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车开到了李局电话里说的那个安民公园,沈若钦和王义航把车放到停车场,下车跟着导航绕了好大一圈才找到地儿。

那是位于安民公园内一个小型人工湖中央的,已经废弃很久的仿古建筑——楼阁样式,共有两层,四面开窗,整体来说占地面积并不算大,但却很精致,与岸边仅有一道木板桥相连。

眼下正值冬季,湖水被尽数放干,秋天遗留下来的枯黄的落叶层层错错的皱在湖底,尽显破败。湖边的路灯经久未修,在原地苟延残喘着,还时不时地闪烁一下以示存在。

警戒线已经拉了起来,横挡在桥的一端,守在那里的人都很敏锐,看见来了人便拿着手电往这边一晃,角度一时间没把握好,强光打到沈若钦脸上,他下意识抬手一挡,嘴里还不忘出声道:“哎呦——是我。”

那人听出来是谁,立马按下手去说了句“不好意思啊沈队”。

沈若钦摆了摆手,冲着那座小楼扬了下下巴,问:“是在这儿?”

“是,在二楼,”说完又补充道,“黄副他们也都在。”

沈若钦向他道了声“谢”,又拍了拍他的手臂说了句“辛苦”,之后和王义航一起弓腰钻过警戒线,穿过木桥来到那座小楼前。

他接过身边的人递过来的鞋套和手套,穿戴完毕之后,迈过门框,四下环顾了一周,接着踩着右侧的楼梯上了二层。

二楼比一楼要小一圈,脚下铺着的木板受潮涨开,凹一块凸一块,踩上去还伴着一两声行将就木的“吱呀——”,听着就叫人牙酸。

这儿的视野也比一楼的要开阔,站在窗边几乎能看到整个公园的全貌,但眼下黑灯瞎火的,入目皆是黑黢黢一片,也实在没什么用。

沈若钦上来后大致打量了一眼,问道:“怎么个情况?”

这话是冲着法医刘建东去的,那人也知道,共事了这么几年不说别的,这点默契总归还是有的。

于是刘建东一边忙活着手底下的工作,一边答他,道:“现场发现一条完整的右臂,两个人体器官,即肝和胆。”

说完刘建东看了他一眼,“你过来看看。”

二层原本空空荡荡,用来容纳更多游客的正中央,此时被一副漆黑的十字架占据。十字架上面钉着一个草扎的做工十分粗糙的“稻草人”,但其“右臂”的部分被一条完整的人的右臂替代,肝和胆躺在“稻草人”身体中间被掏空的地方。

沈若钦将“稻草人”小心仔细地来来回回翻看了个遍,没发现其他什么有利的线索,便又将视线转移到二楼的墙壁上。

刘建东看他突然移步到“稻草人”背对着的那面墙壁那里,问了一声,“找什么呢老沈?”

沈若钦看了半天一无所获,于是走过来问,“谁报的案?”

刘建东努了努嘴眼神往下一撇,“还在楼下呢,找了两个人看着,”说罢他又提醒道,“还都是小孩呢,你说话可注意着点儿分寸。”

沈若钦答了他一句“放心”,正准备往楼下走,突然驻足快步折回来,转了个方向,冲着一旁的黄方正问道:“现场勘察有没有什么收获?”

黄方正沉着脸说:“没有。”

“仔细检查一下地板。”

黄方正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示意,沈若钦这才下楼去。

站在楼下的四个人鹌鹑似的挤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冷的还是怎么着,浑身上下止不住地发颤。稍有些风吹早动,便如惊弓之鸟一般,上下牙磕在一起,碰出一串子细细密密的响来。

“你们几个谁报的案?”

沈若钦站到几个人跟前,感觉自己像是教官在这儿让人罚站似的。

其实他本来是想随便找个门框或者柱子靠着,凹出来个松弛感,也好让那几位精神别那么紧绷,但念及今天出来裹得是件驼色大衣,于是只好放弃。

“我……”四人中站在最左边的男生回答问题似的乖乖举起手。他面色惨白,嘴唇上也没有一点血色,目光有些呆滞,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

沈若钦到他跟前问他:“你多大了?”

“十五。”

“今年高一?”

