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警监是被簇拥着出现的,阵势浩荡,很像电影里的场景。
“我这弟弟,只有一半是谭家人,”谭在昔轻描淡写地瞥了眼谭笑,“尽管如此,也不是你们能欺辱的对象。”
警察的态度与刚才判若两人,点头哈腰,好声好气地接连道歉,冲着谭在昔鞠躬道歉。
谭在昔并不买账,负手站在窗边,背对众人,看着窗外的景:“你要道歉的人不是我。”
警察小心翼翼,走到谭笑身边,鞠躬的幅度之大,简直要将胸和腿并起来:“抱歉,冒犯了您。”
天色已晚。
公路上车水马龙,下班与放学的行人如织,喧闹声如潮水般四处涌入,颅顶忽然炸开一阵酥麻钝痛,谭笑一手抵着额头,忽然觉得吵。
止疼药的已经效果退去,腰部的痛感逐渐剧烈,穿透的刺疼如跗骨之蛆,缠绵不绝,足够让谭笑眩晕又清醒好几回。
他强忍着疼痛带来的不适,冷汗从额角滑落,一点晶莹挂在喉结,声音干哑:“我要监控录像。”
警察不明所以:“……监控录像?”
站在窗边的谭在昔闻言,也疑惑地微微扭头。
李华不可思议:“你……”
这个样子不立马去医院,执着什么监控录像?!
“嘘,”谭笑一手仍抵着额,冷汗沾湿的碎发在眉宇,苍白着脸色微微偏头,呼吸声很重,眼里水光细碎,闪烁着隐忍虚弱的痛意,“小花,我没什么力气了。”
尽管如此,谭笑仍是朝李华勾了勾泛白的唇角:“让我把事情做完,好不好?”
候问室的灯光惨白,显得他状态非常差,仿佛一朵随时消散的泡沫。
脆弱易碎,但十分温和。
谭笑微微咳嗽两声,不适地闭了眼,良久才睁开:“把监控调过来。”
李华自然不好再说话。
“……这,这不合规定,”警察仍弯着腰,好声好气得接近卑微,“您如果要的是校内的监控,需要监控证据通知书,和获得管理人员的批准……”
“怎么,”谭在昔淡淡道,“我在这里不够,是么?”
这不过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李华老师再厚的背景,难道能厚得过谭家?来了个警监已经够难应对,哪还需要劳烦哪位大人?
“谭局在这里就是规定,说这么多干什么!?”局长往警察肩膀处一推,沉声道,“按谭局说的做就是了!”
警察抹了一把汗,连连称是,哆嗦着去调监控。
“小花,”谭笑向李华勾勾手掌,笑容虚弱又温柔,“这事你熟悉,你来。”
“这不合……”警察见李华过来,下意识嫌恶地拧起眉毛,有些抗拒。
话没说完,就被谭笑打断:“二哥。”
他叫长辈时态度总谦卑温顺,奶声奶气的,带几分撒娇的意味,乖巧讨喜:“你觉不觉得……这人的话总是很多?”
“你,”谭在昔下巴指了指警察,“出去。”
李华用余光打量谭在昔的侧脸。
从外表看,谭在昔和谭笑全无半点相像,眉眼锋利,棱角分明,表情不多,冷傲轻蔑。
如果说谭笑是养尊处优,矜贵闲散的小少爷,那谭在昔就完全是生在高门大户,达官权贵中的世家子弟。
“谭局,对不起!”警察下意识道歉,试图为自己挽回一次机会,“我,我只是……”
局长却已抢在谭在昔之前,大声喝令道:“还站着干什么,出去!需要我叫人来请你么?!”
警察忿忿不平,却不敢抗命,出去前剜了李华一眼。
“是不是,很不甘心?”谭笑手扶着腰,粗喘了几声,笑意里难得带了讥讽,“记住这种感觉,以后,你会常遇到的。”
这是不打算放过他了。
监控记录载入缓存的时间里,李华默默打量这个被一身白色警服衬得瘦削挺拔,清贵不可方物的青年。
他和同学好友不是没想过用监控录像自证清白,只是监控中心管理严格,几乎从不让学生入内。
对他而言不可撼动的巨石,在谭在昔眼中,只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小事。
其实很讽刺,也很让人沮丧。
这时,谭笑忽然轻轻拍了拍他握鼠标的手:“别怕,会好的。”
李华从怔愣中回过神,偏头与他四目相对。
或许实在是疲惫不堪,谭笑眼里难得没有笑意,沾着窗外凄冷如雪的月光,透彻得仿佛洞悉人心。
“……谭笑,”李华低声说,“你是不是很不舒服?”
“啊?”他这才后知后觉,迟钝地将眼睛一弯,眸内刹那间流转出一棹暖色,莺飞草长,春和景明,“我没事,你不要担心。”
说得真跟没事人似的。
结果在录像成功拷贝以后,松了口气的谭笑不受控制般晃了晃。
他本就已是强弩之末,神经一松懈,眩晕便带着黑雾铺天盖地,遮住视线,身体摇摇欲坠间,撞塌桌面厚厚一沓资料。
纸张在晚风中纷飞,散落一地。
“谭笑!”李华接住他。
“……叫救护车,”谭在昔闻声回头,瞳孔猛然一阵收缩,“通知医院,办好这件事。”
“没问题,谭局。”局长毕恭毕敬道。
救护车的警笛声呼啸而至,闪烁的车灯破开夜色,在行人中劈开一条线,停在公安局前。
谭笑穿一件薄外套,里头又是黑色的短袖,笑意不断,将一切都瞒得很好。
直到医护人员过来,才发现谭笑后背的创口已经崩裂,渗出的血将衣服染湿一大片,边缘处皮肉与布料紧紧粘在一块儿,血腥味扑鼻,情况严重。
李华忽然明白一个道理。
——不要轻易相信谭笑口中的“没事”。
仍留在公安局的谭在昔深吸几口气,强压心中烦躁不安:“把刚才的执法录像调出来。”
如果让谭在昔看见他们刚才怎么执法……
局长心头重重一跳,大脑飞速思考,决定赌一把。
这么多年谭家从未公开过谭笑的名字,加上谭在昔刚进来时说的话,也从侧面证明,谭笑或许不是谭夫人所生。
大人物们私底下风流惯了,有几个私生子不足为奇。
他赌,谭在昔与谭笑,并没有这么深厚的情谊。
“哈哈,谭局,执法录像就那样,流程想必您再清楚不过,没什么好看的,”局长陪着笑脸说,伸手去勾谭在昔的肩膀,“劳您忙了一下午,您看,天色也不早了,正好隔壁新开了家海鲜酒楼,不如我请您……”
“调监控,”谭在昔不耐烦地甩开他,一双眼眸锐利冰冷,“我弟弟身体不好,做完手术后,养了一个多月才勉强能活蹦乱跳。”
“我倒要看看,贵局究竟有什么神通,”谭在昔冷笑着,一字一顿,俨然按捺着极大的火气,“能将我那活蹦乱跳的弟弟,又变成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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