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徽时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顿在原地。
工作台上的小白鼠仍然挣扎着。
豆大的一对黑色眼睛里迸发出两道炽热的光芒,直接落到了陈徽时的身上。
陈徽时就这样与它对视。
之后,他用右手轻轻将小白鼠从头到尾抚摸了几下。
在他的安抚下,小白鼠的面部看着好像没有方才那么痛苦狰狞。于是陈徽时用拇指和食指往下按住鼠头,另一只手抓住鼠尾,用力稍向后上方一拉,使之颈椎脱日,造成脊髓与脑髓断离,小白鼠立即死亡——颈椎脱臼法。
这虽是实验室最常用的处死方法,但普通实验室的新手往往会手忙脚乱地将小白鼠扯得吱哇乱叫,在他们的手底下拼命挣扎,以此来证明自己每天几顿的定时投喂不是白吃的。两方就像是有世代积累下来的仇怨似的。
于是,操作台就顿时变成战场。
而陈徽时早已褪去了特属于新手的手法青涩和不熟练,在感受到鲜活的生命在手底下逐渐褪色,最后悄无声息的不安,也慢慢揉入逝去的时间里,离他远去。
在经过了无数繁复的程序后,陈徽时终于走出了研究所的大门。
天那边儿已经露出了鱼肚白,太阳还躲在山脚赖床不肯起来,一轮弯月依旧尽职尽责地挂在天边儿,不过已经隐去了光芒,糯米纸一样的,过不了多久就会融进天空的一片宁静和湛蓝之中。
陈徽时深吸了一口气,新鲜的空气带着点凉意和潮气涌进他的肺里,他像是在水里溺了好久的人终于爬上岸,能够深吸一口气再毫无顾忌地呼出去。
秒针迈着优雅的步子走到了表盘的“12”上,下一刻便又迈着同样的步子离开,时针不情不愿地往旁边移了一小点,刚好停在整点上——距离陈徽时进入实验室,时针刚好转过两圈。
也就是说,他在实验室里不吃不喝足足待了24个小时。
不过这对于他而言算不上什么。
比起他那让提者语塞和听者皱眉的光辉战斗史——又称“不要命的作死史”——来说根本不止一提,连被在上面记上一笔都不够格。
·
榨汁机里的苹果随着刀片的高速运转将自己折腾成了个“粉身碎骨”,是不是心甘情愿的无从知晓也无人在意,反正在玻璃杯里“晕头转向”的时候,已经“原貌全无”到连原来的那棵养育它长这么大的苹果树都认不出。
陈徽时右手拿起杯子递到嘴边。
说是拿其实不太准确,那动作更像是“攥”,力度大到五个指尖尽数泛了白,但对杯子本身没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他的手腕微微倾斜了一下,一口鲜榨苹果汁便被送进口腔。
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向他发出警告。
不过对于这些他向来选择无视,且无视得彻彻底底。
他只是慢条斯理地喝着那杯苹果汁,喝了好像有一世纪之久,然后突然蹙了蹙眉——
可怜又不情不愿的眉头被主人蹙成珠穆朗玛峰,直至苹果汁都见了底也还不肯松开。
这样的神情吓得方才那位“粉身碎骨”的苹果兄瑟瑟发抖又生无可恋——不是吧朋友,我都这样了您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陈徽时望着那一层残留的、薄薄的、将将好把杯底覆盖住的苹果汁,不知怎么的耳边突然浮现出一个声音,缓慢地轻声念道——
“这是寂静的土壤,
这是罪恶的坟场,
万物在这里灭亡,
永恒在这里传唱。”
玻璃易碎,杯子摔在地上立刻炸开,与刚才的苹果成了“难兄难弟”,在地上混乱成“面目全非”的一团糟。
手抖是过劳的副作用。
陈徽时抬脚踩上那片锋利的“最后反击”。
疼痛是保持清醒要付出的代价。
·
临州市公安局。
沈若钦抬手看了一眼腕表,凌晨四点。
会议室的门被人“啪”的一下从外面顶开——刑侦大队副队长黄方正,一手搂着一摞牛皮纸袋,另一只手将怀里那摞牛皮纸袋里打算“离家出走”的最上面的那个按住,左肩膀和左耳间还夹着一部手机,右手肘压下把手的同时将右臂往门上轻轻一撞。
可以说是把身体的灵活度开发到了极致。
最上面的档案袋“野马脱缰”似的不受控制地要往下滑,黄方正一边在嘴里说着“好,好,我知道了”,一边抬着左肩伸着右臂,以一种扭曲的姿势冲向会议室的空位。
旁边的人见他风风火火地赶来,颇为贴心且有眼色的已经为他提前拉开了凳子。
黄方正把怀里那一堆“档案袋”往桌上一放,腾出手来挂掉电话。
将手机收到衣服兜里后,他气喘吁吁地向旁边的同事道了声谢才坐下。
