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他心里的水面在那一刻猛地涌上来，覆盖他整个大脑与身体，手脚同时冰凉。
“……”
室外狂风怒号，雨滴毫不留情地拍打窗户，噼里啪啦的声音充斥寂静的空气。
对视良久。
“给我理由。”
席留璎发现自己竟然答不出来。
明明进门前就已经料到他会这样问，也准备好了答案，但就是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她微微侧身，让自己余光也看不到他，痛苦地皱眉，闭上眼，做着深呼吸，不让眼泪掉下去。
紧接着，听见细细缓缓的脚步声。
檀木香越来越浓，身旁有热意贴过来，她转身要推他，却不及他动作更快，被人温和地揽进怀里，他宽大的手掌心抚她的后脑勺。
“……”
“怎么了，樱桃。”他轻声说，把她抱得好紧，席留璎绷紧了全身不去贴他，“发生什么事了。”
她伸手推开他，缓缓退后：“对不起。”
要和他分开，她可以有很多话，有很多理由，她可以编，可以骗，可以不讲道理，可以无理取闹，可以强势也可以装可怜。
但她都做不到。
席留璎低着头快速从他身边走过，他的眼神随着她动，在她要走出卧室时一把拉住她的手。
她被迫停下，他轻轻拉她，她不动，就这样僵持着，也没有看他。
他没有直接发脾气，仍是保持冷静，偏头，用平静的语气问她：“是我和蒋家的交易让你觉得不舒服吗？还是……本来今天答应和你一起吃晚饭，我还是留蒋家用饭了？”
席留璎苦笑一下。甩掉他的手，他颤抖、冰冷的手指脱离，侧身看他，望进他眼里，看到那一汪焦虑的水，她就明白他其实没有那么冷静。
“我没有那么幼稚。”
“那因为什么想分手？”
深呼吸：“郁钧漠，我们从来都没真正在一起过，我跟你只是，玩玩。”
安静。
“玩玩儿？”他重复，带着自嘲的笑意。
忽然劈下一道响雷，席留璎下意识抖了抖，缩起脖子后退一步，而郁钧漠也下意识上前半步，手僵在半空。
“……”
雷光暗下去，两人对视。
他把手收回去。
“……”
“只是玩玩儿。”沉默良久，他再度重复。
席留璎不说话，拿起刚刚扔在床边的衣服，再次往卧室外走。
他也再次抓住她，把人用力拽过来！
彻底发怒，压着嗓子喊：“席留璎！你该知道每个玩儿我的人会是什么下场！”
他紧紧箍住她的肩膀，红着眼瞪她，她推开他：“对！我就是玩儿你！我讨厌你一开始就想着利用我！用我姐姐做借口接近我！我不可能和要拿我当枪使的人在一起！”
郁钧漠难以置信地听她喊完，双手无力地垂在身旁，胸膛起伏。
而她的胸口也在起伏，眼睛通红，大声喊：“我恨你，郁钧漠！像恨郁耀清一样恨你！”
她抹掉滑下来的泪。
情绪来得太快，爆发得太用力，让她不由自主往后踉跄一下。站稳，眼泪流下去，她不再擦，看他的眼睛沾染上的受伤的情绪，笑不出来。
“郁钧漠，你该知道每个伤害我姐姐的人会是什么下场。我说过，我会报复每个人，沈一狄，郁耀清，康济，你，我都会报复。看看你难过的样子，看看你现在痛苦的表情！”
她冲上前揪住他的衣领，红着眼与他怒目相对，两人踉跄、错步，他没有碰她，而她也没力气大喊大叫，几乎是用气音说话，声音在颤抖：“这就是我对你的报复，谢谢你，郁钧漠，谢谢你这么喜欢我，这么要我，让我的目的达到了。”
说完，她猛地松开他，他失魂落魄地跌到一旁的柜子上。她什么都没带走，大步流星地离开房间。
几秒后，玄关传来震耳欲聋的关门声。
……
提分手这几天，每天都收到郁钧漠的消息与来电。
