”于妙妙惊喜一笑,却又惭愧,她二哥哥也真是料事如神。

“原是要瞒着的,只是你如此不信我,只得说出来。”左乾话语无奈,抄书的动作却未停,“但你最好还别告诉你二哥,免得他担心你的功课。”

于妙妙立即举手发誓,“小侯爷你放心,我定不会在二哥哥面前说漏嘴,绝对守口如瓶。”

左乾挑眉一笑,眼中藏着点点光芒。

三刻钟不到,左乾就写完了最后一张宣纸,于妙妙细细对比了字迹,当真与她的**分相似。

三妹妹早些回去吧,天色晚了。”左乾笑道,替她将笔墨纸砚收好,放入匣子里。

于妙妙惊觉自己要去收,左乾却已经放妥当了,她有些无措道:“小侯爷,怎可劳烦你做这些?”

左乾感觉到她的窘迫,懊恼自己有些急切,匆忙解释道:“我从前总想着有个妹妹,同她一起上学,能这样帮她收拾东西,可惜我无兄弟姐妹,便不自知把三妹妹当妹妹看了。”

这番解释听着毫无违和,小侯爷原是把她当妹妹看才如此热情,她二哥哥也时常帮她收拾书箱的。

于妙妙暗暗松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心中却又闷闷的。

第二日于妙妙将抄书交给学究,倒是瞒过去了,她有些感激地朝左乾笑了下,后者笑意更甚。

沈云岚看着两个人的互动,微微蹙眉。

从这日起,于妙妙心中暗暗立誓要好好用功,不再麻烦左乾,于是开始发奋图强。

但是这学习之事又怎么能顺心呢,发奋图强几日的结果是,瞌睡连天。

学究气的七窍生烟,又罚她抄书,一日比一日多。

于妙妙觉得总是劳烦左乾,心中羞愧,但是月余下来,发现左乾似乎乐在其中,他每每抄着书,嘴里还哼着小曲。

于妙妙没想明白,抄书有什么可高兴的。

后来闲谈时,左乾又提起教于妙妙习武一事,她依然摆摆手,说那只是一时兴起。

十岁那年她贪玩不慎跌落池中,被救出来的时候冻的浑身僵硬,幸而她命大才挺过来,郎中说她身体虚寒,不能再受冻受累,她就这么静养了六年。

那习武的想法,本是不该有的。

左乾见她眉目怅然,便岔开话题,将腰间香囊塞到她手里,诚恳问道:“我的香囊旧了,三妹妹能我缝个新的吗?”

于妙妙正犹豫着替他缝香囊是否有不妥,又听到左乾叹息:“若我有个姐姐妹妹便好了,也不必劳烦三妹妹了。”

“一个香囊本也不费神,小侯爷不必伤神。”于妙妙不忍听他叹气,连忙安抚他道:“我必定绣个样式最好的。”

左乾欣喜不已,还认认真真弯腰拱手给于妙妙行了个谢礼,“那便有劳三妹妹。”

于妙妙见他笑意清朗,目光认真,心不争气的漏了一拍,连同自己耳根子也有些发烫。

十一月十五那日,于妙妙向学究告了三日假,她大姐姐回京城探亲,她自是要陪着的。

“今日放课早,左乾哥哥陪我题字可好?”沈云岚一边研墨,又问于妙妙:“三姑娘呢,可要一同?”

于妙妙想着自己留下来有些多余,正要拒绝,左乾却道:“三妹妹也一同留下吧,你那一手鸡爪子似的字,是得练练了。”

“那……”于妙妙心虚又羞愧,“我也练练吧。”

于是左乾与沈云岚一个写字一个磨墨,十分和谐,于妙妙见两人有说有笑,慢慢低下头。

“左乾哥哥,你这幅字送我吧,从前你写的那些我也都收着呢。”沈云岚单手撑颌,笑意娴静。

“我写了两幅,三妹妹可要一副?”左乾问她。

于妙妙摇摇头道:“谢小侯爷美意,只是我素来不懂这些,算了吧。”

他是为沈姑娘写的字,她留一副似乎不太好。

左乾眼中光芒微暗,垂眸不言。

第二日于妙妙留在于府,她挽着于婉婉的手坐在廊下饮茶说话,心情愉悦。

“大姐姐,看着你气色越发好,亏得姐夫细心照料。”于妙妙看着于婉婉的甜蜜笑意,便知她日子过得不错,放下心来。

“你姐夫也就知晓些皮毛,不过论起医术,他有位好友更是厉害,在江南一带颇有名气,性情又温和。”

于婉婉话锋一转,笑道:“与你倒是配得很。”

于妙妙连忙笑着岔开话题,问起个不相干的问题:“大姐姐,你说这沈姑娘学识渊博才情出众,为何还要去侯府学习?”

