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 5 章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沈若钦。

沈若钦现在才知道,这句话真正从嘴里说出来,跟在心里默念,有那么大的区别。

陈徽时冲他点头道:“你好,我叫陈徽时。”

我知道。

沈若钦想。

这个回答我等了十八年。

就在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陈徽时却先开了口:“不好意思麻烦你送我来——”

后面那句“还在这里待到这么晚”还没来得及讲出来,便被一连串的咳嗽打断,等到好不容易平稳住气息,陈徽时缓了一下,攒了口气说道:“真是不好意思。”

沈若钦还是说“没关系”。

对于陈徽时的客气和此刻不太明显的疏离,他早有预料,毕竟可能在陈徽时的心里,他们两个不过是“初次见面”的关系。

紧张是没由来的。

沈若钦察觉到的时候心跳已经不是寻常的频率。耳根和脸颊有一种轻微的烧热的感觉,他知道这几处现在一定已经染上了浅淡的红。

这种情绪在他身上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

长期积累的工作经验在他身上铸成了一副“从容不迫”的甲,使他游走在各种人和事中都能够应对自如。可他现在面对的是陈徽时——他是一个例外。所以这会儿难免有些不知所措。

他只好像小孩儿一样攥紧了拳,但如果就这样暴露在外面实在是太明显,所以他将手伸进衣兜来借此遮掩,结果收获了一份意外之喜。

“要吃糖吗?”

沈若钦故作轻松地将衣兜里的那块糖拿出来,动作看起来自然又随意。其实单就克制住声音,使其尽量不发抖,就已经耗费了他不少心力。

“吃一颗吧,嗯?”

陈徽时原本打算婉拒他的,但沈若钦第二句话最后上扬的那个“嗯”字,像是狗狗摇来摇去的尾巴,在他心里轻轻扫了一下。他没有再去看对方手里的那块糖,而是看向了沈若钦的眼睛。

这是一个错误的决定。

在与沈若钦对视的那一刻,陈徽时在心里这样想。

他说了声“谢谢”,然后伸出那只没有扎着针的手去,准备让那颗糖降落在他的掌心上。

另一只手扎着针多少还是有些不方便,沈若钦担心陈徽时在撕糖的外包装的时候滚针,便提前帮他弄好了。

陈徽时没有想到他这么细心,看着手里的那块糖又道了声谢,接着捏着糖的外包装,将糖送进了嘴里。

糖在嘴巴里被一点一点的化开,柠檬味里参杂着点儿薄荷的清凉。

是甜的。

陈徽时想。

“喝水吗?”沈若钦一边问他,一边指了指他手里的包装,示意陈徽时交给他就好。把东西从他手里接过来后沈若钦起身,说,“我去扔个垃圾,刚好有些渴了,顺便接个水。”

他顿了一下,似乎有些犹豫,最后还是说了出来。

“我会回来的。

“很快。”

说罢他便转身抬脚往出走,看这架势就是丝毫不给陈徽时任何发言的机会。

陈徽时没说什么,或者说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在这种时刻说些什么。碳基生物的一些社交本领很显然的没有体现在他的身上。而沈若钦的动作其实让他避免了一些尴尬。

陈徽时将身体渐渐地靠到了身后竖起来的枕头上。盯着半掩的房门看了几秒,在确认沈若钦已经完全离开他的可视范围后,他转移了视线。

注意力仿佛吃了跳跳糖一样,活力满满地在脑袋里蹦来蹦去,完全集中不到一块儿去。脑袋里乱成一团浆糊,所有思绪都缠绕成一个怎么理都理不清的毛线团。他本想强迫自己牵着线头将这些一点一点地整理清楚,但发现无论如何解都始终绕不开一个死结。

沈若钦。

他避无可避。

从未想过会在这里——在临州——遇见他,更确切的来说应该是从未想过会和沈若钦相遇。还是这样的一种场景。他们分别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一个“轻生者”,一个“施救者”。

这样给他留下的第一印象会不会有点糟糕,陈徽时想。

接着他就在心里告诉自己,那么便将这一次当作是最后的见面就好。

本来也不该再见的,毕竟他哪一天可能就再也不会出现了。

这句话刚出现在脑海里的时候,陈徽时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再也不会出现了”——好委婉的说法,仿佛这只是一场自我欺骗。其实他很清醒,清醒到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并且没有想过改变。一切都要沿着他之前拟定好的路线,一步一步地往下走。