她删掉他的微信和电话，他便给她发短信，很多次他告诉她，他在门外，想见面，想谈谈，她看见消息了，也站在玄关门内了，手甚至都搭在门把手上了。
终究还是没有开门。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个星期。
长达一星期的视而不见让郁钧漠再也坚持不下去，第二个星期他们开始断联。
她知道他现在其实根本没有空闲时间去应付感情，但他居然还能坚持一个星期，原先她以为他只能坚持三四天。
七月初，席谈蔺在夏城所有的工作收尾、结束，申城那边所有事情也都谈妥了。是正式离开的日子。
收拾行李时，席留璎恍惚地发现自己有几条小吊带不见了，起身在衣柜里找，没找着，关上门时猛然想起，是落在了郁钧漠家。
“……”
席留璎扶着衣柜门，沉默地站了好久好久。窗外蝉鸣不断，让她想起来高考那天。
那天，她睡到自然醒起来，满心满眼都是前一天下午和郁钧漠的初吻，满胸满腔都是对和他在一起之后的憧憬。
“……”
她忽然脱力跪到地板上，捂着心口，毫无征兆地开始哭，大哭，哭到眼泪糊满整张脸，哭到咳嗽、干呕，最后无力到侧躺下来，躺着哭，眼泪在山根处积成小水洼，再全部流到地上。
动静很大，引得席谈蔺找过来，把她扶进怀里，她抓着哥哥的衣领大哭，断断续续地和他说话，席谈蔺都听着，心痛地揉她的头，不停地安抚她。
蝉鸣持续，她的痛苦也持续。
心脏像是被人狠心挖走一块，流血的地方仍然蓬勃地跳动，失去的那部分汩汩流血，流到她浑身上下每一处，叫她冰凉，叫她痛楚。
她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后来她坐在床上无声地掉眼泪，眼神木讷地看席谈蔺帮她收拾好行李，用纸巾擦去她的眼泪，牵她的手，对她说：“回家。”
车上。
席留璎冷静了一些，但想到郁钧漠就还是会哭，眼泪一道道落，她一遍遍拿纸巾擦，看着窗外，眼睛红着。
“既然这么难过，你可以不选这种办法，和他说开，你们也不用分开。”席谈蔺打破沉默。
“我只有这种办法。”她说，降下车窗吹风，头发开始扬，“而且我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让他站在我的未来里，就算我做了打算，家里也不会同意。”
席谈蔺没有应声，她靠在座上，吹风，让风把泪痕吹干，把她的思绪吹散，把心里忘不掉的人吹走。
渐渐地，她感觉到车速越来越快。
席留璎抬头往前看，感觉车速确实是变快了些，再看窗外，已经上了大桥，江景一览无余。
工作日车流量较少，那辆车她又再熟悉不过，震惊地从后视镜看到迅速逼近的黑色布加迪，席留璎快速转头确认。
确实是郁钧漠。
是郁钧漠。
她的心脏加快，看席谈蔺一眼，他正发狠了踩油门，表情看上去没有丝毫要减速的意思，席留璎后怕地伸手抓住扶手：“哥！”
席谈蔺：“关窗，我们甩掉他。”
“你开得再快他都会追上来的！”
“那你要怎样？路边停了等他来把你带走？”
说话间，右耳传来一声鸣笛，席留璎转过去，在纷飞的发丝间与郁钧漠短促对视，他疯狂鸣笛让席谈蔺停下，席谈蔺充耳不闻，只是把车开得更快！
“哥！”
引擎怒吼，迈巴赫猛地往前冲，席谈蔺双手紧握方向盘，企图把郁钧漠甩掉，但他很快又追上来，整座跨江大桥上响彻两辆跑车的引擎声和轮胎快速摩擦地面的声音！
布加迪再度追上来，和他们的车持平，席留璎此刻已经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她只是侧头看他，他也看她，只是脚下油门根本不松，两辆车持平几秒钟，郁钧漠不再看她，“轰”一声超出他们整个车位，随后猛地将车头调转过来！