沈若钦把桌子上放着的,他赶来时在路边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里急匆匆买的罐装咖啡和面包往黄方正那里推了推。
黄方正接过来四下环顾一圈,拧开了瓶咖啡往嘴里灌了一大口,接着调侃沈若钦道:“呦,今儿来了个齐活,咱沈大队长魅力不减啊。”
沈若钦瞥他一眼,说了句“吃你的”。
黄方正“嘿嘿”一笑,拿手在嘴上比划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见有几个刚来刑侦大队的小年轻还在椅子上东倒西歪地和周公下棋,沈若钦给了个眼神示意旁边的人把他们叫醒。
看着几人脸上刚刚“新鲜出炉”的几道横七竖八的红印子,沈若钦道:“快吃点东西垫垫,一会儿别再不舒服了。”
几个人费力地把上下眼皮从中间扒开一条缝儿,恍恍惚惚地在面包的包装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到豁口撕开,还有个甚至把咖啡拿起来,放在鼻子底下了都没反应过来,要不是身边的人及时提醒,指不定就灌进鼻腔里去给自己做一次“公费清洁”了。
不过闹了这么一出,好在人是清醒了些。
于是几个人仓鼠似的双手捧着吃的喝的,鼓着腮帮子面无表情地嚼了半天,突然出窍的灵魂又跑了回来般哀嚎道:“沈队,不行了啊。”
“沈队,救救孩子吧,再这样下去,兄弟们都要撑不住了啊。”
“沈队,生产队的驴都不带这样的啊。”
“沈队,你看看你看看,我的眼袋都能拖到下巴上了,”王义航一边说着,一边还不忘腾出一只手来在脸上比划,“八百张眼膜都挽救不回来的青春靓丽啊沈队。”
沈若钦闻言还真凑近,上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他好几眼,然后跟他说:“没事,这样看着更有成熟男人的魅力,旁人一见你就知道你是在大事中沉淀过得,将来也一定能成大事。”
接着他打开手机,装作没听见对方语气幽怨接了句“一看就是在监控记录和尸|块血液中沉淀过得”。
在这一声声紧箍咒似的“沈队”中,沈若钦坐得四平八稳,还不忘时不时抬头摆摆手,提醒他们“再多吃点儿,吃那么少怎么扛得住”,“喝点水,当心噎着”,颇有一番临危不惧的大将风范。
沈若钦心里清楚,这事其实真不能怪他们懈怠或者懒散了。
临州市一连出了好几个大案,整个刑侦大队的人跟陀螺一样的忙得天旋地转,脚底下都能跑出火星来,恨不得将风火轮列为刑侦大队的警员标配。就差哪一天一头栽过去,再用莲藕给自己重塑肉身,变出个“三头六臂”的法相了。
这好不容易挨到了个不用加班的周末,安稳日子还没过满二十四个小时,就又被沈若钦一个电话召唤了回来。
沈若钦见在座的各位现在差不多都清醒了,便眼神示意黄方正,将刚刚抱来的那摞牛皮纸袋递给他。
他打开挨个过了眼之后,说:“你们边吃,边听我说。”
会议室里坐着的一听他语气严肃下来,便知道这是要议“正事”了,有些人捏着包装袋的手不自觉地松了松,生怕发出点儿什么声响来让自己错过了案件的重要信息或线索。
“前天底下一个派出所接到报案说在一废弃钢厂里发现了个头|颅,昨天确认身份死者是我市五天前失踪的一个小孩,上报之后发现近一周内我市各辖区共有五名小孩失踪,所以现在把案子转到我们手里。”
沈若钦说完后将五名失踪者的照片拿了出来,接着按照时间顺序依次排列开,拿吸铁石固定在白板上。
“来,各位,现在请把目光和注意力都集中在我这里。”
沈若钦伸手打了个响指,指向白板上第一个失踪者的照片。
在座的一听他说这话便立即抬头,甚至有的人面包塞了满嘴都忘了咀嚼。
“这是第一名失踪者,姓名刘宇,男,五岁,于十一月三十日——也就是七天前失踪。”
沈若钦用白板笔在那张照片下面画了一条竖线,然后在最上面的空白处写上了“十一月三十日”。
第二名失踪者,姓名姚琳琳,女,五岁,于十二月二日失踪。
第三名失踪者,姓名安文静,女,七岁,于十二月二日失踪。
第四名失踪者,姓名孙睿涵,男,五岁,于十二月三日失踪。
第五名失踪者,姓名张梦琪,女,七岁,于十二月四日失踪。
“废弃钢厂发现的死者是孙睿涵,现场只找到了他的头颅、两个器官——膀胱和肾,以及一些碎尸|块,且经法医鉴定,这两个器官还有碎尸|块均不属于死者。”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
点击弹出菜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