若说有没有动摇过——确实是有的。

是在临州大桥上的时候,他转过身来,沈若钦望向他的那一眼。

像是做了那么真实的一个梦。美好到他甚至不敢将自己的手放在沈若钦向他伸来的那只手上,生怕自己下一秒就会惊醒。

放下手的那一霎那,他想——

我会留在这里,而他该继续向前。

他和沈若钦该是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不过现在来说不算太晚。

·

房门虽然半开着,但沈若钦还是先礼貌地在上面轻扣了三下,得到陈徽时“请进”的许可后才进去。

似乎并没有被他的到来而影响到,陈徽时依旧盯着面前的那堵白墙。

一动不动。

当然,除了眼部偶尔的眨动才使得眼睛没有出现什么不舒服的情况。

所以,感谢惊跳反射。

沈若钦将手里的一次性纸杯递给陈徽时,说:“喝一点吧。”

在陈徽时道了声谢接过去后,他又忍不住补充道,“会有一点点烫,喝的时候稍微慢点。”

陈徽时将纸杯抵到唇边,抿了几口。

沈若钦将水温控制的很好,不会因为过烫或者过凉而对食道或者是胃部产生什么刺激。

陈徽时放下杯子。

牙齿在杯沿上磕了几个浅浅的坑。

杯中的水面映出他的小半张脸。

真是扭曲。

亦如他的内心。

“不好意思耽搁你到这么晚,”他抬头对沈若钦这样说,每一字出口都是那样艰难,像是无休无止唱了三天三夜,终于快要没电的莲花蜡烛,每一个音节都尖利刺耳,“医药费该通过什么样的方式转给你?”

沈若钦伸出去准备接过杯子的那只手僵在半空,他本想说“不用”,又猛然清醒自己没什么立场这样说,于是一边装作随意地对陈徽时说着“微信吧”,一边将手收进衣兜去掏手机。

“我加你?”

是询问的语气,但却同时又将二维码递了过去。

陈徽时说“好”。

在这件事情上两人都有私心。“转账可以使用收付款”这件事谁都没有说出来,他们心照不宣地忘得彻底。

微信的初始化头像后面的昵称是一个大写的英文字母“C”,下面跟着这样一句——

“我是陈徽时。”

沈若钦在点“添加”的时候,又在心里默念。

我知道。

接着他打字,然后动了动手指,按下“发送键”。

“我是沈若钦。”

转完账后是沈若钦先开了口,“再休息会儿吧,”一边说着,一边就要将陈徽时手里的纸杯接过去。

陈徽时没有给他。

一时未察觉,杯里的水已经放凉了,温度通过指尖一点一点传递到心里。

像是冰块里从一处延伸到另一处的纹理。

陈徽时说:“回去吧。”

语气很平淡。

甚至说是冷淡都不为过。

见沈若钦没有什么反应,他接着说:“你的目的?”

沈若钦一时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什么?”

“你留在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沈若钦愣在那里,没有说话。

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是想看着我,以防我在这里再次自|杀,还是想苦口婆心地劝我不要自|杀?”

自|杀。

这个沈若钦拐了七八十道弯儿始终想回避的词,措不及防地就被陈徽时从嘴里拎出来,眼都不眨一下地用刀子剖开,血淋淋地摊在他们两个人的面前。

“你会吗?”

沈若钦抬眼与他对视。

那一刻他忽然勇敢起来,他也不明白是为什么。

或许是为了那朵红玫瑰。

只是为了它,只是为了替它留住它的小王子,为了让它有家可归。

陈徽时不说话。

于是沈若钦换了另一种问法。

“那么以后——还会见到你吗?”

这句话说得极为艰难,句子剩下的后半部分被他掰成了一个一个的字眼,说出来就像是在吞药片一般。

由于大小设计的很不人性化,且没有液体的辅助作用,导致每一片“药”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小刀,一下又一下地划着喉咙的,疼得他一阵撕心裂肺,生理盐水差点摆脱眼眶的束缚直愣愣地从里面滚出来。

“我不知道,”在停顿了几秒之后陈徽时回答。

沈若钦将声音放得轻了些,仿佛是怕惊动暮秋挂在枝头,随风摆动着的,颤颤巍巍的最后一片叶。

他问道:“你要去哪里?”

陈徽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透过病房内的玻璃窗往外望去。

一种窒息感莫名地涌了上来。

他像是被囚在了一个玻璃罩子里,等待氧气的慢慢耗尽,等待生命的渐渐逝去。

谁也无能为力,包括他自己。

陈徽时转过来看着他,然后笑了一下:“哪儿都不去。”

笑意未达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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