郁钧漠在逼停！
“哥！快停下！你在干嘛！你这样会撞到他！”
“我撞死他！”席谈蔺怒喊。
她从挡风玻璃可以看见郁钧漠阴郁的表情，他的双眼死死盯着她，两辆车车头相对，迈巴赫在毫不客气地逼近，而布加迪飞速倒退，狠戾地逼停！
“席谈蔺！停车！”
她大喊！
突如其来、震耳欲聋的刹车声！
席留璎整个人猛地朝前撞！
安全带拉住了她，在意识回来的时候她的后脑勺猛地撞到车座！
心有余悸地大口呼吸，车前满是白烟，她反应不过几秒钟，迅速拔开安全带下车，席谈蔺在车里喊她，她怒喊：“闭嘴！”
下车，用力关车门！
与此同时郁钧漠也下了车，在白烟中两人的身影越靠越近，她走得极快，他有些疲惫，步伐缓慢，但坚定，在白烟中看清她的脸时，他勉强扯出一个笑，随后结结实实挨了一个耳光！
“啪！”
席留璎毫不犹豫！
席谈蔺下车了，站在车边。
郁钧漠侧过头。
她胸口剧烈起伏，骂他：“你有病啊！”
郁钧漠回头，脸上红印子很明显，看她的目光很伤，却又有些笑意。
席留璎不明白他在笑什么，瞪他一眼转身就走，往回走时速度一样快，头发扬起幅度大，她用同样不客气的语气冲席谈蔺喊：“开车！”
“席留璎！”郁钧漠在后面喊她，她照样走得快，直到他几步上来抓住她的手，席谈蔺上车的动作顿住，看着他们。
“走开！”她甩开郁钧漠的手。
“不要走。”他再次抓住。
“郁钧漠我们已经分手了！”席留璎被迫转身，被他抓住肩膀，看到他红着眼，迟疑一秒钟，听见身后席谈蔺的关门声，迅速挣脱开，“别缠着我行吗？”
郁钧漠刚想说什么，席谈蔺就已经走过来，她在看见哥哥身影前先听到他恼火的声音：“喂，再碰她我给你手剁了信不信？”
席留璎因此退后一步，就撞到了席谈蔺的胸膛。
郁钧漠没有理，只是看她：“跟我谈谈，好不好？”
“谈什么？”席留璎抬头说，“一分钟，把你想说的都说完。”
郁钧漠沉默了一下，等席留璎低头打开手机看时间，他才开口：“我和蒋家已经断干净了，蒋施绝六月份就回去了，还有，我们家那些事已经尘埃落定，等我大学毕业就——”
“够了。”她打断。
郁钧漠不解地看她。
风肆意鼓动她的长裙和长发。
她说：“我说过，我跟你只是玩玩儿，我对你没感情。”
“……”
郁钧漠什么办法都没有。
他对两人之间最大的隔阂心知肚明，他承诺过，恳求过，努力过，可那件事仍旧在她心里扎得很深。
而他无力改变。
于是他只能苍白地说：“你说过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
企图用她曾经的承诺，用自己通红的双眼，笨拙地挽留她。
他看见她呼吸，走得离他近些，直视他的眼睛，再听见她一字一顿的话，每个字，每个音节，都像刀刃割在他的皮肉——
“郁钧漠，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你，所有承诺都是我骗你的，所有亲密都是我装的，为了报复你。”
他皱眉。
眼睛红透了。
郁钧漠受伤的表情那样不堪，那样委屈，满眼充斥着不敢相信与不理解，叫人看了也想落泪。他平时从不会露出这样痛苦的、无可奈何、无能为力的表情。
从来不会。
至少在她认识他以来，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每次都是因为她。
席留璎知道自己马上就要掉眼泪了，于是毅然决然地转过身，牵起席谈蔺的手就走。
一次都没有回头，一次都没有放慢过脚步。