那男生从喉咙里挤出来一声“嗯”。

“怎么想着大晚上到这儿来了?不害怕啊?”沈若钦看他冻得直发哆嗦,抬手把他身后背着的羽绒服的帽子拎起来盖到他头上,“也是真够年轻的,火气大,都不嫌冷得慌。”

“我们……我们来这儿……找鬼……”

男生被他的动作吓得一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小步,见他毫无恶意,又乖乖把头低下去一点,好方便沈若钦。

“好么,人家都辟之不及,你们倒还主动送上门来,”沈若钦顺手在他脑袋上搓了一把,“就你们四个?”

“就我们四个。”

男生胆子大了些,说话也不打磕巴了。

后半夜的寒风凉得刺骨,主打“装饰”作用且又年久失修的窗户和木门自然也抵挡不过这样的肆虐,风刮进来,震得窗户来回拍得“匡匡”作响。

“要风度不要温度”的沈大队长把冻得快要没什么知觉的双手揣进兜里,问道:“怎么想着到这儿来找鬼?”

“我听他们说,这有鬼,于是我们几个就想来这儿看看……”说到这儿,男生的脸上又泛出几丝惊恐来,“是真的……真的有鬼……”

沈若钦挑了下眉,问:“‘他们’是谁?”

“好多人,大家都这么说。”

听他这话,其他几人也附和着点头。

“具体是怎么回事?”

沈若钦双手抱臂,一副听故事的架势。

那男生却抿着嘴摇了摇头,反而此前未发一言的另一个在最右边的男生此时站了出来,道:“好多人说这里有个长舌吊死鬼,半夜灯光全灭,乌云遮月时就会从这个楼里跑出去,找人索命。”

“然后你们就想着来这里一探究竟?”

听他说“吊死鬼”,沈若钦蹙了下眉,只怕这不是空穴来风的什么“鬼故事”或是“坊间传言”,而是……

“对,”从左往右数的第二个男生接过话来,“主要我们想看看那鬼是不是跟他们说得那样会挑人来杀,谁知道鬼没碰见,碰见了比鬼还可怕的东西……”

沈若钦右手食指敲了敲左臂,追问道:“‘挑人来杀’——这是什么意思?”

那男生继续解释道:“听他们说,这鬼每次出来的时候会抓四个人,然后带到这个楼里,挂到屋顶的四个角上,谁能见到第二天早上的太阳,就代表着不是被鬼选中的人,就能活下来。”

沈若钦观察着这几个人的表情,继而问道:“那这么说,每次只有一个人能活?”

“不,每次只有一个人会死。”男生说得时候表情很严肃,语气也很笃定。

沈若钦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之后又将目光移向最左边的那个男生。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你刚刚说,‘真的有鬼’?”

·

陈徽时打开床头灯,暗黄的灯光打在脸上,使得那张脸看上去没有实际上那么惨白。

他大口大口的喘息着,待到呼吸逐渐平缓了些,他伸出右手,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顺带着抹去了从额角那里滑下来的一滴冷汗。

他在医院待得时间并不长,一大早就办理了出院手续,又跟研究所请了假,回到家换完衣服后连澡都没力气洗,便倒在床上补眠。

坐起来大概缓了有一分钟,陈徽时把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拿过来打开。

微信“丁零当啷”地跳出了几条消息,他点开——全部是关于工作上的事,他一一回复后,点到“联系人”的页面。

趴在被子上半眯着眼,连小肉垫都还是粉红色的小猫旁边,跟着“沈若钦”三个字。

他的手缓缓地移动到“沈若钦”那栏的上方,然后停顿了一下,最后,他又把手移开,退出了微信。

似乎是为了让自己不要再去想这件事情,陈徽时把手机摁灭,然后把床头柜的抽屉拉开,从里面拿出一副耳机戴上。

他再次打开手机,点开一个录音文档。

这次他倒是没有丝毫犹豫,指尖就是直奔着那个文档去的,并且操作已经极其熟练,就像是同样的动作已经重复了不下百遍。在调整好音量后他再次将手机摁灭,然后关掉床头灯,躺了下去。

耳机里的音乐缓缓流淌。

是吉他弹唱。

声音并不怎么清晰,似乎是从厚重的被子里一点一点透出来的,不过这并不怎么影响听感,更是更添了几分别的韵味在其中。

就像是在某个平凡而又宁静的清晨,与身边的人盖着同一条被子,枕着同一个枕头,额头低着额头,呼吸交织在一起,闭着眼睛,听着他从慵懒空气中传过来的耳语。

他能清楚地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每一次吸气、呼气时腹部的微微起伏,以及那轻飘飘的气息,吹拂到脖子上所带来的痒意。

这些都是带有温度的。

他想,就让我再贪恋这一点。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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