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别推到我身上，我可没让你拿绯闻当洗粉手段。”卢景彡背过身，平定情绪，又冷冰冰地刺他，“而且真真假假，不就是你一句话的事儿？”

闻名低头，自嘲一笑，闷言：“你说得对。”

听着可怜极了，好像她才是那个桃花不断的负心汉。

插曲告一段落，闻名重新找回正题，平静地陈述：“我想见你，是不想把时间都稀里糊涂地白白浪费掉，我一直想知道——”

他盯着卢景彡的背影，白色的真丝衬衣空荡荡地垂下，唯那两块蝴蝶骨强撑在上，倔强清冷。

错开目光，移向窗外，阴云缭绕，孤月高悬，连颗星星都没有。

他联想到渡城那些澄澈温柔的夜，失神：“如果换成现在的境况，结果会不会和那时候不一样？”

如果我们都没那么无力，如果我们有承担后果的能力，是不是就不会分开了？

卢景彡转过身，凝视他，抿嘴，神情复杂。

这个问题，她也想过。

静静地坐在病床上的闻名，眉眼比过去更加深邃，臂膀也更结实宽阔，绝顶的骨相让他面对岁月的流逝也依旧不输过往，反而比二十多岁时更具魅力，让人趋之若鹜。

多令人妒忌。

对这种拥有一切的人来说，他眉宇间的孤独只是点缀，没了这点不足，怕是会让一些人因为他太过完美而心生厌恶。

而这唯一的苦楚，居然也被他不着痕迹地内化成某种独特的气质。

强者的弱，是阿克琉斯之踵，是画龙的点睛之笔，是一种艺术。

她从不否认，自己会为他这副皮囊倾倒。

但她有自己明确的东西，哪怕在那段醉酒后的录音里，也不曾改变。

“六年，变了太多。我们早回不去了，你也死了这条心吧。”她说。

即便他们有比过去更强的抗风险能力，结果也不一定会变化。

比他们的成长更强大的，是时间。

她不希望，他们之间，除了遗憾，还有一地鸡毛。

“明明是你不敢。”他揭开冠冕堂皇的理由，断言。

“是你太天真。”她严厉回击。

暗流涌动，利刃铮鸣，对峙中，没人想让步。

又是一场不欢而散。

正僵持着，刘青云敲门，开了个缝，探出只大头，问：“两位好了没？”

“好了，这就走。”她率先说，甩开他的目光，作势往门口走。

“那我叫医生进来啦。”刘青云松了口气，这两人聊起来没完，再拖下去，他怕自己会被以“干扰医疗秩序”或者“妨碍医护工作”的罪名抓进局子。

刘青云将门大开，一位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

卢景彡没想到是周子海，两人面面相觑。

她点了下头，没打招呼，当即侧身从周子海旁边离开了。

周子海很惊讶，但旋即想到阿影也是那个圈子的人，两人私下认识很正常，就是……什么话要说这么久？

但他还是很有职业素养地没多嘴，对闻名直叙来意：“我来看看你肩膀的伤。”

闻名脱下身上的黑衬衫，顺势眼尖地看到了周子海的名牌。

距离天亮还有一个多小时，闻名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光脚踩在地板上，对着空荡的房子低喃：“我回来了。”

这样作息不规律的情况对他们这个行业的人来说，是常事。

为了抢天光，或者拍大夜，睡眠要给工作让步。每分每秒都是钱的地方，忙起来，给不了人休息的余裕。

何况他已经比更多普通的工作者享受到了多得多的特权。

闻名很少失眠，但今晚，却难以入睡。

没开灯的黑暗给人安全感，他隐匿在月光也照不到的角落里，心里挣扎了一下，但还是拿出手机，在微博找到他们采访的卡段，对着发光的小小屏幕，细致描摹她的一举一动。

采访最后，她谈起新项目，眼神里闪烁着动人的光彩，胸有成竹地向观众预告：“我们和戴桐导演合作的新项目《婚杀》正在进行前期工作，有望明年上映，也希望届时可以获得观众朋友们的喜爱。”

这个项目他早听刘青云提起过，当时是说因为班底好剧本好，赵秋一和一位电影圈的资源咖私下争破了头，但最后谁也没能让卢大制片人和戴导拍板。

她这块香饽饽，也不知道最后会请谁来吃。

闻名关掉视频，想把卢景彡从脑子里面摈除。

试了半天，却做不到。

她发光的样子，像灯塔，像繁星。

他在黑暗无边的海上漂浮了太久，当灯塔终于显露在天际，他控制不了自己向她趋近的渴望。

闻名把两人采访的视频下载到手机里，传到U盘上，还在云盘做了备份。

在电子世界中，看似永远不会消失的内容，其实很容易遗失——服务器停止运行，原视频被删除，换手机，丢U盘，忘账号，或者不再被搜索引擎收录……

最初所有人都以为互联网是超级大脑，但其实，它是条金鱼，没有七秒前的记忆。

所以闻名会像有收藏癖一样，把宝贵的东西留在身边。

“Stella”是里面唯一的星标文件夹，不常更新，却常被翻看。

他闭上眼，采访现场灼热的灯光再次将他笼罩，她以不可忽视的强烈存在感坐在他旁边，每一次眼神的交汇都像隔了百年。

那表演出来的虚假的一切，却成为了世人眼中的真实。

她鼻侧的黑点黏住他的注意力。

那小巧却鲜明的黑点，六年前，还没有呢。

-

这一夜，卢景彡是在公司睡的。

她在公司备有衣物和洗漱用品，一看就是工作狂才会有的离谱操作。

锁好办公室的门，她盖着薄被，宿在沙发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烦躁地抄起手机，刷微博。

