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史密斯夫妇》

门外的混乱嘈杂依稀可闻,仅仅一门之隔的演播厅内,却安静有序。

灯光把屋内分割成清晰的明暗两界,暗处是沉默忙碌的工作人员,明处坐着主持人和一位衣着光鲜的女子。

一间屋子,两个世界。

卢景彡抬头,确认电子表显示的时间,离录制开始还有十分钟。

顺带不经意地扫一眼门口,该来的人还没来。

演播厅的强光热得人直冒虚汗,她突然后悔,今天为了上镜不水肿,只喝了两杯咖啡,现在胃里空泛,四肢虚浮,整个人像只空壳,只听得见胸腔里心脏异常强劲的跳动。

怦——怦——

但她面上还如往常般镇定自若,生理性微颤的手用力攥紧,指甲抠着掌心,传来让人清醒的痛意。

抬头看表,还有九分钟。

卢景彡和在场的所有人一起,在等他。

原计划和她一起录制的人并不是闻名,而是另一位年轻演员。可今早,这位年轻演员被爆了恋情,荣登热搜第一,现下还没脸出来见人。对方经纪人为此事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一长串的道歉,好像她是多么刻薄记仇的人一样。

主办方这边四处拉人,等她被告知的时候,闻名来录制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如果不是他,她此刻也不会这么浮躁。

在别人看来,闻名和她八竿子打不着,一个是电视剧演得风生水起的一线明星,一个是在电影圈埋头苦干的新锐制片人。

但只有亲近的几个人知道他们的前史——闻名是她的前男友。

两个人的故事是一天说不完的那种,拥抱,亲吻,上床,甚至求婚,他俩都干过。

当年,天雷勾地火,金风逢玉露,干柴起烈火!

可惜火烧得太旺,最后统统变成了灰儿。

他们最后一次见面是在六年前,她本来想趁闻名参加品牌活动的机会从他家搬走,好聚好散,却没想到他提前一天回来,两人都推着行李箱,在玄关撞了个正着。

几乎是瞬间,闻名脸色突变,是她从未见过的慌张。

他后退一步,死抵着门,耍无赖的动作让她无语地笑了出来。他狼狈地从兜里掏了两下才掏出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素戒。

他当时眼眶已通红,声音不受控地颤抖,问她:“我们结婚,好不好?”

想到这儿,她难以自制地失神,心里涌现不合时宜的刺痛,但很快被强压下去。

头有些紧,她扶住额头,闭眼两秒,再睁开,突如其来的情绪已如融冰消解,眸色重回清明。

她问助理要了张纸巾,慢条斯理地吸干掌心的薄汗,顺手将卷曲的长发撩到肩后,露出那截柔韧挺傲的脖颈,在黑发的对比下更显洁白。

手机传来震动,是闺蜜柳穆叶:见到了吗?

卢景彡懒得理她,没回话。

刚放下手机没两秒,又听它震起来没完,报告着对面的急躁心情。

打开聊天对话框,轰炸式的消息已经占了一屏还多。

柳穆叶:我知道你看到了,别装死。

柳穆叶:你能不能照顾一下蹲守直播的我?娘的,飞雁奖搞的伪直播居然延迟半个多小时!你们是不是快开录了?

……

后面全是她八卦的询问,卢景彡一个也不想回答,只引用了最开始那条,回复:没有。

柳穆叶秒回:闻名耍大牌踩点儿到!

卢景彡倒不这么觉得:应该是想少跟我寒暄两句。

柳穆叶的雷达竖起,坚决否定她:No!No!No!

接着头头是道地分析:他愿意接下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活儿,肯定不是单纯为了给主办面子。我觉着,闻名就是想见你!

卢景彡被这个可能性恶心得直皱眉,恶狠狠地打字:见我干屁!绝不可能!

过了半晌,才蹦出来一条新消息,柳穆叶幽幽的语气裹着文字飘进她耳朵,揶揄:你反应怎么还这么激烈?躲了他六年,就这么怕?

卢景彡刚想回一句“谁躲了?谁怕了?”,字还没打完,就听见开门的声音,门外的嘈杂渗进屋内,紧接着一阵骚动。

有人传报:“闻老师来了。”

这句通传无端让她联想起以前皇宫里太监喊的那句“皇上驾到”,卢景彡被这个略带讽刺意味的比喻逗笑,没憋住,等意识到不该笑出声时,已经来不及了。

但,笑了又怎样?反正这里也没人敢对她这声笑刨根问底。

她一寸寸抬眸,鸦羽般浓密的睫毛像蝴蝶振翅,掩着漆黑的瞳孔,不无挑衅地对上闻名的目光。

登时,暗箭射出,眸锋交错。

映着对方身影的两双眼睛里,皆是一片寒光。

果然,他们之间,恨比爱更长久。

她放下手机,定睛瞧他迈着步子向她走来,掌心再次变得潮湿。

闻名可以不和这间屋子里的任何人寒暄,但不能不跟她打招呼。

因为影视圈就是如此——核心创作者和围绕他们生存的人泾渭分明,“一九效应”让这个行业分化成大大小小的圈子,圈里和圈外的心理距离远远大于物理距离。

无形的壁垒把他们和其他人分隔开来,身处其内的人才有彼此寒暄的必要。

他走近,举手投足的风度比过去更甚,携着旁人难以模仿的松弛和谐,似乎天生就是如此。

别人需要刻意苦练的,对他来说,自然而然就能得到。

风华绝代的姿容,从不忘形的自持,还有最珍贵的,难以望其项背的天赋。

随之而来的金钱和名声,对比之下都显得不值一提。

要说有什么缺点,大概绯闻太多算一条。

他遮住打在她身上的强光,向她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居高临下:“闻名,幸会。”

