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沈若钦原本到了嘴边儿的话又被他咽下,最后什么都没能说出。

一阵电话铃声打破寂静,仿佛是有人知道他们两人间此时尴尬的气氛,而特意来解围似的。

沈若钦听出来那是自己的电话铃声。

他从大衣口袋里掏出电话看了眼联系人,对着陈徽时说了句“不好意思”便匆匆忙忙地出了病房。

可能因为事情实在过于紧急,沈若钦还没走太远便接起了电话,纵使声音被有意地压低了,但通过半开的病房门,陈徽时还是听到了沈若钦的那声语气严肃的“李局”。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有一阵子了,因为沈若钦再回来时陈徽时的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

“有急事要处理吗?”

陈徽时强撑着精力,努力睁开快要往下耸拉的眼皮,转过头来对沈若钦说。

他是个善于观察的人,从对方那略显凌乱的头发和脑袋顶上翘起的呆毛,就能判断出刚刚那通电话带来的绝不是什么好消息。

沈若钦“嗯”了一声。

原本再还想说些什么,但到了嘴边就变成了一句有些苍白的“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

沈若钦站在路边等了五六分钟就看见有辆车缓缓停在他跟前。

他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驾驶室的王义航抬手冲他打了声招呼。

“沈队。”

“晚上好。”

“又见面了,“沈若钦右手往旁边勾了一下,之后一边系安全带一边问他,“你一直待在局里?”

王义航“嗯”了一声。

“怎么没回去睡会儿?”

“没顾得上,”王义航眼下挂着两抹明显的乌青回答他,“但是我在局里的值班室补了一觉。”

沈若钦点了点头说:“那也行,不管怎么说也算是休息了会儿。”

之后他又看了眼王义航,“累不累?要不换我开?那地方离这儿还有段距离呢。”

“没事,沈队,我开就行。”

“行,”沈若钦也不跟他客气,“你要是觉得累了就跟我说。”

王义航应了一声突然想起来什么,“对了沈队,你刚刚怎么是从医院出来的?你咋了?”

“啊——”沈若钦回他道,“我一个朋友有点不舒服,陪他过来看一眼。”

王义航“哦”了一声。

说罢沈若钦低下头去看了眼手机,没有任何消息提示。

他解了锁,食指在手机屏幕上动了几下,最后停留在他和陈徽时的聊天界面。

他敲下几个字又按了删除,反复好几次,但还是什么都没发出去。

他锁了屏抬头问王义航道:“结果出来了吗?”

“出来了,”还没等沈若钦继续往下问,王义航便又说道,“咱带回去的那些碎尸|块和那张人皮都是死者孙睿涵的身体组织。”

沈若钦点了下头说:“行,我知道了。”

二十七号上午他和黄方正还有王义航又去了那个废弃钢厂,他在那儿的现场发现其中一个墙面上有一处地方是空的。

他拿砖头砸开之后看到里面全是碎尸|块和残肢,最上方盖着一张人皮,人皮上被人用血画了一个符号。

见状他们立马打电话通知市局来人,等待的时候三个人盯着人皮上的那个符号研究了半天也没看出来是什么。

看着东西都被带回市局之后,沈若钦回了趟家,洗了个澡顺带着补了个觉。

再之后就是遇到了陈徽时。

?

“怪物?”

“怪物。”

“怪物!”

“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怪物!!!”

熟悉又陌生的称呼,像是一只潜伏在暗处的大型猫科动物,随时准备捕获它的猎物。在陈徽时以为自己终于逃脱了追捕,于是放松警惕的时候猛地扑上来,咬住他的腿,再松开任他逃。

如此这般反复数次,等到累了或是没有耐心再将这场“游戏”进行下去了,便用利齿切断喉管,狠绝到让他连求生欲爆棚时会放出的呜咽都没有。

他向前跑,向前走,向前爬。

最后无力地倒在地上。

陈徽时能做的只有瞪着一双绝望的眼,感受着自己的皮肤被撕咬开,肉被剥离下来,就连骨头都要被一节一节地拆解。

鲜血浸泡着所有人的身体,可只有他一个人感到了痛。

痛到他的意识不再清醒。

陈徽时隐隐约约地,好像听到了一些孩子的欢笑声。

近了,离他更近了些,几乎快要走到他的跟前。

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这不是幻觉。

意识到了这一点,他陷入一阵惊慌——甚至是恐惧中。他拼了命地用手捂住自己的嘴巴,另一只手叠盖在这只手上,力度大到十个指尖都泛了白。牙齿在掌心上面留下两排烙印,仿佛一个拉链,封上了他的求救,他的哭喊,他的全部希望。

