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从深不见底的海渊中艰难上浮。
最先恢复的是听觉,一种单调、持续的“滴——滴——”声,规律得令人心悸。然后是嗅觉,消毒水的气味无孔不入,带着一种冰冷的洁净感。最后,是沉重如铅的眼皮,挣扎了许久,才勉强掀开一条缝隙。
模糊的光线涌入,刺得他立刻又闭上了眼。
“小屿?小屿你醒了吗?”一个带着哭腔的、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在耳边响起,颤抖的手轻轻抚摸他的额头。
他再次尝试,缓缓睁开了眼睛。
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刺目的白——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墙壁,还有一张俯下来的、布满泪痕和憔悴的脸。
是他的母亲。
“妈……”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发出的声音微弱而嘶哑。
“醒了!医生!他醒了!”母亲激动地朝门外喊着,眼泪掉得更凶。
很快,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涌入,一番检查,灯光刺入瞳孔,仪器被记录数据。他像个木偶一样被动配合着,大脑一片混沌,只有那规律的“滴滴”声和消毒水味无比真实。
他转动僵硬的脖颈,打量四周。这是一间单人病房,陈设简单,窗外的阳光被百叶窗切割成细条。他的手臂上插着输液管,冰凉的液体正一点点输入他的血管。
“我……怎么了?”他看向母亲,声音依旧沙哑。
母亲握着他的手,哽咽着:“你……你出了车祸,昏迷了快三个月了……吓死妈妈了……”
车祸?昏迷?三个月?
这些词语像重锤,砸在他空白的记忆上,却没有激起任何涟漪。他努力回想,脑海中只有一片浓稠的、无声的黑暗。
记忆像一间被清空的仓库,只剩下墙壁上模糊的刮痕,提示着这里曾存放过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他在父母的悉心照料下慢慢恢复。身体机能逐渐好转,可以进食流质,可以勉强坐起。但记忆依旧是一片空白,关于车祸,关于昏迷前的生活,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父母似乎也刻意回避着谈论过去,只是不停地告诉他,没关系,想不起来就不要想,身体最重要。
他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崭新的书包,里面是高二的崭新课本,写着他的名字——江屿。
江屿。
这是他的名字。一个熟悉又陌生的符号。
他也从父母和医生的零星对话中得知,他是在上学途中被一辆失控的轿车撞倒,头部受到重创,一直昏迷不醒。
日子在病房单调的白噪音中流逝。除了父母,偶尔会有亲戚前来探望,带着同情和庆幸的目光。
直到有一天下午,他正靠在床头看着窗外发呆,病房门被轻轻敲响。
母亲去开门,门外站着一个少年。
他很高,身形清瘦,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长裤,手里没有像其他探病者那样提着水果或鲜花。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碎发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但露出的下颌线条流畅而冷硬。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很深的黑色,像两潭幽静的寒水,此刻正静静地望向他。
江屿的心跳,莫名漏跳了一拍。
“阿姨,我来看看江屿。”少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独特的、微哑的质感。
母亲似乎对他很熟悉,侧身让他进来,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小沈来了啊,快进来吧。小屿今天精神好多了。”
被称为“小沈”的少年走到床边,目光依旧落在江屿脸上,没有询问病情,没有客套的安慰,只是那么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得像是要将他吸进去。
江屿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
“小屿,这是沈烬,你的……朋友。”母亲在一旁介绍道,语气有些迟疑,“你昏迷这段时间,他经常来看你。”
朋友?
江屿努力在空白的记忆库里搜索这个名字,一无所获。他对这个叫沈烬的少年,没有任何印象。
沈烬似乎并不在意他的陌生和疏离,他拉过床边的椅子,安静地坐了下来。他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任何事,就那样陪着,存在感却强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病房里陷入一种奇异的寂静,只有监护仪规律的“滴滴”声。
江屿偷偷用眼角余光打量他。沈烬微微低着头,看着地面,侧脸在从百叶窗缝隙透进来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模糊和不真实。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指节修长分明,冷白色的皮肤下,淡青色的血管隐约可见。
一种莫名的、细微的悸动,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江屿空洞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
沈烬坐了大概半个小时,期间除了江屿母亲给他倒了杯水,两人没有任何交流。然后,他站起身,对江屿母亲点了点头:“阿姨,我先走了。”
他又看了一眼江屿,眼神依旧复杂难辨,然后转身离开了病房。
他走后,病房里那种无形的、紧绷的气氛似乎才松弛下来。
“妈,”江屿忍不住问,“他……真是我朋友?”
母亲收拾着水杯,动作顿了顿,含糊地应道:“嗯……算是吧。你以前……跟他关系还不错。”
关系还不错?
江屿看着那扇关上的门,心里充满了疑惑。如果关系不错,为什么他对沈烬毫无记忆?为什么沈烬来看他,却一句话都不跟他说?
这个叫沈烬的少年,像一道突兀的阴影,投映在他一片空白的世界里,带着某种神秘的、令人不安的吸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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