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笑后腰的刀口开裂得彻底,需要重新缝合,加上拖的时间长,险些因失血过多导致休克。
如果不是医生告知,李华根本不知道情况这么凶险。
“……他的腰,以前受过伤吗,”李华听得眉头皱起,抿紧了唇,“怎么会这么严重?”
“他患有先天性腰椎骶化,”医生听出他不是女孩,惊诧的目光一闪而逝,“腰椎比常人脆弱许多。”
“先天性腰骶化?”李华询问道,“不好意思,请问这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他的腰椎比常人要少一截,所以更容易劳损或突出。”医生解释说。
“腰椎比常人少一截……?”李华不可思议道。
所以,他是怎么敢打架的!??
这就是KPL公认最会开团的辅助吗!??
头已经铁到这种程度了吗!??
“要让他注意啊,”医生语重心长,“他的情况很特殊,如果不认真防护,恐怕未来都要靠轮椅生活。”
“我尽量。”李华答得很郑重。
为了防止全麻苏醒后发生呼吸抑制,医生嘱咐李华,至少过两个小时才能让谭笑睡觉。
李华进病房的时候,谭笑已经醒了。
由于腰后有刀口,他只能趴在病床上,脑袋侧向门的方向。
听说麻醉会刺激到泪腺,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小朋友眼皮一掀,眼尾就滚下来一颗泪珠。
圆润剔透,在灯底下折射出晶莹的光。
接二连三,流得悄无声息,却重重砸进李华心脏,揪了一下:“……谭笑?”
谭笑没醒透,望着某处发呆,成串掉下来的眼泪像吊坠的玻璃帘子,也像下了一场平静的雨。
平静到,不亲手触碰到雨水,都不敢相信雨的存在。
“是不是很疼?”他伸手去擦,指尖被湿意浸润,还带着温凉的体温。
这可是谭笑。
理应永远欢愉,永远快乐,永远开心,永远笑得满面春风的谭笑。
与谭笑有关的传闻里,从来没有泪水。
但这已经是谭笑第二次,在他面前,为和他相关的事情落泪。
这是何等让人自惭形秽?
李华于是慌了神,自责道:“是我不好,这些小事都解决不了,还要麻烦你出面,让你受伤。对不起。”
听到这声道歉,谭笑才勉强从恍惚浑噩中抽身,回过一些神。
“怎么又和我道歉?”他说话时泪痕未干,嘴角却仍是往上翘的,声调平静,抽噎被压抑到几不可闻,唯有鼻音浓重,“别总这么见外啊,小花。”
“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除了道歉,道谢,我实在不知道……还能给你什么,”李华眉眼涂抹着黯淡的阴影,低声说,“你什么都有了。”
你什么都有了,可我什么都没有。
这一刻,在谭笑面前,李华是自卑的。
自卑于平凡普通的家庭背景;漂亮到不像男生的外表;只能处于被动,有限的能力;与无人同行,寂寥的处境。
相比起来,无论从出身还是成就,谭笑都太过耀眼。
谭笑回想起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优雅矜贵,风姿清逸,美艳绝伦,像扎根在舞台上的一朵玫瑰。
此刻,玫瑰为他低了头。
“你要给我什么?”谭笑疑惑。
优渥的成长环境养成了他大方慷慨的性子,他待人向来尽心尽力不计得失,也护短护到极致,不允许朋友受到任何欺负,故而人缘极好。
在他的认知里,朋友间帮个忙是理所当然的事,顶多请吃顿饭就完事儿了,没想到竟会有人执着于“偿还”,又难过于“无法偿还”。
李华定定看着他:“如果可以……”
我想给你六便士,给你月亮,给你倾听,给你陪伴,给你世间所有珍贵与美好,给你想拥有的一切。
但这些话实在不好说出口。
“如果可以,”他只能将一切言简意赅地缩略,“我想让你开心。”
开心?
谭笑眨了眨眼睛,奇怪道:“这算什么?”
李华顿了顿:“……一句承诺。”
哪有这样的承诺?
他从小到大听的承诺很多,譬如永远不会抛下他,永远陪在他身边,永远爱他。
尽管这些都没有实现,但好歹说这话时,承诺的人都信誓旦旦说了永远。
相较起来,李华这句实在太过轻描淡写。
“你是渣男吗?”他哭笑不得,直接当成玩笑话,“画饼也不是这么画的啊,王宝钏都不吃这一套了。还让我开心,要取悦我,至少包三个姨太太起步,知道没?”