她还坐着,不得不仰头看他,背光让他的脸晦暗不清,身后的灯谄媚地给他镀上一轮光边,把一个人照得如同一尊神。

她施施然,站起身,那轮光边立刻消失,她自然得体地伸手回握,颔首:“卢景彡,久闻大名。”

指尖与他的掌心相触,他握得很紧,但只一秒就松开了。

正常的和所有陌生人见面一样。

她越过他,看到他身后数字不断变动的电子钟表,还有五分钟。

时间紧迫,台本早已和他们单独对过,主持人便打算照例和两位嘉宾提前熟络一下。

主持人清清嗓子,向两人靠近,一番搜肠刮肚,却偏偏挑中了最不该提的那一壶:“两位老师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吧?”

死亡问题把场面一步将死。

正当卢景彡想转移话题,把这事儿绕过去时,闻名在她身侧突地发话:“是第一次,以前听说过卢老师,可没见过本人。”

一声巨响在脑子里炸开,卢景彡像被闷棍从身后狠敲了一下,反应过来,才感到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但的确,合该这样回答。

她扯出一丝笑,也点头附和:“我也是,以前只在屏幕上见过闻老师,今天第一次线下见到。”

她用余光瞄向闻名,那人略斜靠在沙发椅上,双手交叉,手肘架在扶手上,一派气定神闲。

演员善变,大抵都如此,该说的谎话都是信手拈来,不需要违心,只需要一点专业素养。

她暗自叹气,修长的手向上循着领口,解开丝质衬衫最上的一枚贝母扣子,锁骨从领口隐约露出,一颗精致的珍珠停在正中,不偏不倚,让她多了股克制的禁欲之美。

卢景彡轻微扭了扭脖子,让呼吸更顺畅,整个人才从僵硬的状态下解放出来。

原本还担心闻名不受控,但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看起来人家比自己还懂。

是她白紧张了。

心里的戒备稍稍放下,她打算给闻名递去个友好的微笑。

不管怎么说,为了让这次录制在愉快的氛围下顺利完成,守着同一个秘密的两人也算是同个战壕里的战友。

可当她礼貌的笑容刚显现出一弯弧度,就猝不及防地被闻名的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僵在原地。

“卢老师又笑我什么?”他挑眉,假装真诚地发问,还把“又”字咬得很死,着重强调。

四周悄然无声,她不必想都知道,这屋里暗处的人不管手头在忙什么活计,耳朵都竖着,一字不落地听他们的对话。

一丁点不同寻常的小插曲都会经此流传出去,变成业内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闻名这句,自然落入所有人的耳朵。

他果真,没安好心。

“闻老师什么意思,我不懂。”她装傻,以及后悔。

“我刚进来时那声笑,卢老师不是笑我的吗?”

“当然不是,我在和朋友聊天而已。”

“这我也无从考证。”

“闻老师爱信不信。”

话赶话,语气都淡淡的,但已有了吵架的气势,吓得周围没人敢说话。

好在录制时间到了,一声“action”,所有人立刻进入专业状态。

半小时后,这段采访将在全网直播,一点都马虎不得。

摄像机红点开始闪烁的那一刻,卢景彡突然发现,这将是她和闻名在网络世界的第二次同框。

第一次,是六年前,在狗仔偷拍的模糊视频里——

她带着口罩帽子,捂得严严实实,被他用大衣亲昵地搂在怀里,从地下车库匆匆而过,像一对做贼的老鼠,或者一对私奔的野鸳鸯。

当年的闻名刚刚因为一部现偶大爆,势头正盛,cp也火,突然被爆出恋情。虽然女方到最后都没被抓出来,可还是在热搜第一挂了整整一天,骂他下头的人也骂了整整一天。

看着微博广场上的话,卢景彡发现,几乎每一句她都无力反驳。

那是她第一次感觉到,原来她和他之间,已经永远和过去不一样了。

他们明明没有一个人做错了,但一切都错了。

主持人标准的播音腔及时把她拉回录制现场,卢景彡接过对方递来的话头,自我介绍:“大家好,我是《才不要和前任谈恋爱》的制片人卢景彡。”

身旁那人接着说:“大家好,我是演员闻名。”

他正经起来,没了方才的慵懒,连声线也愈发低沉,像低音提琴的独奏,语气清爽端方,没有一丝扭捏作态。

他无论何时都是这样,哪怕是刚刚出道时也不见青涩,就好像他天生属于镜头,不会因为目光的压力而变化一分。

无论它们是赞赏的,厌恶的,还是无感的,闻名始终不会迷失自己。

而她,对这一点,既喜爱,又羡慕,还嫉妒。

她看着主持人不断翕动的双唇,突然感觉到,胃里一阵灼烧感,幸好肾上腺素立刻顶上,她能以最佳状态按照台本的计划,和主持人一问一答,顺带和闻名互动两句。

那双晶亮的眼睛肆意闪烁着,配合讲话摆动着的双手恰如其分,闻名注意到她鼻侧精巧的一枚黑点,眼神微黯。

他扯了扯领带,瞟眼灯。

好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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