“这三人,也就你这笨丫头需要学究授课。”于婉婉意味深长,“她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于妙妙似懂非懂,圆溜溜的杏眼眨啊眨,透出几分迷茫。

于婉婉看着自家傻妹妹,忍不住叹气。

“她一个正当年纪的姑娘,你说她意在什么?”

于妙妙终于明白,她靠在于婉婉肩膀上,慢慢道:“沈姑娘才貌双全,左小侯爷惊才绝艳,确实很般配。”

于婉婉摸摸她的头发,“我妹妹也……”

于妙妙等着被夸呢,可半日没动静,忍不住抬头看去,面露期待。

“能吃是福。”

“……”

于成言拿着副字卷走入院中,对于妙妙道:“三妹妹,这是小侯爷差人送来的,说是昨日你落下了。”

于妙妙愣了愣,低声道:“他原是要写给沈姑娘的,这一幅是多出来的。”

“既送到府上了,收着吧。”于成言递给她,于婉婉见她并不想接,便道:“成言你先替她收着,日后再说。”

于成言了然,便拿着字卷走出小院,他素来知晓小侯爷书法了得,却一直没有机会见识,今日倒是借了自家妹妹的光。

他展开那卷一看,字迹行云流水— —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于成言皱眉,这诗,似乎别有深意。

三日后于婉婉离开京城,于妙妙却有了心事。

恰逢月底灯会,沈云岚邀于妙妙去买花灯,左乾得知后便也要跟去。

花灯会甚是热闹,左乾为两位姑娘买花灯,于妙妙打量着手中的兔子花灯,抬眸却看到左乾与沈云岚一同挑选花灯。

一个是温婉的大家闺秀,一个是俊逸的侯门嫡子,喧闹的长安街上,两人出乎意料的和谐。

像极那日檐下,他们研磨题字,融洽静好。

沈云岚浅笑道:“左乾哥哥还不知道我吗?只爱这莲花灯了。”

“是了,年年你来花灯会,都是莲花灯。”

于妙妙忽而想起于婉婉离京前,她们彻夜长谈,说了不少关于左乾的话。

“妙妙,小侯爷并非寻常人,先不说他有个青梅竹马,便是他的心思你也不清楚,我且问你,他待你可有待沈姑娘那般周全?”

她好像有了答案,却下意识的想回避。

结束后左乾送于妙妙回府,抵达于府时,他伸出手问道,“三妹妹,我的香囊呢?”

“再过些时日吧。”于妙妙垂眸,犹豫下藏在袖中的香囊还是没有拿出来。

她掀开帘子下了马车,却被他叫住。

左乾也下马车来,靠近几步,将一支流云簪插入她发髻中,笑道:“这是谢礼,提前给你。”

“在铺子里挑得我眼花缭乱,这支最配你。”

她怔愣,而后抚了抚发簪,心口怦怦作响,方才的郁闷一扫而光,还觉出几分雀跃来。

怕欢喜的失了态,她不敢再看左乾一眼,急忙转身进了府。

眉眼的笑却怎么都藏不住。

于妙妙一夜无眠,辗转反侧想的都是左乾送她发簪的情景。

他那样矜贵的人,对她却那般温柔。

她忍不住想,也许,他对自己是不一样的。

沈姑娘与他虽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可两人并无婚约,也许,二人并无情意呢。

也许,大姐姐是多虑了。

天气稍微暖和些的时候,长安城外有碧春阁的姑娘在游船上唱曲,余音绕梁,惹得不少人去泛舟观看。

收到左乾信帖的时候,于妙妙正捧着那香囊出神,左乾邀她明日在城外相见,一同去泛舟游湖,说有重要的话对她说。

于妙妙的心忽而漏了一拍,她轻轻抚了抚发髻上的流云簪,心中升起期盼。

正好她也有话要对他说。

于妙妙看着那香囊,露出个明媚笑容。

次日,于妙妙特意打扮了一番,带着那香囊欢欢喜喜的去了城外,激动又紧张。

湖上传来的曲音空灵悠远,唱着七分情意三分相思,应景的很。

远远便瞧见挂着个“侯府”牌子的船,纱帘轻垂,帘外站着两个婢女。

于妙妙上了船,俯身行礼,“参见小侯爷。”