李华没再说什么,见他脸色隐隐发着病态的红,就伸手去探了探:“还很疼吗?你的烧怎么还没有退下来。”
这时麻药已经退得差不多,刺痛带着灼烧感,火龙般沿尾椎骨烧上来,仿佛有千万只蚂蚁啃食腰后的血肉。
“不疼,”谭笑弯了弯眼睛,“我体质不好,加上缝了针,烧可能会退得慢一点。小花,你不用担心。”
“扯淡吧,”李华不留情面地戳穿他,“刚才都疼哭了。”
“疼哭?哪有疼哭?”谭笑不明所以。
李华:“你擦擦你的脸。”
谭笑艰难地抬手脸上一擦,沾了满面鼻涕眼泪。
居然还不是普通的掉两三滴眼泪这么简单。
是泪流满面啊啊啊——!
谭笑人都僵硬了,直接用脚趾在病床上抠出城堡:“……”
不想活了,让我死了吧。
小朋友眼睛一闭,转头将脸埋进枕头里:“我睡着了。”
“这有什么呢,”李华不解,无奈地看着他的后脑勺,“想哭就哭,疼就说疼啊,又不犯法。”
“有人在,哭太丢脸了,”谭笑头仍埋在里面,“你快出去,快走,我需要冷静。”
“就是有人在才需要哭啊,”李华叹气,温声哄道,“会哭的孩子有糖吃。你不当着人的面哭,谁来心疼你,谁来替你难受,谁来哄你开心?”
“我不需要人心疼。”谭笑硬邦邦地说。
“没有人会不需要心疼,”李华捏了捏他的耳朵,“小朋友快把头转回来,原本你这几天就不大呼吸得过来,待会儿闷晕了,医生以为我谋杀你。”
谭笑只能将头扭回来,睁着一双红彤彤的眼睛,目光闪烁地看他。
“我认真的,”李华用食指和拇指强行扯开他的眼皮,和他对视,“谭笑,不要害怕哭,世界上不会有人只会笑,不会哭。你也说我们是朋友,朋友就是能互相分享快乐,发泄烦恼的存在。”
“知道了知道了,”谭笑怒道,“你有手,你清高,你欺负我现在是个瘫子,快把我眼睛放下!好酸!”
李华笑着松手:“疼要说疼啊。”
“我不是疼哭的,我才没那么没出息呢,”或许是刚才听过李华一通剖心置腹的劝说,这么多年,谭笑难得有了倾诉的**,“我只是想到了不高兴的事。”
李华很配合地顺着他的毛撸:“什么事让咱们无所不能的笑笑这么难过。”
“小花,”谭笑闭了眼睛,“你说,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
“嗯?为什么突然这样问?”
“如果我不是谭家人,今天的故事就会是另一种完全相反的结局。如果我没有遇到你,你就要一直,自己忍受那些,建立在权利与歧视下的不公,”谭笑忽然抬眼,与李华对视,“我们究竟,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里?”
李华怔愣了一下,恍然——
原来他没有看错。
原来在警察局时,谭笑真的以一种近乎通透的视觉,看清了他的沮丧。
原来谭笑什么都知道的。
“你明明拥有,不需要站在我这个角度的立场,为什么要站过来呢?”李华的笑容逐渐染上一层苦涩,目光却十分温柔,“你这样,会很痛苦。”
“你是不是想,叫我别想这么多?”谭笑微微扭头,将大半张脸掩在枕头里,看不清眼神。
他俨然不喜欢这句话。
“恰恰相反,”李华郑重道,“我非常感谢你。正因你即便承受痛苦,也要站在我的立场和角度,才会愿意帮我,让我有现在的结局。”
“……小花,”谭笑默默将脸转回来,“你又谢我了。”
“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怨恨时代,这样才会开心,”李华起身,打湿毛巾帮他擦挂了汗的额头,“至于,我们生活在什么样的时代里。这个问题,我想我还是太浅薄了,没有能力回答。”
“所以小朋友,你去夺冠,我去更大的舞台,”李华朝他笑了笑,“等我们到更高的地方以后,再一起探寻答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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