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无声访客

沈烬的探望,成了江屿住院后期一种固定的、奇特的仪式。

他总是在下午固定的时间出现,穿着永远是深色系,手里从不带任何东西。他敲门的声音很轻,进来后对江屿父母点头示意,然后便坐在那张固定的椅子上,沉默地陪伴。

有时是半小时,有时更长一些。

他很少说话,偶尔开口,也只是极其简短的回应江屿父母的客套话,比如“嗯”、“还好”。他的目光大部分时间落在窗外,或者地面,但江屿总能感觉到,那目光的尽头,似乎总是自己。

江屿试图打破这种沉默。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在一次沈烬来时,他主动问道。

沈烬抬起眼,看向他,墨黑的眼眸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淡淡地反问:“很重要吗?”

江屿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沈烬移开视线,声音依旧平淡:“等你好了再说。”

又一次,江屿看着他放在膝盖上的手,注意到他左手腕上戴着一块款式很旧的黑色电子表,与他的气质有些格格不入。

“你的表……很特别。”江屿没话找话。

沈烬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手覆住了手表,动作很快,带着一种本能的防护。他没有回应,只是唇线抿得更紧了一些。

几次尝试后,江屿放弃了。沈烬像一座沉默的冰山,拒绝着任何形式的靠近和探究。但他的存在本身,又像磁石一样吸引着江屿。

父母对沈烬的态度也很微妙。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到来,甚至会在他来时主动找借口离开一会儿,给他们留下独处的空间。但江屿能感觉到,母亲看沈烬的眼神里,除了感激(感谢他经常来陪伴昏迷的儿子),还隐藏着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忧虑。

这个沉默的访客,像一个读不懂的谜语,横亘在他复苏的世界边缘。

随着身体一天天好转,江屿开始被允许在护士的陪同下,在走廊里慢慢走动。他的记忆依然没有恢复的迹象,医生说这是创伤后应激障碍的一种表现,可能需要时间,也可能永远无法恢复。

他看着走廊里来来往往的医生、护士、病人和家属,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感到一种深刻的疏离感。这个世界是真实的,但他与这个世界的连接,仿佛被那场车祸彻底斩断了。

唯有沈烬的出现,能让他感觉到一丝奇异的、来自“过去”的牵绊,尽管这牵绊是如此沉默和难以理解。

这天,沈烬离开后,江屿看着母亲收拾房间,忍不住又问:“妈,我出事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母亲的动作慢了下来,她走到床边,摸了摸江屿的头发,眼神里充满了慈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悲伤:“你是个好孩子,有点内向,但很懂事,学习也很努力……”

都是一些笼统的、正面的评价。江屿知道,母亲在避重就轻。

“那……沈烬呢?”他追问,“我和他,真的是‘还不错’的朋友吗?”

母亲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小屿,有些事情,想不起来未必是坏事。沈烬那孩子……他来看你,是他的心意。你只要知道,现在你醒了,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母亲的话,像一块柔软的布,轻轻覆盖了那些可能存在的、不堪的过去。但江屿心里的疑团,却越来越大。

他开始在失眠的夜里,反复回忆沈烬的样子,回忆他沉默的眼神,他冰冷的指尖,他覆盖住手表的动作……试图从这些碎片中,拼凑出一点关于“过去”的真相。

但一切都是徒劳。记忆的仓库依旧空空如也,只有沈烬这个“无声的访客”,像一个固执的、来自虚无的印记,烙印在他苏醒后的生命里。

出院的日子定下来了。

在出院前三天,沈烬像往常一样到来。那天下午下着小雨,病房里光线昏暗。他坐在椅子上,比平时更加沉默,周身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

江屿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雨丝,忽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心慌。

“我快出院了。”他开口说道,像是在陈述,又像是在试探。

沈烬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他缓缓转过头,目光第一次如此直接、如此深刻地看向江屿,那眼神里翻涌着江屿完全无法理解的、浓烈到近乎痛苦的情绪。

“……嗯。”他最终只是发出了一个单音节。

那天的沈烬,坐了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黑透。离开时,他站在门口,回头看了江屿一眼。

雨声淅沥,病房里的灯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他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声音也没有发出。

他只是深深地看了江屿一眼,那一眼,像是要将他的灵魂都刻印下来。

然后,他转身,融入了门外的黑暗中。

江屿忽然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可能是他最后一次见到沈烬了。

上一章
下一章
目录
换源
设置
夜间
日间
报错
章节目录
换源阅读
章节报错

点击弹出菜单

提示
速度-
速度+
音量-
音量+
男声
女声
逍遥
软萌
开始播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