他心里那扇光明的窗被永远的关上。

他再清楚不过,没有人会来救他。

那样只会将他拖入更黑暗的深渊。

陈徽时看到他们在做游戏——是丢手绢。

他们高声齐唱。

“丢啊丢啊丢手绢,轻轻地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他……”

他们手拉着手,他们亲密无间。

突然有人发现了躲在角落里的他。

他松开于伙伴们紧紧拉着的双手,指向陈徽时说:“大家快看啊,他在那儿!”

他们一窝蜂地涌了上来,仿佛趴在动物园展区前的游客,不断拿手拍打着玻璃,叫嚷着吸引里面的动物的注意,在成功激怒对方后,他们抬起高傲的下巴,嗤笑着掏出相机,开着闪光灯疯狂的进行留影。

他们在说、在笑、在对他指指点点。

然后——不知道是谁提议的——他们揪着他的头发,拽着他的胳膊,推推搡搡地把他从角落里赶了出来。

他们围了一个圈,把他困在最中间。

他们起初顺着逆时针在走,然后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最后跑了起来。

一边跑,一边有节奏地拍着手,笑着喊——

“怪物!怪物!怪物!”

“抓住他!抓住他!抓住他!”

随着他们的跑动,那个圆越来越小。陈徽时被紧紧地禁锢在里面。他甚至能感受到每一个孩子从鼻腔里喷出来的、从嘴巴里呼出来的气息。

不是热的。

那样冰冷。

像蛇一样顺着他的脚踝、他的腿、他的身体,慢慢地往上,到达他的脖颈处,一圈一圈地,死死地将他的脖子缠绕住,然后勒紧,紧到他快要窒息。

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好笑极了,就像是在脖子上套了好多层绝顶滑稽的脖套一样。

每一个脖套上,都刻着相同的字眼——

怪物。

它们极其有分量,压得他不得不将头一点一点地低下去。

低到他只能看见自己的脚尖。

鞋面上好像沾了些泥,不太好看。于是他蹲下去拿手抹掉,再起身的时候,那些小孩全都不见了,或者说,他们全都变了一副模样——

他们如同死尸一般,浑身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气息,皮肤无一完好之处。螨虫从腐烂的皮肉间露出半截身子,蚊蝇围在旁边,高声颂唱着死亡乐章。他们伸着手臂,一步一步,向一栋高楼那里迈去。

“跳!跳啊!快跳啊!”

“怎么不跳啊?”

“哎,真没意思,浪费感情。”

“你看看,我说什么来着,这种人,就是闲的没事,想要博个眼球罢了。”

一声闷响,算不得大,顷刻间就被警鸣声、喧哗声、尖叫声……各种各样的声音淹没。

红,腥红一片。

铺天盖地的红卷着惊涛骇浪压了过来。

人们抱头四处逃窜,嘴里还不干不净地说着。

“哎呦喂真是造孽啊。你说说这种人怎么这么自私啊,想死买瓶药自己在家里吞了不就好了呗,实在不行挂梁上不也就完了。干嘛非选在这儿。人来人往的,多少双眼睛看着,真的是,也不替别人想想。啊,他好了,这么一下子倒是一了百了了,那我们呢?”

“就是说呀,本来我这睡眠质量就不好,再让这么一搅和,哎,这两天啊,是别想有个安稳觉了。”

……

在这一片骂声里,陈徽时突然听见有钢琴的声音,竖起耳朵仔细的辨认了一下,是《少女的祈祷》。

想起姐姐。

想起弹钢琴的姐姐。想起笑起来有两个酒窝的姐姐。想起眼眶红红对他说“没事”的姐姐。想起穿着兔子玩偶服冲出来抱住他对他说“生日快乐”的姐姐。想起穿着紫色晚礼服戴着水晶发卡的姐姐。

想起八岁前基本上每天都陪着他的姐姐。

想起八岁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的姐姐。

他想伸出手去,像从前姐姐来牵他的手那样去牵姐姐的手,突然又想起自己手上还沾着泥,怕弄脏姐姐,怕触碰姐姐,怕吓到姐姐,于是只好放下手去,静静地听姐姐弹琴。

钢琴曲演奏的最后一刻,他抬头看了一眼。

看不到太阳了。

太阳不见了。

感谢阅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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