算法很会窥探主人的趣向，她被推送了那段和闻名的采访，视频播放结束，信息流自动滑到下个视频，她就划回来，重复看，又把评论看遍。

排在上面的是赵秋一粉丝愤怒的高赞控评，闻名粉丝憋屈地被压在下面。

内娱饭圈历来如此，粉丝是明星操控舆论的牛马，胡萝卜加大棒，一套流程下来，粉丝被培养得训练有素。

话语权和谁甘愿为此付出的精力多少有关，和有理没理无关。

卢景彡有些不爽，从上到下，挨个给闻名粉丝点赞，这么忙活着，不知何时睡了过去。

再一睁眼，工作接踵而至。

一大早开完《婚杀》的第n次剧本会，她头脑已进入工作状态，虽有些疲惫，但表面看上去仍精明强干。

高留希敲了敲她办公室的门，穿着身朴实但实际价格不菲的运动装进来，一点没有大老板的派头。

她面带笑意，关切又不失调侃地问：“身体怎么样？昨天你也算是飞雁奖的风云人物了。”

卢景彡苦笑，摆手，让自家大老板快坐，“低血糖而已，不是大事。”

高留希落座，初表来意：“我是来道喜的。”

“为飞雁奖吗？挺隆重啊，希姐，还为此特意来一趟公司。”卢景彡笑眯了眼，打趣道，提壶，给她倒上一杯三花蟹目香珠，“还说呢，昨天《前任》拿下最佳编剧和最佳导演两个大奖，我还在医院打针呢，忙不迭往群里发了个大红包，大几十人的群，人均三位数，可真是肉疼！”

高留希抿一口茶，卖了个关子：“不止是这事儿，还有你特别看重的那个项目的投资。”

卢景彡瞬间领会到，应该是亦舟文化那边松口了。

她坐在办公椅上左右转了半圈，俏皮感自然流露，但她马上克制嘴角的笑意，鬼鬼祟祟地小声询问：“成了？”

高留希眨眼，微笑着看她。

卢景彡右拳扣打在左掌心，发出一声清脆的“啪”，她红光满面，如释重负，野心勃勃，连那一点疲惫也没有了。

一会儿和正在勘景的戴导开个电话会，跟下进度，回去安心睡一觉！

“不过，他们也有条件。”高留希一句话把她从半空拽下来，她把初步拟好的合同文件发给卢景彡，说：“亦舟文化要求，只有《婚杀》的投资回报率超过100%，才会继续主投《朝花夕拾》。”

卢景彡倒吸一口凉气，暗叹：“他们胃口不小。”

“是的。”高留希赞同，分析起形势，“即便我们都认为《婚杀》有以小博大的潜力，但是电影市场瞬息万变，谁也不知道，明年的这个时候会怎么样。何况，从目前的市场环境来看……”

“很难。”卢景彡接话，雀跃的心沉下来，“但他们却想要，这个片子大爆。”

“不过……”她沉吟片刻，眼神从迟疑到坚定，只用了一刹，“有总比没有好。”

不是所有的困难都能跨越，但卢景彡是善于自我催眠的人，她的笃定某种程度不来源于自信，而来源于自欺。

只有能欺骗自己，才敢为遥不可及的理想付出百分之百的努力。

她才能说服别人，相信她。

高留希很欣慰，她一步步提拔起来的人，就该是这样——难得的机会，哪怕只有一点，也不能放过。

回到家。

卢景彡赶紧冲到浴室洗了个澡，洗到一半，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嘹亮但跑调的歌声。

“你还爱我吗~~我还爱你呀~~我没办法啦啦啦啦说那句话~~”

唱到一半还忘词了可还行……

她洗完，擦着头出来，见柳穆叶已经把啤酒、鸭头、鸡爪、水果摆了满茶几。

见卢景彡一身水汽出来，柳穆叶大叫：“Surprise！快来快来！让我慰问一下这位病号！”

卢景彡到柳穆叶旁边，踢了她一脚，骂道：“滚！我在医院的时候怎么没见你来探望呢！”

“那不是有周大哥嘛，我特放心。”柳穆叶拍拍胸脯，wink一下，鸡贼的表情很是欠扁，她死死抱住柳穆叶的大腿，防止她再度攻击，抻着脖子，仰头问：“跟我说说呗，你和闻名在那个‘封闭’的小病房里说什么了？啊？还说了那——么久！”

“你听谁说的！”卢景彡甩不掉腿上的这只树袋熊，被她拽倒在沙发上，顺手用刚刚擦头的湿毛巾盖住柳穆叶的头，使敌人失去视野。

“人家周大哥来问我的好不嘞！”柳穆叶一把拽下湿漉漉的毛巾，同时被卢景彡找到了收回大腿的可乘之机。

柳穆叶向天发四，保证：“真不是我打听！周大哥给我打电话，一上来就问我，你和那个叫闻名的是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