纱帘被撩开,沈云岚端坐着,缓缓饮了一口茶,笑的温婉无害。

“于三姑娘,是我。”

侯府。

左乾坐在书房内,听着父亲的话,满目错愕。

皇上要为他赐婚。

他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父亲便沉下脸,他如何不知晓左乾的心思,正是知晓,所以才为他求了道赐婚诏书。

诏书不日即下。

左乾心中记着今日约了于妙妙,生怕耽误,然而父亲却派人守死了书房,不应这婚事,他走不出这书房一步。

后来小厮匆匆来报,于三姑娘与沈姑娘不慎落水了,两人都伤的重。

左乾瞬间心神大乱。

这个中缘由,他如何猜不到呢?

于妙妙昏迷许久才醒,脸色苍白的几近透明,郎中把完脉后皱起眉头,直言她身体本就虚空,这次又受寒呛了水,实在不容乐观。

“怎么会不小心落水了……”

珠帘外,于成言低声叹息,语气满是心疼。

于妙妙缓缓睁开眼睛,怔怔地看着上方的床幔,眼睛微微颤动,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无声无息地没入墨发中。

左乾在暮色时分赶来,他来得匆忙又突兀,竟是翻墙出现,吓坏于府一众下人。

下人战战兢兢将他拦在门外,左乾急的不行,却也不敢擅闯闺房,只能干等着下人进去禀告,就在他着急不安时,房门终于开了。

于妙妙裹着厚厚的狐裘,脸上苍白无血色,墨发铺开,更衬得她消瘦憔悴。

他的心尖锐的疼起来,担忧道:“三妹妹,你现在可还好?我、我带了些补药来,对你身体有益。”

他说着走上台阶,想要靠近些,于妙妙却叫住了他,眉头轻皱。

“左小侯爷,别过来,这不合规矩。”

左乾身形一滞,生生止住了脚步,他抬头认真去看她,却见她眉眼疏离,一颗心不安的往下坠。

这一刻,他忽而觉得她距离自己很远,明明此刻是这样近在眼前。

“小侯爷可去看过沈姑娘了?”于妙妙问他,不等他回答,又自答道:“自然去了吧,她是你即将过门的妻子,自然是以她为重。”

“三妹妹,我与云岚的婚事……”

于妙妙冷冷打断了他的话,“小侯爷,你既叫我一句三妹妹,我便将你当兄长对待,兄长的婚事,何须同做妹妹的多说。”

左乾脸色一白,身形呆滞,错愕出声,“你、你只将我当兄长?”

于妙妙像是丝毫不在他的反应,一脸正色点点头道:“自然。”

她垂眸,极力遮掩住眼中水光,生疏道:“我这些时日需要静养,小侯爷请回吧。”

说罢微微俯身行礼,没再看他一眼。

关上门那一刻,她的落泪倏忽落下来,五脏六腑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个遍,痛的她忍不住弯下腰,忍不住发抖。

怎么会,这么疼呢。

大姐姐那日问的话,如今终于有了答案。

那绣着合欢花的香囊,她注定是送不出去了,大姐姐曾说,若是心悦一人便送他绣着合欢花之物,他自会明白。

可惜,他永远也不会明白的。

听闻于妙妙病了,于婉婉夫妇再次奔着京城而来,连同一起来的还有江南那位郎中。

他名唤周言,眉眼温和,看着便好相处。

周言确实是个斯文儒雅之人,医术也颇为高明,在他的调理下于妙妙的身体渐有好转,只是依然恹恹的,对什么事都提不起精气神。

于婉婉每日都来陪她,拉着她陪自己下棋,或者刺绣调香,总之不让她一个人待着。

日头暖和时,于妙妙会坐在廊边晒太阳,周言在总在她身侧,他是个话少的人,却也绞尽脑汁回想些行医趣事来逗她。

府中每个人都盼着她快快开心起来。

而左乾,再没来过。

“三姑娘,该喝药了。”周言将汤药端给于妙妙,她的药都是他亲自熬的。

于妙妙安静喝完药,苦也没抱怨一声,更不似从前使小性子,要人哄着才啃喝。

“谢过周大夫。”于妙妙微微一笑,“转眼入冬了,周太夫已经来了一个月,辛苦了。”

“我不觉得辛苦。”周言将一碟蜜饯推到她面前,问道,“三姑娘好像有心事,不妨,说与我听听?”

于妙妙捏起一颗蜜饯,觉得口中苦味渐渐消退了,才低声问道:“京中最近可有什么喜事?”

“侯府与国公府要结亲了。”周言似乎察觉到什么,小心问道:“三姑娘……认识他们?”

“从前见过几面。”于妙妙轻轻看着手中的流云簪,思绪恍惚。

那日长安城外湖心上,沈云岚抚了抚发髻上的流云簪,柔声笑道:“左乾哥哥想送我素日爱的流云簪,又怕被旁人说笑,为避嫌便也送了妹妹一支,但是我与他婚期都定了,哪里还需要避嫌。”

她说的缓慢,却字字诛于妙妙的心。

“我与左乾哥哥打小便认识,十数年的情分,不是旁人能轻易插足的。”

“皇上早有意为我和他赐婚,不仅为着我们两情相悦,也为着两家联姻能助益皇上,你那样的门户,如何敢肖想他呢?”

“而且,你父亲在平城熬了十来年才来到京城,总不好让那些心血和你父亲将来的仕途都毁在你手中。”

最后,她说今日是左乾让她来说个清楚,为着日后再见仍有着那一声三妹妹的兄妹情谊。

兄妹情谊。

于妙妙忽而觉得自己很可笑。

左乾从来没有说过喜欢她,他从来都是将她当作妹妹。

所以他会唤沈云岚为云岚,却只唤她三妹妹,他会与沈云岚一同选花灯,却只给她买了盏她不喜欢的兔子花灯,就连那一支她欢喜多日的流云簪,

原来也不过是个陪衬。

沈云岚推了她,却又救了她,不过是想提醒她,她若有非分之想,会是个怎么样的下场,于府又会是怎么样的下场。

于妙妙戚戚一笑,泪如雨落。

忽而脸上有温柔的触感,她回过神,发现是周言正拿着帕子温柔的擦拭她的眼泪。

“三姑娘。”周言双眸温柔,紧张道:“你父母亲让我留在这照顾你的,他们……希望我能照顾好你。”

“但我也真的很喜欢你,所以……”

“三姑娘,我能娶你为妻吗?”

十二月初八,京城下了一场大雪。

两桩婚事同一日举行,这是难得的喜事,众人冒着严寒也要出来瞧瞧热闹。

左乾骑在马上,身后跟着迎亲的队伍,路过于府的时候,他握紧了手中缰绳,只要用力一勒,这马就停在这里了。

但是他终究没有。

路过去的那一瞬,左乾眼眶发红,眼泪险些落下来。

于妙妙果然还是不喜欢他,他还没来得及想好如何让皇上收回成命,她就挑明了对自己的心思。

原来她只是将他当成兄长。

那日长街上,私心为她选了兔子灯和流云簪,想讨她欢喜,可她似乎并不喜欢,急急匆匆要回家。

她躲避的太明显。

她冷淡对他,却同那位郎中廊下相谈甚欢,未给他绣完那香囊,却为那郎中绣了护膝。

他在别院的围墙上,将他们的恩爱看的清楚,真真是讽刺又痛心。

怕吓走胆小的她,怕众人流言伤到她,他只得努力隐藏着自己的心思,一点点靠近,不曾想竟走到了今日。

她从不肯亲昵的唤他哥哥,也不肯主动靠近,好似只有以妹妹相称,才能稍稍接近。

就连那幅他小心翼翼题了多次的字,也不曾有任何回应。

那日初见,他觉得这姑娘与众不同,便想着卖弄一番自己的武艺,博她仰慕。

可是他,终究没能博得她的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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